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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 当我们回忆起一道菜,想念的还是一起吃饭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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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1 07: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当我们回忆起一道菜,想念的还是一起吃饭的那个人

蒋韵 凤凰网读书  2021-11-01


妈妈做的菜,为什么那么好吃?大概这种味觉的记忆,被刻在延续了几代人的基因记忆里面,一代代的对于食物的喜好就如此传了下来。而当我们回忆一道菜,想念更多的是,一起吃饭的那个人。
作家笛安,小名泡泡,从出生的第28天起,就跟着姥姥姥爷住在医院的家属院中,同为作家的妈妈蒋韵与爸爸李锐,反而每天吃完饭就走。泡泡喜欢吃虾,姥姥就负责“开发”虾的各式菜谱,姥爷和爸爸解决虾头和虾尾……有泡泡在,姥姥就对做饭充满了热情,然而当泡泡出国留学后,姥姥不仅做饭的热情消减,甚至病得完全认不出眼前的笛安,只记得“我外孙女……在……外边!念书呢。
本文选自作家蒋韵《北方厨房》一书,原名《虾与我母亲还有我女儿的故事》。

01

吃虾吃虾


虾是我女儿的最爱。当然,还有蟹。


她特别小时,一两岁时,活虾还没有真正抵达我们内陆高原的日常生活。可只要有谁出差到海边,总会买优质的海米。用海米做汤、炒菜,她就会用小手指着汤碗或菜盘中哪只弯曲的大海米,说:“吃虾吃虾!”


后来,“生猛海鲜”到了,海鲜市场有了。我母亲首先做的,就是给她外孙女买真正的活蹦乱跳的鲜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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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女儿十二三、十四五岁,发育最快的那段时期,她一顿,独自一人可以潇洒地吃下一斤半白灼基围虾,简直是当饭吃。不过,她吃虾,不吃头尾,一只虾拈起来,极熟练地,两头一掐,只负责吃中间的身体,头和尾,就由她外公和她老爸负责善后了。在家如此,习惯成自然,出门在外,也依旧这样行事,要好的朋友们就批评我们家教不好,说:“太惯孩子了!”委婉些的,就说:“你们这种方式爱孩子,孩子会觉得负担的。”


我问女儿:“你有负担吗?”


女儿头也不抬,回答说:“完全没有。”


于是照旧,女儿吃身体,外公和老爸吃头尾。姥姥例外,女儿从不把头尾给姥姥吃,女儿总是招呼姥姥说:“姥姥,你吃啊!”姥姥的回答永远是:“姥姥不爱吃。”


至于我,是真的不爱。不仅是虾,这世上,我不爱吃、不能吃、甚至不能碰不能闻的东西,太多太多了。留待以后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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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白灼和油焖大虾,我母亲不断地开发着有关虾的菜谱。买来的大虾,去头尾,去壳,挑出虾线,剥出虾仁,清炒。还喜欢做一道菜,叫“面包虾仁”。这后来成为我母亲的独家私房菜。


那是她小时候的记忆。


02

我母亲的西餐启蒙


我母亲的爷爷,和万叔叔的父亲一样,也是绿林刀客出身,就是土匪出身吧。只不过,他比万叔叔的父亲要大十几岁,他在豫西山区,和王天纵、憨玉琨等弟兄十人,在一个叫杨山的地方轰轰烈烈拉起竿子渐渐做大的时候,时逢辛亥革命,革命党派人进山联络了他们,于是,他们响应了推翻清廷、建立民国的“武昌起义”,在“同盟会”领导下,攻嵩县,打洛阳,又率众赴陕西参加了张钫领导的“秦陇复汉东征军”,东征西杀。民国成立后,又被袁世凯收编为“镇嵩军”,做了一个军的军长。


后来的事,我就说不清了,风云际会、军阀混战,打打杀杀,我母亲的爷爷最终站到了北洋政府一边,最后败在了冯玉祥手下。兵败后的他1931年下野,在天津做了寓公。这是“百度”上的大致内容,但据我母亲说,他下野的时间应该是1930年,因为,我母亲是那一年出生的,而她的出生地,是天津。


天津有家著名的西餐厅:起士林。我母亲的西餐启蒙就源自那里,也是她记忆了一辈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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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起士林饭店


我妈小时候的家,在著名的五大道之一的大理道上,一个叫永和里的小巷,地处当时的英租界。十几年前,我和丈夫去天津,在大理道寻找这个“永和里”,怎么也找不到。问人,竟无人知晓。后来去了派出所查询,才知道它早就改了名字,叫民园东里了。有了名字,果然,一找就找到了。它是一条很小的小巷,有十一户人家。红砖的建筑,安静而破败。


