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是个神奇的地方。
14世纪的欧洲文艺复兴，就起源于此。
到了上个世纪，这里又成了一块电影的沃土，孕育出无数的电影大师。
比如，拍了《末代皇帝》和《戏梦巴黎》的贝托鲁奇，拍了《美丽人生》的罗伯托•贝尼尼。
比如，拍了《黄金三镖客》和《美国往事》的莱昂内，以及位列世界现代艺术电影"圣三位一体"的费里尼，还有被电影发烧友顶礼膜拜的安东尼奥尼……
此外，还有一个重量级导演。
他就是出生于意大利西西里的朱塞佩•托纳多雷。
对一个导演来说，拍过一部伟大的电影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托纳多雷至少拍过三部——《天堂电影院》《海上钢琴师》和《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前段时间，我写了他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今天，我们再来聊聊他的另一部代表作：
《天堂电影院》。
这部电影早在1988年就在国外上映，但直到今年6月，它才正式登陆大陆影院。
虽然在网上已经看了无数遍，但我还是屁颠屁颠地跑电影院去重温了一遍。
真正的好电影，即使你看第100遍，也会有新的收获。
《天堂电影院》就是这样。
它看起来平淡、纯粹，既没有《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浓烈、阴郁，也没有《海上钢琴师》的深邃、传奇。
但和它们比起来，《天堂电影院》其实并不简单。
表面上看，这是托纳多雷写给传统电影院的一封讣告，以此来宣告它的死亡。
但同时，这也是一个关于爱情、亲情和友情，关于成长，关于“逃离小城镇，走向北上广”的故事。
它甚至还是整个人类社会的缩影。
它到底讲了什么，取决于你经历了什么，又思考了什么。
影片的主人公，是一个叫托托的小男孩。
在托托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就死在了二战的苏俄战场。
所以，对于托托来说，父亲一直是缺席的，直到他遇到了阿弗雷多。
阿弗雷多是小镇上唯一的电影放映员。
他虽然是个文盲，连简单的加减乘除都不会，但他是这个小镇上真正的智者。
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站在高处（阁楼上的放映室）俯瞰着整个小镇。
实际上，这也是一个隐藏的“上帝视角”。
当然，作为一个普通的电影放映员，阿弗雷多只能俯瞰小镇上的芸芸众生，却无法拯救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除了一个——小男孩托托。
因为痴迷于电影，托托一直对阿弗雷多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希望能跟着他学电影放映技术。
阿弗雷多一开始是拒绝的。
原因之一，是因为托托的妈妈强烈反对。
原因之二，是因为他觉得电影放映员这个职业没前途，而且随时会因为胶片起火而葬身火海。
但托托对电影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为了拜阿弗雷多为师，他用尽了各种办法，最后没辙了，他就跟阿弗雷多套近乎：
“我虽然不能进放映室，总能成为你的朋友吧？”
阿弗雷多又拒绝了他：
“以外表选朋友，以智慧选敌人。你太聪明，不能当朋友。”
托托的确有着超出常人的聪明机灵，但阿尔弗雷多没想到的是，这个小男孩还有着超出常人的执着。
所以最后，他决定收托托为徒。
这一步，对托托来说至关重要，因为这是撬动他命运的一个支点。
假如没有阿弗雷多，托托大概率会在小镇上庸庸碌碌度过一生。
他身上的那点聪明，顶多能让他活得体面些。
但他永远不可能冲出这个闭塞的小镇，并最终活成镇上的一个传说。
从某种意义上说，《天堂电影院》是导演托纳多雷的一部精神自传。
影片中的托托和托纳多雷一样，都出生在意大利的西西里。
但他们都选择离开家乡来到罗马闯荡，最后，他们都成了著名的导演。
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在指引“小镇青年”托纳多雷成为后来蜚声全球的导演，但从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直指引托托的，正是阿弗雷多。
前面我就说了，阿弗雷多是这个小镇真正的智者。
在托托几个重要的人生节点，都是阿弗雷多如仙人指路般给他指出了一条光明之路。
托托的第一个重要人生节点，是他与电影的结缘。
西西里岛的这个小镇，美丽而宁静。
但同时，它也是闭塞的，落后的，平庸的。
小镇上的人都活得像无头苍蝇，经历着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匮乏，大家工作之余唯一的消遣，就是聚在电影院看电影。
当电影院将人们拒之门外，大家简直要疯了。
对这个小镇上的人来说，如果连电影都看不成，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呢？
就像现在的很多人，你不让他搓麻将，不让他刷抖音，不让他打荣耀，他简直生不如死啊。
但托托和镇上的人不一样，因为他有自己热爱的东西——电影。
