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书写蛆虫，至死方休”

源济

“我将书写蛆虫，至死方休”

Original 艾飞 局外人看电影  2021-07-18

每天看着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新闻，我就会想：

一个人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但我慢慢发现，其实底线是个很玄的东西。

打个比方，如果一颗糖掉在地上，我们都知道不能吃。

可如果实在馋的要死，擦一擦也能吃。

但如果这颗糖掉在医院的地上，那擦一擦估计也没法吃。

可要是食物匮乏，一年到头只有这么一颗糖吃，我相信很多人又会把它捡起来......

你会发现，人的底线是在不断变化着的，今天有糖吃，底线可能会高点，要是明天有人碍着自己吃糖了，这个时候心里就开始起变化。

我们常常说，不要随便去考验人性，那就是因为，在深不见底的人性面前，底线就是个屁。

我彻底想清楚这个事，是因为这部电影：

《楢山节考》。

在电影里，日本一座叫楢山的山下，有个村庄。

这里资源匮乏，生存环境极其恶劣，已经到了人要和动物抢食吃的程度。

对有的村民来说，有幸吃到一只虫子，那就算是美餐一顿了。

在这个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不够吃，每年的口粮有限，于是只好减少吃饭的人。

因此电影一开始，我们就在画面中看到，有的刚出生的男婴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丢进田里。

丢男婴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按村里的规矩，一个家庭中，只有长子才是最重要的，他要担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

而其他男丁就可有可无了，更别指望能取上老婆。

村民们约定俗成的观念就是：

如果生的又是男孩，就杀死；如果是女孩，就拿去卖钱。

不过，在这里，所有人都有个共同的信仰，那就是楢山的山神。

几百年来，村民世世代代遵守着一个传统：

每个村民到了70岁的时候，由长子背上楢山，从此任其自生自灭。

对村民而言，能死在山神的怀抱里，那是件非常光荣的事。

在村子里，曾经有个长子，因为不忍心把母亲孤零零的丢在山里，在村里颜面尽失，从此躲进了山里。

电影里，69岁的阿玲婆眼看着就到了进山的年龄，可她身体硬朗，牙齿结实的都能咬碎蚕豆。

按习俗来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阿玲婆的身体怎么能这么好呢，牙齿怎么还不掉呢。

往严重了说，阿玲婆你这是对山神的不敬啊。

阿玲婆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她只好偷偷努力，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牙，又是把牙齿往石井上撞。

看到牙齿总算是掉了下来，满嘴血的阿玲婆满意的笑了。

在电影里，我们看到导演对阿玲婆的各种荒诞的刻画，都是她在为自己身体太好而苦恼......

不过，阿玲婆知道自己这一上山，就再也回不来了，心里有两件事是她最操心的。

一是长子的续弦，二是小儿子性饥渴的问题。

在她的努力下，长子重新娶了妻子，小儿子也饱尝了性爱的滋味，阿玲婆这才心满意足的上了山。

按当地的习俗：

老人一旦上了山，就不准再说话了，离开家时，绝不能被其他人看到，长子从山上回来时，绝对不可以再回头看。

在电影里，我们看到，所谓“山神的怀抱”，那里尸骨遍地，白花花的一片洒落山间。

只有乌鸦游走于腐尸碎骨，呱呱的叫声残酷又无比凄凉。

阿玲婆盘坐在白骨丛中，在楢山的大雪中迎接死亡，那种平静和坦然，在一瞬间，就让人有种永生难忘的悲壮......

在我看来，《楢山节考》就是那种无论是谁，只要看一遍，就会铭记终生的电影。

几年前我记得豆瓣评分还是8.9，现在涨到了9分。

片名“楢山节考”中的“节”指的是规矩、仪式，“考”是考证，是记录的意思，电影的片名指的就是：

真实再现人类最基本的生存状态。

导演今村昌平是日本最牛逼的导演之一，当年有日本学者就说，到了今村君，终于出现了一个愿意表现日本战败的导演。

当年的战败，把日本的富人家庭拉到了和穷人同样的水平线。

日本人只好下乡劳动，在导演今村昌平看来，当时的日本，只有底层才是真实的生活。

在1954年，28岁的今村昌平写了一个名叫《猪与军舰》的故事，他把故事拿到小津安二郎看，小津看罢，生气地反问道：你为什么总想拍这些蛆虫一样的人？

可今村昌平坚定地说：

我将书写蛆虫，至死方休。

电影《楢山节考》展示的，就是如“蛆虫”一样的人，他们生活在封闭的村里，缺少基本的生存资源，缺少性对象。

他们用死婴儿来给田地“施肥”，女人用身体获取食物......

