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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杂谈] 冰激凌化得快,瓜果容易腐烂,缘分也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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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6 12: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冰激凌化得快,瓜果容易腐烂,缘分也稍纵即逝

陶立夏 凤凰网读书  2021-07-16


“这几年最大的改变是我已经不再介意别人迟到了,无论是陌生人还是朋友。尤其是朋友。成年人的聚会,最重要的是能到场,什么时候到无所谓,说了什么也没关系。愿意到场就是交流本身。

不知不觉就从时间多到不知如何打发的孩子变成了分身乏术的大人,那么忙还愿意和你喝咖啡,已是仪式感十足的在意。

——陶立夏《又是愉快的一天》


   等待的人   
 
人始终不会孤单。从物质上说从来不孤单,在任何地方。人总是在某一个地方,他会听到厨房的声音、电视或收音机的声音、附近住房和整个大楼里的声音。尤其是当他从来不要求我总是要求的那种安静。

——玛格丽特·杜拉斯《写作》

杰克·吉尔伯特说,我们是世界上仅有的知道春天即将到来的生命。我想,他说的是盼望。其他生命也能感知气温的变化、光线的偏移——诸如此类。但人类会盼望:带着强烈的情绪预言某件事物的来临。
 
看完所有侦探剧之后,我开始读一些阿尔托和塞克斯顿的诗,听一个偶然发现的找不到任何介绍的独立音乐人的歌,因为扉页的一句引言,答应翻译一本完全陌生的书。继水仙之后,梅花也开了,坐在像高墙一样的电脑前面,我能感觉到春天从窗户外不断涌进来,带着几乎暴力的无情的生机勃勃。我开始明白生与死是一回事,不是反义词,而是同义词:你对两者都无能为力,无法抵抗也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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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立夏,翻译、作家、摄影师

塞克斯顿说诗歌才是死亡的对立面。所以我读着她关于死亡的诗,抵御死亡渗进生命的恐惧,是恐惧将两者更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如此说来,恐惧和爱也是同义词,它们同样强烈,同样消弭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我发现自己非常容易轻信,同时也非常固执。但轻信和固执不是同义词,它们只是拥有同一个近义词:无知。我对自己一无所知。
 
带在行李箱中的唯一一本小说是西蒙·范·布伊的《偶然天才故事集》。西蒙的温柔是永远能让你相信人性拥有值得信任和赞许的部分,美好的部分。这种告知有助于读者维持内心的秩序。
 
这本书里有很多破碎的人,但他们全心全意去做的是修补他人的遗憾。西蒙在这本书里用七个故事告诉我们,只有通过拯救他人的不幸,我们才能拯救自己。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爱的可能,从而看见希望。我们是否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这个春天的到来,带着足够的勇气、足够的清醒、足够的哀恸,以及足够的温柔?
 
事情总会有转机。比如翻译一本书,无论开头如何艰难,只要坚持到一万字,脚下的路就会变得平坦起来。当然所有的荆棘和阻碍依旧存在,因为作者的风格将贯彻始终,只是你已经习惯了它们的形状和气息,开始觉得艰难也是景色动人的组成部分。
 
好在是年末,照例要和朋友们见面,搁浅的译者得以喘息。出门时我在袋子里装上几本书,从地铁看到咖啡馆、餐厅。迟到的朋友不停道歉,但有书看,等人远远算不上什么令人难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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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最大的改变是我已经不再介意别人迟到了,无论是陌生人还是朋友。尤其是朋友。成年人的聚会,最重要的是能到场,什么时候到无所谓,说了什么也没关系。愿意到场就是交流本身。
 
不知不觉就从时间多到不知如何打发的孩子变成了分身乏术的大人,那么忙还愿意和你喝咖啡,已是仪式感十足的在意。
 
其实,我开始把等待当作一种享受。四周飘浮着持续不断的对话声,像温暖却看不清去向的洋流。有时会播你喜欢的乐队的歌,你偷偷在心里跟着哼唱。最开心的是,你气定神闲,却有要等的人:轻松地肩负重要使命,如同时抵达河的两岸。
 
坐在满是白噪音的餐厅里喝着有精致拉花而不是带潦草奶泡的咖啡看书,这种轻松是无可比拟的,所有的打扰都成了乐趣的一部分。书不再和工作相关,你可以享受不做读书笔记的读者才有的快乐。
 