总记得母亲说,她的家,是三层的洋房,很大。看来,孩子的记忆和现实永远是有相当距离的。民园东里的建筑,就像如今的“townhouse”,联排别墅,三层,带地下室,但几乎没有院子。里面的格局,拥挤、逼仄,早已不是独家独户,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容颜了。


但我似乎又能感觉到某种从前的气息,像潜流,推得我有点站不稳。


我记得我母亲说过,她小时候,有一年,我姥姥生病了,病得很重,是肺痨。那时,治疗肺结核的特效药雷米封还没问世,肺痨无疑就是绝症了。我姥姥那时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她写信从家乡叫来了她的哥哥,我妈的亲舅舅,我的舅公,告诉他,一旦她有不测,这四个孩子,就托付给他了。


她让她哥发誓,替她带大孩子。


她说:“哥啊,我的孩子,我不能让她们落到后娘手里。”


她是在托孤。舅公自然得答应啊,病人为大。可他心里清楚,放着亲生的父亲,放着天津这样的家,这样的环境,他怎么可能把他的外甥女们带回到家乡去呢?他妹夫又怎么可能答应?


那时,我姥姥一定很伤心,因为此前我姥爷曾经出轨。在我的散文《青梅》中,我曾经写过这段故事。我姥爷毕业于北京的“中国大学”,用老北京话说,算是个“顽主”。他爱运动,爱摄影,爱收集手表,爱冶游和广交朋友。我姥姥真是不放心把孩子们交给这样一个心不在家、玩心甚重的父亲。可冷静下来,她又何尝不清楚,就算她兄长答应替她抚孤,可还有舅妈呀,孩子们落在舅妈手里,又会怎样呢?思来想去,一句话,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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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代的天津


我姥姥素来不信西医。但这次,她让我姥爷请来了天津城最好的西医。她对德国医生说:


“大夫,我不能死。不能现在死。”


医生回答说:“好。但你要听我的。”


“我听。”我姥姥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给你开个药方,你要严格按照我的方子来吃。”医生严肃地吩咐。


药方开好了,我姥姥一看,上面写的,不是药,全是食物。牛奶、鸡蛋、牛肉、鸡鸭、鱼虾……甚至还有一道道菜名。医生说:“按照这些菜名,每天,让人去起士林买。”


“这些,能治病?”我姥姥有些疑惑。


“说实话,我也不能保证。我只能说,这个病,两点最要紧:一是新鲜空气和太阳,二是营养。营养非常重要,营养上去了,体质增强了,就有希望。”


我姥姥想了想,说:“懂了,食谷者生。”她说了《红楼梦》里宝钗劝黛玉的话。


从此我姥姥严格遵照了医嘱。首先,和家人隔离,她的卧房成了禁区,孩子们不得出入。还有晒太阳,她的房间通往阳台,阳台上一张躺椅,只要有太阳,她就让自己长时间沐浴在海风和阳光中。然后就是吃了。除了家里的厨师按照医生的吩咐做以外,就是叫人坐了洋车,去起士林买现成的西餐。我姥姥这样一个老中国的女性,老中国的胃,毫不犹豫地,天天吃下去那些她不习惯也不喜欢的食物,带血丝的牛排,黄油焖的乳鸽,撒满起司的鱼或者蔬菜,等等。她不是在吃饭,她是在服药。她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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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的西餐厅


每天,去起士林买餐的,除了佣人,有时是我姥爷。我姥爷去时,我妈常常跟在他身边。他会给我妈买一些她爱吃的东西,蛋糕啦、面包啦,有时父女两人也会吃了饭再回家。“面包虾仁”就是我母亲爱吃且常吃的一道菜。也因为她爱吃,就常常让人给她母亲买回去。


居然,如同奇迹,我姥姥真的一天天好起来。在没有特效药的年代,活了下来。是阳光、空气和足够的蛋白质救了她吧?在那样的年代,她真是何其幸运。而多少人是没有这能力、这营养、这银子来救命的啊。姥姥懂得这个,她感谢上苍,感谢佛陀,感谢菩萨的恩义,让她继续做她孩子们的母亲。她对我妈说:


“要做善事。”


后来,我母亲成为了一个医生,这让我姥姥非常高兴。一个刀头上舔血的土匪后代,一个打打杀杀的小军阀家的长孙女,居然成为了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在我姥姥心里,可能,这个家,到此才算是修成了善果吧?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姥姥来我们家小住,我父亲曾给她拍过一个X光胸片,记得我父亲说,从我姥姥肺部钙化的情形看,她当年的肺结核应该是很严重的。“侥幸”,我父亲说。我姥姥微笑不语。现在想来,那不是侥幸,那是搏斗和厮杀。我姥姥赢了。