在这部电影里，人们就和蛇、青蛙等这些动物一样，生活就是觅食和寻求交配。

这里留下了很多寡妇、鳏夫和老处男，他们被压制的原始欲望就像是那惊蛰后的蛇一般，在内心深处躁动不安。

有网友就评价说：

《楢山节考》的世界，是霓虹灯所不能照亮的世界。

可是，生死和性的冲动始终是必然存在的生命体验，任何人任何时代都无法褪去人的本原，透过影像，知者自明。

在很多年前，当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我真是大受震惊。

生而为人，只要生存在楢山这样的地方，那是完全不会管底线不底线的。

在《楢山节考》里，我们看到，人一旦生活在病态的环境中，那么最终将与那病态融为一体。

电影里，这种所谓突破人类底线的病态是贯穿始终的。

比如，有户人家因为实在没东西吃，去偷了村民的土豆，村民们发现后，经过慎重商讨，决定将这户人家七八口人全部活埋。

比如，有对夫妻，丈夫重病，临终遗言居然是让妻子陪村里所有的男人都睡一晚，因为他觉得家里有邪鬼的侵扰，需要用这种方式驱除。

比如，村里有个老人打死也不上山，孩子却想尽早甩掉老人这个包袱。

结果就是老人被五花大绑，抬到半路，丢于山沟里。

比如，阿玲婆的小儿子，性欲难耐，直接就把村里的大白狗抓来泄欲。

更让人大开眼界的是，阿玲婆的大儿子，怕自己弟弟搞坏动物，就跑去想说服老婆陪弟弟睡一晚。

最后阿玲婆及时制止这件事的方式是：

说服了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婆和小儿子睡......

这一件件我们现在听起来“怎么可能！”的事情，放在电影营造的病态环境里，显得非常自然。

而且，导演的镜头也是格外冷静和写实，仿佛这样的环境就会催生这样的人性。

一件件在我们看来毫无人性的事，在那样的环境下却是所有人都认同的普遍价值。

在电影里，导演通过对动物细致的刻画，巧妙的再现了自然生存的循环法则。

我们看到，在一年中，刚开始有个场景，是老鼠咬着冬眠的蛇。

后面又出现了一个场景，是蛇在蜕皮之后，开始吞吃老鼠。

最后，当冬天来了，蛇在睡眠中，又被老鼠咬了......

从《楢山节考》中就能明白，无论是动物还是人，都是这自然法则中的一部分。

只是生存环境越恶劣，人的底线就越没下限，社会就越“达尔文”。

只不过，人类向来擅长给很多“传统”、“习俗”上道德。

就像电影里，把老人送上山，明明是为了其他人的生存和繁衍，却偏偏被渲染的神圣而不可侵犯。

而这种“神圣”又作用于受害的个体，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是在维护家族的颜面。

在电影里，导演用平行蒙太奇的方式，让人和动物交替出现，目的就是模糊两者的界限。

因为在一个病态的环境中，人性和兽性无异。

电影里也多次出现了猫头鹰的特写镜头，村民的一举一动都被猫头鹰观望。

导演想说的是，自以为高贵的人，也不过是动物严重的笑话。

电影《楢山节考》是在1983年上映的，当时的日本，泡沫经济进入全盛时期。

社会高速发展，物欲横流，人们沉醉在无节制的享乐里，于是今村昌平抛出《楢山节考》告诉众人：

各位，不要太飘啊，同其它生物一样，在这颗孤零零的星球上，我们何尝不是一群无可奈何的卑微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