在这样的时刻,我心怀忌妒地觉得读者都是在热带岛屿度假的写作者,买了单程票的那种:同样是和文字打交道,却只有快乐没有烦恼,更没有人要求责任感。
 
性格是灵魂的形状,所有奇迹,包括深奥的道理,最终都将以简单的方式赋形。这应该是我们遵循的最简单的行为准则。我在等待中,学会了珍惜笔下的世界,那是我的另一段人生,不再受我掌控却依旧精彩的旅程。
 
所以我决定,2020年要写一本内容与形式都轻松愉悦的书。我用在咖啡馆等人的心情写它,你将用同样的心情读完。
 
   忽而今夏    
 
早上到院子里把刚开的月季花剪下来放到书房,花瓣还带着露水。要在阳光变猛烈前完成这件事,太阳曝晒下的花会谢得很快。
 
不喜欢夏天的原因有很多,但喜欢夏天的原因都很简单。当白天的光线越来越明亮,我开始喜欢简洁明了的事。
 
新买的肥皂有蜂蜜的甜蜜气息,和洗衣皂柠檬的清香完全不同,但都让人觉得洁净。亚麻衬衫蓬松的褶皱,有树皮的光滑触感。
 
有时在书房被雨声打断阅读,暮春傍晚的雷阵雨,闪电是粉紫色的。我在字句的边缘,疑惑是不是暑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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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在厨房洗新鲜的草莓是快乐的事。我特意买小草莓,因为小颗所以价格最低。但在我看来它们是完美的象征,熟透后饱满的暗红色,形状像娇小的心脏。现在也是草莓滋味最浓郁的时候,所以无论视觉还是滋味都令人开心。早上配牛奶麦片,下午茶时蘸了奶油配红茶。
 
我把读书时候用过的小冰箱清理干净,重新用起来,装满汽水。傍晚接近六点,落日会照在冷冻柜的位置,取冰块的时候,冷冻柜内壁的霜冻在夕阳里如碎钻闪烁,冰块变得金灿灿的,真正的冷酷仙境。
 
我还要在喜欢夏天的原因里,加上夕阳与冰块的璀璨,还有初夏带给我的,毫无缘由的振奋感。在冰块融化前,带着感激的心情把这张空头支票收下,悉心收藏。
 
夏天,要来了。
 
   早安咖啡   
 
结束了第一场签售,回到家稍做休息。见朋友,做午餐,整理书桌。然后就要开始下一场签售。
 
在签售时看见大家的笑容,会很开心写了《甜月亮》这个不断失去不断盼望的故事。这世界是一个个路口,走过很多无人的风景和繁华的荒凉之后,我们终于来到这一个相遇的路口。长路遥遥,走到此刻,大家一定也有些饿了。所以这里有暖暖的月亮,深夜的关东煮,放了很多很多草莓的拿破仑蛋糕,五种口味的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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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月亮》,陶立夏著,四川文艺出版社
 
给窗外的无花果树修剪树枝时,我把剪下的冗枝拿回来。树叶会散发淡淡的无花果味道,空气里都是果实浅绿色的香气。这气息和熟透的无花果一样甜一样软。获得新的知识总是让我开心,这世界依旧是个谜题。
 
朋友说晾干的无花果叶可以用来炖排骨汤,我就把树枝放到通风的地方。下一次签售会回来,就可以喝到美味的无花果味道的汤。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给自己做咖啡。在咖啡的香气里熨衬衫是我最喜欢的消遣,也是让我觉得放松的时刻。因为常年写稿而有了沉稳的手势,这技能在冲咖啡上也很实用。我的手冲技术还因为得到专家的指点而突飞猛进,算是这个夏天的收获之一。
 
最近偏爱的是很有夏天风味的Paradeisi Blend(帕拉迪西综合咖啡豆),有明亮多汁的柠檬和菠萝般的口感,还有些许巧克力般的风味。它由巴布亚新几内亚阿罗纳山谷、卢旺达穆洪多和哥伦比亚庭比奥咖啡豆拼配而成。Paradeisi,就是天堂的意思。
 
虽然七月和八月都会在繁忙的工作里度过,但在一杯名为天堂的咖啡里却一样可以喝到远方热带假期的气息。生活就依旧算美好,假期也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陷入浓郁的想念   
 