尽管如此,我姥姥仍然没有爱上西餐。爱上西餐的,是我母亲。


03

面包虾仁


我母亲对“起士林”,有着特殊的情感。


某一天,她凭着记忆,忽然复制出了那道她喜欢的菜式:面包虾仁。


我从没去过起士林,也不知道如今的起士林,还有没有这道菜肴,所以更无从判断那菜品是否地道。但我信我母亲,她说是,那就是了。


这道菜,我没见过料理过程,只见过我妈端上桌时的品相,虾仁洁白,面包金黄,其间点缀着几粒青豌豆,没有鲜豌豆的季节,就以黄瓜丁替代。虾仁是一粒一粒现剥出来的,面包切丁,在热油中迅速汆炸至微黄,然后重新起锅,爆炒虾仁、青豌豆,最后再下面包丁,起锅时,需淋少许什么汁。这道菜,虾仁鲜甜,面包丁香脆,豌豆清新,有回味和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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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虾仁


我母亲健康时,我从没和她讨论过任何一件与烹饪有关的事情,我觉得那不是我的事。我关心那些事情干什么,有我妈呢。我以为我妈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存在,千秋万代的存在,有她,我不需要操心这些。只是偶尔在餐桌上聊起来,评价一下哪个菜好吃哪个菜不好而已。


如今回想,面包虾仁这道菜,有中西合璧的嫌疑,不像一道纯粹的西式菜肴。


记得我妈好像说过,面包丁是要用黄油煎的,而且,需要一种特殊的面包,但我妈则使用了我们的色拉油,和普通的主食面包。这道菜,我女儿很喜欢,而我,实话实说,我只是用筷头挑一两块面包丁和豌豆过过口而已。但一家人除我之外都喜欢,不仅是我家人,来我家做客的人,都喜欢这道菜,觉得它有点特别。


这道菜做法不复杂,但要做好却不容易。最不好掌握的是面包丁的做法,油温、汆炸的时间,都非常紧要。时间一长,面包吸油过多,整盘菜就油腻了。炸制时间略短,则不够香脆。它到底需要什么样的面包?是否需要裹蛋液?后来,我向家里的阿姨描述这道菜时,她们总是这样问我。我回答不出来,黯然神伤,说:“算了,不用做了。”


其实后来,我母亲也不做这道菜了。一是觉得油炸食物毕竟不够健康,而最主要、最最主要的,是因为我女儿。女儿十八岁出国留学,去法国念书。她一走,我母亲做饭的心劲和热情就跟着走了一大半,好像也漂洋过海去了法兰西。所以,即使是最重要的晚餐,主打菜,也都交给阿姨去做了。那时,我们回家吃饭,餐桌上,她总是一一批评,这个菜咸了,那个鱼蒸老了,那个那个肉烧硬了。可是,批评归批评,她就是不想去围着灶台转了。


从前,有我奶奶的时候,她不下厨,也什么都不会做。可是,奶奶走了,我有了女儿,作为一个姥姥她学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她开始重视所有传统的节日,清明节必要在家里给我奶奶摆供。元宵节一定要吃元宵和汤圆。端午必要有粽子。中秋月饼就是再不爱吃也必须有,皓月当空,摆一盘月饼,一盘瓜果,让女儿拜月。为了女儿,我妈学会了包汤圆,包粽子。后来有了速冻的汤圆,我妈就只包粽子了。


我妈说,一个中国孩子,就得好好过这些节,才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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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糯米粽


其实,年年端午,亲戚朋友送粽子的不少,可母亲仍然坚持自己包,因为我女儿特别爱吃她姥姥包的粽子。枣泥豆沙这些馅料都是自己做的,豆子浸泡后去皮,红枣蒸煮后也要去核去皮,费时费力,但做出的豆沙和枣泥极其细腻。而我女儿最爱的,更为直白,就是北方最传统的糯米红枣粽,简单朴素,不需要任何花头,可就是好吃到令人销魂。


女儿出国后,只有端午节的粽子,我母亲是必定要自己动手包的。买什么样的糯米、什么样的红枣、什么样的粽叶和马莲草,只有她最清楚。粽子包好,煮好,晾凉后,我妈就用保鲜袋分装二三十只,放到冰箱里冷冻起来,留着,等我女儿暑假回家,给她拿出来吃。


我妈说:“不能让我孩儿忘了粽子的滋味呀。”


确实,在国外,想买到速冻水饺、速冻汤圆都不算难事,但是要吃到正宗的北方红枣糯米粽,几乎是没有可能的。所以,年年盛夏,我母亲要给她外孙女补上这个遗憾和残缺。


其实,我一直以为,煮粽子时的香味,要远胜于吃到嘴里时的味道。苇叶、马莲草、糯米和红枣在逐渐成熟与融和的过程中,那种奇异的清香和甜香,满屋弥漫,满城弥漫,是粽子出窍的灵魂和精华啊。冷冻后的粽子,解冻后,无论怎样加热,水煮或上笼蒸,那香味,要逊色许多。这让我母亲惋惜,每年端午时节煮粽子时,她就总是感慨道:“可惜呀,我孩儿闻不到啊……”


04

泡泡不能吃虾了


每年,也就是暑假,女儿归来的那些日子,我妈恢复了旧容颜,容光焕发,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做每一道女儿爱吃的菜。是在女儿第三次回国度假的那个夏天,母亲买来了基围虾和竹节虾,基围虾白灼,竹节虾则做了面包虾仁。姥姥意气风发把它们端上餐桌后,我女儿忽然说道:“姥姥,我不能吃虾了。”


“为什么?”


