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一天》第3946期：暴雨后的郑州鞋城：商户损失过千万，甩卖上万双“水货”

源济

暴雨后的郑州鞋城：商户损失过千万，甩卖上万双“水货”

中国人的一天2021-07-29

7月26日上午，郑州京广路鞋城仓库，陈锋正在等电话，他有9万多双泡水鞋待处理。

7月25日，河南暴雨后的第一个周末，郑州的京广路鞋城热闹非凡，车流和人群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以至鞋城物业、城管、交警集体出动维护秩序。

叫卖声此起彼伏，原价上百元的鞋子，在这里被以10块、20块的价格出售。每双鞋看着都很新，只是没了包装盒，但走近看，有的却在滴水。这些都是洪灾中的“泡水鞋”——损失惨重的鞋商们，正通过低价抛售，回笼资金，以求自救。

我们在现场走访了多位鞋老板，这是关于他们的故事。

受访者：刘智，来郑州20年，主营运动鞋

预估损失：100万

20年前，刘智从老家沈阳来到郑州做生意，一路打拼下来，她手上有两个商铺，另有两个200多平的仓库。在这次暴雨中，两个仓库都被淹了。

7月20日下午3点左右，郑州雨量继续增大。刘智站在仓库旁边，眼睁睁看着水漫过了脚背，再淹到膝盖。水位还在继续上涨，仓库里价值100多万的货物，已经没有时间转移。她永远无法忘记当时的心情：不安、不舍、惶恐、惋惜、悲伤……为了保命，她只能放弃仓库，和几位老板一起结伴撤离，大家走出园区时，水已淹到了腰部。

那天，平时不到20分钟的回家路，刘智走了3个小时，从下午一直走到晚上。在大风大雨中，一想起仓库里的货，她就走不动路。

洪水退去后，她和女儿两人分工，刘智在仓库门口晾晒泡水鞋，女儿在店里清理残存的货物。商铺地势较高，货也不多，损失不算大，但仓库屋顶漏水，窗户也被大风挂掉，里面全是积水，损失惨重。

刘智打算以20-50元一双的价格，甩卖掉这批鞋——它们的批发价，都在100元以上。

下午，经常找刘智拿货的一家客户前来串门，客户店铺在鞋城的3楼和4楼，没有受到损失，她安慰刘智，“别难过，以后我会继续支持你的”。

两人聊了一会，刘智脸上恢复了笑容，“伤心也没有用，当前最要紧的，是把鞋子处理掉，回笼资金，重头再来”。

受访者：陈锋，做鞋子贸易20多年，主营运动鞋

预估损失：100万

见到陈锋时，他正忙着发货，状态非常疲惫。他的仓库有300多平，棚顶系满了各式各样的鞋，门口也摆了几百双，破箱子和包装盒堵满了门前的路。他说，园区内家家仓库都是这样。

陈锋是安徽人，今年40多岁，跟妻子共同经营着京广路鞋城的店铺。

他的仓库地势很低，下雨时，夫妻两人带着员工一起抢救鞋子，但雨下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救。很快，积水就达到1米多深，等他逃出门时，水已淹到了脖子。大水把他冲得东倒西歪，幸好隔壁仓库还有五六个人，大家一起手拉手，才勉强脱险。他有点后怕，“当时如果落单了，估计就会被冲走”。

陈锋算了一下，他大概有3000箱鞋子泡水，一箱30双，那就是9万双鞋。雨停后，4个工人一起做善后，擦鞋、整理、晒干，干了3天3夜，还没整理完。

看着满目疮痍的仓库，陈锋时不时停下来发一会儿呆，叹叹气。手机不时响起，是商家打来的催货电话，他又动起来忙着去发货。

陈锋说，大部分鞋子的进价为50-150元左右，现在以10-30元的价格甩卖，他根本不求回本，“尽量止损吧，毕竟这是天灾，谁都没有办法”，他最后悔的是没买保险，损失都得自己承担。