很饿的时候,除了方便面,最容易闪现在我脑海的食物就是比萨。哪种方便面都行,因为方便面本身就是“妥协”的意思,但不是什么比萨都可以。必须要面饼薄脆、酱料浓郁、烤制火候得宜:简单来说就是那不勒斯的那种比萨。
 
最近工作很吃力,常常觉得饿,所以分外想念那不勒斯那些比萨店里刚出炉的比萨,现做的番茄酱抹得厚厚的,与奶酪融为一体,里面陷着乖巧的蘑菇和鲜美的火腿肉。光是回想,口水就有点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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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夏天在意大利南岸旅行,其中在风景像明信片与电影海报的卡普里岛住得最久。后来岛上各个景点都去过,连肉铺里的店员什么时候会扛着当天刚宰杀的猪过马路都知道了。一天中午闲来无事,决定搭渡轮去对岸的那不勒斯吃比萨。

下船踏上码头的刹那就有点蒙,这城市好大好空旷。老旧但堂皇的建筑上都是涂鸦,马路上摩托车呼啸,空气中有一种颓唐的生机勃勃,且非常晒。灰尘都晒得白花花的,海风一吹,牢牢粘住被地中海的阳光晒黑的皮肤,在饿着肚子的游客眼里就像上好的胡椒粉。
 
叫了辆出租车,按酒店管家给的地址兜进小巷。经过一些水果摊、杂货铺、甜品店,又从无数挂满衣物的晾衣绳下穿过,终于闻到一阵香味,是面饼在炭火上烤过之后独有的略带焦味的香,混着芝士的浓郁、番茄的清甜,再夹杂一点罗勒叶的馥郁。口水即刻就流下来,也就顾不上汗涔涔的狼狈,奔进店里拿过菜单就凭感觉点单。
 
这里的比萨店就真的只提供比萨。饮料则是啤酒与可乐。
 
中国人做饭讲究“锅气”,热灶头上的烟火气是成就美味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显然意大利人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不勒斯的比萨店,进门就是烤炉,里面炭火烧得旺旺的,挺着大肚腩的老板手中举着长柄的橄榄木烤架守在炉边,客人下单后厨房飞快做好面饼,往烤架顶端一扔,老板飞速转身把面饼叉到炉内的铁盘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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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多年游客,很知道在欧洲吃饭要学会一个“等”字,人生难得再次细细体会忍耐的奥义,但那不勒斯的比萨店是例外,下单后看着自己的比萨从厨房飞进烤炉,不久,香喷喷的比萨就带着鼓胀焦脆的边缘被装在滚烫的厚瓷盘中飞到餐桌上。
 
我点的两个比萨一个是基本款的芝士火腿蘑菇,另一个居然是奶酪番茄酱沙丁鱼。
 
左右探望一下,店里有游客,也有不少本地人,都是一人面前一个比萨,我点两个也不算夸张,于是坦然地啃起一整个比萨来。开动之后我懂得了什么是“风卷残云”的吃饭方式,要非常克制才能剩下一小块比萨拍照留念。
 
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比萨,新鲜、浓郁,仿佛有鲜活奔放的灵魂,即所谓活色生香。配料一目了然地简单,但因为原料足够新鲜、配方足够老练,烤制的火候与时间掌握得足够精确,所以成就了一气呵成的完美口感。
 
为了这样的美味,也值得再去一次那不勒斯,顺道再远远看一眼活的维苏威火山。
 
希望梦想成真。
 

   死海   
 
这个春天开始的时候,朋友退掉了在北京租住的房子,把所有物品装进三十个箱子,从此与生活二十年的城市正式了断。她说:这些箱子,就是我的前半生了。
 
我的开春,是买了第五个书柜。安装的时候,iPod从肖斯塔科维奇、勃拉姆斯播到Chet Baker(查特·贝克)、Nat King Cole(纳京高)、加藤登纪子。当然还有莫文蔚、陈奕迅和王力宏,十多年前听的这些歌里,现在最喜欢王力宏的“Mary Says”(《玛丽说》)。每次听简单直白的歌词,依旧能拨动某根弦。
 
And Mary says she's gonna be OK. She tells me things will be much easier someday.(玛丽说她会过得很好。她告诉我,总有一天,事情会变得越来越简单。)