“不知道,我对虾过敏了。”女儿这样回答,“还有蟹。”


简直像晴天霹雳一样,震晕了我们所有人。


“怎么可能?”她爸爸第一个喊起来,“你从小吃虾从来也不过敏呀!”


“你吃一斤半虾也没事啊!”我也喊。


可就是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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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李锐和女儿泡泡(笛安)


女儿说,她和朋友们去餐馆吃饭,吃了大虾,在回家的地铁上就发作了,不仅是皮肤起疙瘩,而且呼吸急促,喘不上气,几乎窒息。幸而她包里总是装一瓶扑尔敏(她是过敏性皮肤,所以常备这药),马上吞了一粒,才渐渐平复。她不能确定这就是虾导致的过敏,怀疑也可能是食材不新鲜所致。所以,又一次,她出去吃饭,故意点了虾。结果,同样的事情在地铁上又发生了。


我母亲非常伤心、难过。


“最爱吃的东西不能吃了,我孩儿可怜啊。”她念叨。


后来,她对我说,人就像树啊、花草啊,移植到陌生的水土之上,就有各种的状况。那是基因在抗拒。


也许,有道理。


女儿其实还是不死心的。她后来又瞒着我们在国内做过多种尝试,比如,在海边,在最新鲜的海鲜产地,备好抗过敏药,冒死吃过大虾、龙虾,还有蟹类,反应强烈。在若干次失败之后,她终于放弃了抵抗,说:“认命吧。”


从此,只要她在家,我母亲就不会让餐桌上出现这些我女儿不能吃的东西。


后来,除了大闸蟹上市的季节,我父亲是死都不能错过的之外,像海蟹、大虾,基本在我家餐桌上就绝迹了。我妈见不得它们。


再后来,就是女儿回来度假,我母亲也不下厨了。不是不愿意,是不能了。


母亲成了一个失智的人。


我弟,我表妹,这些亲人们,还有我们的老邻居老朋友们,都说,假如,泡泡一直在我母亲身边,她也许不会得这个该死的病。即使生病,也不会发展得这么快、这么凶猛。


泡泡就是我的女儿。


可是我们放走了泡泡。我们从她身边夺走了她的最爱。


不能耽搁孩子的前程啊,我们“讲道理”。但是,我母亲不想讲这个道理了。她从这个叫泡泡的孩子出生二十八天起,捧在掌心里,一天一天养到十八岁,忽然有一天,被一架飞机带到了千重山万重水之外,这是什么道理?


她嘴里不能说。她都懂。但是她病了。


病可以最终让她忘记想念。


她失去语言能力之前,有时,会拿着我女儿的照片,结结巴巴、十分费力地,跟人说:“我外孙女……在……外边!念书呢。”但这个外孙女后来站到了她面前,喊她“姥姥”,她已经是一脸懵懂,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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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泡泡(笛安)


她认识的,记住的,刻骨铭心的,是照片上的那个泡泡,十六岁、十四岁、十岁或者更小的那个泡泡,至于那个长大成人,长发披肩、后来甚至还结婚生女的人,那是谁?


那是路人甲了。


如今,在北京的家里,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是母亲的遗照。那上面的母亲,才是我女儿记忆中的姥姥,眼睛清明,气质端庄,神态优雅。她从残忍的病痛中终于挣脱出来,破茧而出,如同凤凰涅槃。我女儿有时会对着照片说:“姥姥,你现在一定认出我了,我是泡泡啊。”


海鲜里,我女儿可以吃的,是鱼类。不能吃的,是节肢动物中甲壳纲类的生命。贝类也不行。


但是贝类中,有一个例外,就是鲍鱼。鲍鱼她不过敏。


所以,有朋友请我们全家吃饭,点餐时,假如我和她爸爸一再强调,女儿不能吃海鲜,也是不想让人家太破费时,我女儿就会在旁边礼貌地、温文尔雅地补充一句:“对不起,我鲍鱼不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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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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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厨房》

作者: 蒋韵
出版社: 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年: 2021-8-31
页数: 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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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白羊
主编 | 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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