受访者：李国通，卖鞋20多年，主打运动鞋

预估损失：1000万

李国通卖了20多年鞋了，光代理商就有300多家。这次暴雨，让他6个400多平的仓库受灾，预估损失1000多万元。

靠近仓库门口，鞋子被堆成了小山，五六个姑娘正蹲着直播卖货，原本60多元进的鞋，现在9.9元甩卖。每个主播，都有好几个账号在同时直播，平时粉丝不多，顶多几百人在线。暴雨之后，平台对郑州有流量扶持，他们希望抓住这波流量，快速卖货，尽量收回资金。

主播都是李国通特意花钱请来的，他有47万双泡水鞋急需处理。线上直播、当场发货，“能力强的主播，一天能卖500到600双鞋”。但对巨量的存货来说，这依然是杯水车薪。

回忆起暴雨那天的场景，李国通惊魂未定，“当时我们有30个人堵水，沙袋堆了一米多高，水突然上涨，把沙袋全冲塌了”。

沙袋塌掉的瞬间，李国通的心也塌了，但他还在劝慰伙伴，“兄弟，不能因为这咱就不活了，跑吧”，那时水已漫过了胸口，他明白，一切都得重头再来了。

李国通说，2014年前，他的生意还不错，但随着互联网对实体店的冲击越来越大，2015年之后生意开始走下坡路，再加上去年的疫情，他过得并不容易。“6个仓库，光租金一年要100多万”。这次暴雨，他损失惨重，也留下了心理阴影，一听天气预报说台风要来了，还有大雨，他就害怕。

受访者：孔德金，2000年来郑州，主营帆布鞋

预估损失：40万-50万

孔德金今年45岁，2000年到郑州做鞋子生意，有2个商铺。他的仓库临近鞋城，300多平，是栋两层的楼，“大水来的时候，大部分货物都在一楼，根本来不及救”。

他主打学生帆布鞋，平时进价30-60元，今天，他将仓库的4000多箱泡水鞋全部打包，卖给了一个外地老板，一箱货30双鞋，一双鞋卖3元钱。

买家叫来了一个物流公司，用小铲车将鞋子运送到货车里。

孔德金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鞋子处理掉，能卖到3块钱一双就很不错了。“现在不卖，过两天腐烂、长霉，就只能扔掉了”，说完，他随手拿起一双鞋展示：泡水后的帆布鞋，鞋底明显翘边儿了，部分泡水严重的鞋，鞋垫已经掉出来了。

秋天来了，他需要仓库来放新的货，“不割掉这个块肉，我没办法重新开始”。

受访者：陈真，郑州人，做鞋子零售批发8年

预估损失：40万-50万

陈真刚毕业就开始做零售，一开始跟着父母干，后来自己当老板，干批发生意。32岁的他，有一个300平的仓库，一年租金16万元。

大水到来前，他刚给客户发出去30多箱货，而从厂商进的20多箱货，却因河南暴雨受阻，直到27号才送过来——这让他阴差阳错躲过了一大劫。

即便如此，他也有大量鞋子被泡。暴雨过后，陈真和员工一共4个人，干了整整6天，才把鞋子全部整理出来晒太阳。

雨后的郑州，潮湿闷热，园区仓库附近充斥着一股很刺鼻的霉味。

“在这里待久了，头晕脑胀，有的人还吐了，手脚也被蚊子叮满了包”，可他说，最发愁的，并不是眼前的损失和艰苦的环境，而是下一季的销售。

由于这次泡水的货物，几乎全是他提前筹备的秋冬季鞋子，而且量非常大。而后半年的货要重新从厂家订，最少也要等3-4个月，等货到了又是冬季了。

仓库的一楼二楼都摆满泡水鞋，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因为大雨没能到郑州的货，这两天也将陆续送达。陈真现在只希望，有人能立即把鞋子清走，只要能清走，几块钱都行，不讲价。

第3946期

撰文&摄影 | 李世杰

编辑 | 佳琪

出品 | 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