从伦敦拿到商业学位回来以后,窝在乡下的家里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年半时间,大学时的同学觉得我浪费生命,介绍一份我做起来游刃有余的工作给我。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安顿,只能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酒店式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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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去上班的,借了家长的车,但大多数的清早冒着严寒步行上班,寒冷令人清醒。
 
房间的灯光色温不是我喜欢的,但也换不了,所以晚上尽量不开灯,买了很多蜡烛。每天加班回家都已经很晚,房间没有电视机,我买了一台小小的无线电收音机。那年夏天时常有暴雨,我在窗前就着闪电看杂志。深夜电台都睡了,只剩下沙沙的声响。从那个时候开始,视力已经不能更坏。
 
那年夏天还发生了两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一是我失恋,二是经常去的餐厅发生凶杀案,关门歇业。那段时间我只能在公司的食堂吃饭,咽下难吃的饭菜是容易的事,躲避不熟悉的同事之间的应酬是不容易的事。
 
餐厅再开业的时候,墙壁重新粉刷过了,空气里有墙面漆的味道。大家点与之前一样的菜,埋头吃饭。那个角落始终空着,但墙面漆的味道早晚会散去。某个用餐高峰,那张桌子也总会被坐满。
 
有天早晨我突然不想上班,就在酒店公寓门外的花坛边坐着。路边看手相算命的人过来对我说,姑娘,你需要算一卦,我来跟你说说你的事情。
 
之前就时常见到他,衣着朴素,拎一只黑色人造革的包,边角都已经磨损,细碎的裂缝中露出米黄色的线头。我没有拒绝,表示愿意听他讲。他在我身边坐下,酝酿十几秒钟,开口说:你感情不顺利。我不说话。然后他说,你付出比较多,你用心比较多。我看着路口渐渐热闹起来的人潮,不知道怎么回答,在公众场合谈心事,始终是做不到的事,所以依旧沉默。
 
谈话进入僵局。但是我想,不管这句话的对错,他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他说的话,正是我喜欢听的。我喜欢奥登,奥登在诗中说,若深情不能对等,愿爱得更多的人是我。我付钱给他,站起身来,去上班,可能要迟到了,所以走得快一些,看起来有几分像在逃跑。
 
他每天要接触来来往往经过的那么多人,听过那么多的故事,那么多的诉说,最后拼凑了这样两句话给我,好像这个故事只能如此。那就真的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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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评论:诗人访谈》,《巴黎评论》编辑部编,明迪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

默温在《巴黎评论:诗人访谈》中说,金斯堡有奥登公寓的钥匙,他俩去过奥登在格林威治村的公寓,那是默温见过的最乱的房间,显然没有打扫或除尘过。
 
我在酒店公寓的房间非常整洁,却不是令人感觉舒适的整洁,而是近乎荒芜,除了日常消费品,比如牙膏、肥皂,随身衣物之外,没有任何属于我的东西。后来我在路边花三块钱买了一只白瓷花瓶,又在商场买了一只无线电收音机。开春时,试用期已过,发工资那天我去楼下的商场买了几件白衬衫。挂在白蜡木色的衣柜里,还算不错。
 
花瓶后来摔碎了,那只三块钱买来的花瓶。无线电收音机不知所终。那之后我搬了好几次家,花瓶一直在纸箱里跟着我。等我安顿下来,有了自己的家,它却意外摔碎。因为太廉价,也没有放在心上。随身携带的行李中,跟随我最久的除了这只花瓶,就是几张明信片。我的好朋友在苏格兰读书,临时决定要换专业,所以多停留了几年。她时常给我写信,用可爱的工整的字体。比如说在高地的溪流里面看到了三文鱼群;去瑞士度假,住在很好的温泉旅店,以后我们一定要一起来。我们没有一起去瑞士,但是她来了上海,跟我生活在一个城市。
 
她买了套小小的公寓,尾款差几万块钱。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支付,银行取款有限额。下班之后我开着车,拿着所有的储蓄卡,一家一家银行取钱,把取出来的钱放在她的双肩背包里。

她的结婚戒指是我设计的,本来由我负责在她注册登记那天把戒指给她,但在那年冬天,我第一次遭遇抑郁症,根本无法与人沟通交流。所以在她去注册的前夜,一个很冷很冷的深夜,我开车到她家楼下,什么都没有说,从车窗缝隙把戒指递给她,然后又开车回去,回到不开灯的家中。
 
