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仔卡
发表于 2021-9-26 11:05 AM
急诊科的故事分分秒秒都在发生，悲戚酸楚，感动愤慨……似乎所有词语协同，也难以描述其中的五味杂陈。
下一次这样的笑语盈盈不知又会在何时
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写在 2018 年的夏天，一个通宵夜班之后：
过去的 24 小时，大概是从那个 28 岁的主动脉夹层动脉瘤破裂的病人一声呻吟便再没了心跳开始：
当我见到这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的时候，他正从候诊走廊的远处向诊室大步流星而来，坐到我面前，稍稍气促，额头微微冒汗，身型魁梧，说话却是斯斯文文：大概是前晚没休息好，一早醒来“嗓子不舒服”，直到午后，感觉从“嗓子眼儿”到“胃”（他指着中上腹）一阵阵的“发紧”，而且越来越没有力气，就像“刚跑了 5 千米”。因为没有不舒服所以没有治疗的长达至少四年的高血压，加上他足有 2 米的身高、略显欣长的手指，让我心头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加急的 CT 检查就要开始，检查间门口短暂的等候时，这个就是不愿意坐轮椅的倔强的大男生还在笑盈盈地和女朋友玩笑着：“多寒碜啊……一会儿你坐啊，我推着……”，而短短 17 分钟后，虽然发病率不高但是全球确诊死亡率一度高达 30%、会令多数医生心生绝望的急性主动脉夹层破裂，就这样夺去了他的生命，28 岁！眼泪，难过的家人、震惊的兄弟、痛心的父母……无力的我们……
眼泪，病区门口轻轻拭泪的伯伯抬眼看到我时，便忍不住地泣不成声，那一刻，五个月前，我们也一同面对过：多年血液病、羸弱的老先生，因为严重肺部感染、呼吸衰竭、极重度贫血、肾功能衰竭……短短几天病情连续恶化，转院到我们面前时，如此岌岌可危！平素忙于工作疏于陪伴的儿子们何曾料想，死神如此无情就在至亲眼前！而我们还是坚持了下来，医、患同心，如家人般彼此信任，两个多月的共同努力下，老先生终于好转，记得出院那天，当我收到患者大儿子拍的在环路上一家人驱车回家的视频，听到那声“谢谢您，我们终于回家了”的时候，居然忍不住的欣慰泪目。而此刻，当这一天还是到来时，虽然儿子们一直在感谢着那次救治成功，能够让他们这几个月里放下工作，可以全心尽孝床前，可以让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始终保持着笑容，而我……
我们真的好像会很多、懂很多，又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老急诊了，却还是忍不住心里沉沉的无力感，病因明确，却还是拉不回来，帮不到他！救不了他！
坚持，希望总会有的
加会儿班，余光里一个阿姨默默地在护士站外站了有一会儿了，我抬头，她瞬间红了眼圈，按捺着满眼的激动看着我说：“可算找到你了，我是小石（化名）的妈妈……谢谢你……我来了好几次了找不着你……看着都不像……谢谢你……救了他……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谢……”她紧紧的拉着我的手，眼泪止不住……隐约间想起，是半个多月前在急诊突发室颤、阿斯综合征的 34 岁急性心肌梗死病人的妈妈。
回到那个生死攸关的午后，小石在午餐后出现胸闷和“胃痛”，自己怀疑是餐前喝了冰可乐的缘故，虽然突如其来的胸闷甚至有些前胸压迫感令他十分不舒服，但是服用了“胃药”之后大概 1 小时左右已经有好转，在妈妈不放心的各种催促下，母子俩一同来到了急诊科，接诊医生行心电图检查发现他的心率正常，但是胸前导联 T 波正负双向，难道是 Wellens 综合征？这种高危不稳定型心绞痛可能反复发作，而心电图 T 波改变可呈“伪正常化”，心肌坏死标记物浓度也多“正常”， 病情不危重的假面之下，是心脏血管严重狭窄，甚至完全闭塞，极易在短时间内进展为十分凶险的 ST 段抬高型心肌梗死，甚至发生猝死的严重后果！
果不其然，刚刚进入抢救室，小石突发意识丧失、全身痉挛抽搐，室颤！室颤，心室颤动，当发生室颤时，心室肌肉快而微弱地收缩，严重影响心脏排血功能，结果是心脏无排血、心音和脉搏消失、血压测不到、心脑等器官血液灌注停止，这种致命性的心律失常如果不立即救治，3 分钟即可致命！
争分夺秒，或者说，是秒秒必争！同组的伙伴们立即启动高级心血管生命支持，持续胸外按压同时，不足 10 秒就进行了第一次电除颤……只有经历过，才能更加深刻地体会当时的感受，我以团队组长指挥的角色，和始终致力于成功的组员们共同努力，经过数分钟近乎完美的规范复苏救治，室颤顺利转复！看到小石有了自主肢体活动，神志很快恢复并能遵嘱配合！“脑子保住了！”冠脉介入团队已经准备就绪，急诊胸痛绿色通道一路畅通，小石接受了心脏专科治疗。而彼时慌乱恐惧的母亲，现在激动的站在我面前，眼泪，是感恩，是庆幸，经历生死之战而你还在……