而且他的这种热爱，不是把电影当消遣。
电影之于托托，就像音乐之于朱之文，诗歌之于余秀华，那是一道照进平庸现实的微光，也是一条通往看似遥不可及的理想的幽深小径。
所以，当阿弗雷多决定收托托为徒，托托的命运就随之改变。
在此之前，为了补贴家用，托托只能去教堂给神父当助祭。
但这份差事无聊乏味，所以托托经常摸鱼打盹儿。
那种状态，就像现在的很多“打工人”，为了活着，不得不做着一份既无聊，又没有前途，薪水也少得可怜的工作。
但电影放映员不一样，因为这是托托所热爱的。
后来，因为胶片起火，阿弗雷多双目失明，托托就接替阿弗雷多，成了小镇唯一的电影放映员。
从此，电影成了托托的立身之本。
托托的第二个重要人生节点，是在中学阶段。
有一天，托托告诉阿弗雷多，说他想休学，这样就可以全职做电影放映员。
阿弗雷多严厉制止了他，并给出了理由：
“这不是终身事业，目前，你和电影院互相需要，以后，你还会做别的事，比现在重要很多的事。”
此时的阿弗雷多虽然已经失明，但他却看得更加透彻了。
他的这句话，既预言了传统电影院的没落，也向托托传达了一个重要的认知：
最终决定一个人能走多远的，并非某项技能，而是他的文化和视野。
论放映技术，阿弗雷多就是佼佼者，但那又怎样？
他到头来还不只是个电影放映员，干最累的活，拿少得可怜的薪水。眼睛一瞎，现在连饭碗也丢了。
归根结底，是文化的匮乏限制了他的视野。
阿弗雷多心里很清楚，无论他多么厌倦这个小镇，厌倦自己的生活，他只能走这么远了。
这种无力感就是成年人最大的悲哀。
所以阿弗雷多劝托托一定要继续念书。
就像当年在桃花岛，黄蓉不教杨过功夫，却整天逼他读《论语》《孟子》《诗经》……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假如杨过是个没文化的大老粗，后来他哪能领悟独孤求败武学的三重境界？
哪能自创四言诗剑法和黯然销魂掌？
最后在华山之巅，他也不可能掷地有声地说道：
“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
侠之大者，不只是拳脚硬，还得有深厚的武学修为和举重若轻的文化修养。
当年黄蓉逼杨过读四书五经，其实就是在给他打文化底子。
同样，假如《天堂电影院》中的托托早早地休学，他也许会成为下一个阿弗雷多，在这个闭塞的小镇当一辈子放映员。
他将很难走出去，也不可能成为著名的导演。
托托的第三个重要人生节点，是离开小镇去罗马。
当时，托托爱上了银行家之女爱莲娜。
他们虽然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但这注定是一段穷小子和富家女的苦涩爱情，也许他们最终能冲破重重枷锁走在一起。
但等待他们的，可能也只是一地鸡毛的婚姻。
毕竟婚姻比爱情现实得多，也复杂、琐碎得多。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小镇，托托并不会找到真正的出路。
阿弗雷多深知，对于有才华，有梦想的年轻人来说，这个小镇实在太小了。
小到承载不了杰出和伟大，它顶多能孕育出像暴发户奇奇欧这类所谓的“小镇杰出人物”。
在劝托托离开小镇的时候，阿弗雷多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这是个被诅咒的地方，每天生活在这儿，会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会觉得什么都不会变。然后离开，一年，两年，再回来的时候，你会发现人事全非，你想要的都不在这里了。”
当时年轻的托托未必能完全理解这句话。
也许直到三十年后，当他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他才能真正体会什么叫“你想要的都不在这里了”。
影片并没有告诉我们，当托托离开小镇闯荡罗马，他经历了什么。
但和他一样“逃离小城镇，走向北上广”的我们，却能猜测到他这三十年间的痛苦与挣扎，孤独与无助，那必定是一段难熬的岁月。
但无论他遇到了什么挫折，又有多么怀念小镇的宁静与安逸，他从未放弃过，因为当年在火车站告别时，阿弗雷多曾嘱咐他：
“不准回头，不准写信，想家时要熬住，忘了我们。要是你失败逃回来，就别想来见我。”
也许正是这句决绝的话，支撑了托托三十年。
在这部影片中，我们再次看到导演托纳多雷对家乡复杂的感情。
就像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他一边刻画着小镇的美丽淳朴，一边批判它的闭塞、平庸，甚至虚伪。
托纳多雷和影片中的托托一样，也离开家乡奔赴罗马，并最终实现了他的电影梦。
当然，无论是留在小城镇，还是“走向北上广”，都只是人生的一种选择。
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我们每个人都必须主动或被动地做出选择——留下，或者离开。然后用余生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但无论作何选择，有一点是不变的，就像阿弗雷多对托托说的那样：
“人生不像电影，人生辛苦多了。”
狗仔卡
发表于 2021-7-21 03:3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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