2019 年，冬天，小石妈妈发来一张宝宝照片，“孙子满月”，照片里白白胖胖的小可爱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笑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酒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与死亡的魔鬼战斗久了，这一抹天使的微笑，似乎赶走了好多阴霾，使我感到心底竟然如此的明亮，没有一丝瑕疵。
生命，到来时或许偶然，存在时何其脆弱，离开时往往匆忙，甚至始料未及。如果一切都是偶然，我们存在的每一刻，或许真的都应该被尊重被珍惜。更新，故事继续。
嬉水乐园里的儿童救生衣
每到夏季，每到游泳馆，尤其是在有冲浪、滑道各种水上娱乐设施的嬉水乐园，看到泳池边衣架上整齐成排挂着的迷你救生马甲，看到嬉闹欢笑着的孩子们，我都会想起几年前那个傍晚，那个溺水的小女孩。
夜班，天刚擦黑时，一辆进了医院还在加速和鸣笛的救护车急停在急诊科门口，被迅速转运进入抢救室的是一位 5 岁的女孩，匆忙间只看到颜面、口唇、四肢的青紫和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交替做着胸外按压的除了救护车的医生，还有一位健壮的的年轻人（后来得空才注意到他的 T 恤上印着某某乐园救生员几个字）。没有反应！触摸颈动脉同时，监护仪已经就位，没有脉搏！没有心率！团队成员接手胸外心脏按压，同时经口气管插管建立高级气道、建立静脉通路……
救护人员大概描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事件发生在距离医院大约 3 公里的一个室内游泳场所，不止可以游泳，还有嬉水滑梯、海洋球……大约是小朋友们都很喜欢玩耍的地方，救生员常规巡视，发现造浪池里有一个小女孩在距离池边大约 2 米左右的地方，似乎上半身在“漂浮”，状态“不对”，立即入水营救，很快上岸，发现小朋友没有反应、不睁眼、呼吸“似乎也没有”，立即开始胸外心脏按压，同时由其他人员拨打 120 急救电话，开始岸上救治……当救护人员到达现场时，救生员在一旁气喘吁吁很疲劳的样子，而两位热心群众正用双手拎住孩子的脚踝，将她头向下、脚向上，倒着，试图抖动着孩子的身体，在“控水”？！救护人员立即上前制止，将孩子仰面平躺在地面上，她早已没有了生命体征，口腔里满是呕吐的食物残渣！救护人员立即开始胸外心脏按压，同时由另一位救护人员尽量清理呼吸道、打开气道、配合胸外按压的节律，给予面罩通气……就这样一路按压、通气等等大约 8 分钟到达急诊科，送到了我的面前。
气管插管机械通气，加上持续胸外按压和静脉给药的联合作用，在进入抢救室后 5-6 分钟，小朋友恢复了自主心率，血压虽然偏低，但是自主循环恢复！当我将这一消息告诉随后而来的小朋友的妈妈时，这位穿着连体泳衣、赤着脚的年轻女人，瞬间崩溃瘫坐在抢救室门口，抽泣着说到：“我就不该先给她换衣服……她先跑出去，我就两三分钟，我就找不到她了……”说到这里是不是很痛心！孩子着急下水玩儿，妈妈换好衣服追出去寻找，按照后来警察调取监控看到的时间，孩子从更衣室出去4 分钟后救生员发现孩子，7 分钟后 120 急救人员到达现场。
时间，争分夺秒的时间！事件发生连 5 分钟都不到，一个稚嫩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岌岌可危！而小女孩因为在淡水溺水，出现严重的电解质紊乱、心律失常、肺水肿……
我们扼腕于外出时家长怎可让这样具有完全活动能力而力量不足、认知不足的幼儿就这么脱离视线，救生员怎能让没穿救生衣的小孩子就这样进入造浪池，而令我们急诊急救专业人员更痛心的是第一时间旁观者对于完全溺水患者的救治！对于溺水者来说，无论肺内水量多少，从临床看并没有实质性区别，其共同点都是缺氧，或者说对复苏成功率的影响并不大，尤其是完全溺水、已经没有脉搏的溺水者，更是如此，任何尝试排出水的措施都不推荐。
水，何时也成了戴着温和通透面具的夺命恶魔？
老急诊了，却真还是做不到淡漠生死，心里住着一个奥特曼，总想，自己尽力面对和承担，总想，说不定真的有那么一天能在抢救室这几分小田里，当那么一小会儿奥特曼……而握在手中的细沙，无论攥多紧，总还是会从指间偷偷的滑落。不经意间，这生、老、病、死，得到的、失去的，走远的统统不会再回来。
尚在的人们，平常心，珍惜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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