记得当时我很想拥抱她,还想对她说,你会幸福的,你要原谅我。这两句话,都实现了。几年后苏格兰高地金雀花盛放、山顶积雪未化的明媚初夏,我参加了她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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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前,我去了耶路撒冷和死海,顶着一头烫坏了的卷发,背包是好朋友的先生借我的,相机是二手的禄莱。那些胶卷经历了世界上最严密的安检,被反复用X光照射。
 
从酒店的阳台看出去,死海比最蓝的矢车菊花瓣还要蓝,《创世记》中记载的上帝毁灭的罪恶之城所多玛城与蛾摩拉城都沉没于这片地区,所以这里的水比别处要浅,也更蓝。
 
蓝色的海面上漂浮着一条条安静的“美人鱼”:为了避免咸水溅入眼睛或口鼻,大家都尽量减小动作幅度,闭口不言。世界上含盐量第三的海(湖)水会迅速找到你身上最细小的伤口,让你感觉到锥心的刺痛。一般人可以停留三十分钟时间,勇敢的人可以坚持四十分钟。
 
死海所在的Masada(马萨达)国家公园,因为高温和干旱,整个区域荒芜得如同月球表面,让我想起自己生命里的这一段荒芜。
 
那一刻开始,我努力要在自己的生命里扎根,像种植不知名的植物或者树。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我的生活中开始出现很多用了多年的物品。用了十八年的桌布,写了十五年的钢笔,喜欢了十四年的香水,穿了十二年的牛仔裤,听了十二年的iPod,出版了十年的小说,用了八年的相机,诸如此类。
 
持志如心痛,拼尽全力只为平静度过。这个只为实现简单与专注的愿望,最终也因为旁枝冗余太多,成了执念。
 
我学会了体谅,却也停止了寻找。时间总是太迟了,又好像永远都来得及。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又一个夏天   

盛夏的骄阳令人望而却步,感觉自己是伊卡洛斯那对蜡做的翅膀。
 
可比起寒冷,炎热要好对付得多。冬天在寒冷的室外等人,想象之中身着长大衣在清冷寂寥的街头静候的画面很是唯美寂静,但现实中我常常会即刻暴走:为保持体温情不自禁地不停走动,看起来就是十分焦躁的样子。
 
炎热则让我安静,让我成为一个耐心的人。为防止出汗,所有多余的动作都避免,包括说话。好像只要等一等,大汗就自然会停。偶尔有风来,尽管这缕微风裹挟着室外细小金色颗粒般无孔不入的热度,依旧可以让人为那一丝撩人的凉爽而愉悦地叹息。朋友之中,八月可以不开空调和电扇的人,除了自己,我还没有遇到过第二个。大概我原本心就比别人冷一些,所以在炎热气候中更能感受那由内及表的散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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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集了很多水晶,夏天时候它们就派上用场了。无论室内温度如何,它们的触感都是冰凉的。朋友的孩子来玩,把一大碗水晶块悉数撒到了阳台上那几个花盆里,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帮助盆里的绿植吸收更多灵气。暮色之中,那些水晶闪着柔亮的灰白色光芒,我的意志已经接收到了它们吐出的清凉。
 
整个夏天我都喜欢用玻璃杯,因为瓷杯让人觉得闷热。这些玻璃杯是我在不同的城市里购买的,风格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全都由手工制作,并且都留着制作者强烈的个人风格,仿佛是体温一样的存在。
 
那套描着蕨类植物的玻璃茶杯很适合黄梅季节用,浅琥珀色的玻璃杯碟上描画着蕨类蜷曲的幼叶,翠绿鲜嫩,茸毛与孢子的细节活灵活现,仿佛能看见它们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伸展。这玻璃杯我在新宿的伊势丹百货买了两套,因为很多朋友喜欢,想再买些送人,再去却发现整个柜台都不见了。是不是因为夏天,高温之下什么都无法长久保存?冰激凌化得快,瓜果容易腐烂,缘分也稍纵即逝。
 
炎热的夏天,确实不适合厚重的东西,比如看厚的书,因为沉甸甸的重量举在手里,免不了要出汗。最好是那种小开本,纸质轻柔蓬松的,出门时放在包里,和折扇、手帕、太阳镜等零碎小物相安无事。
 
想起森茉莉曾说她不喜欢看大部头的文学书,能想到的消遣是交稿之后去温泉旅馆吃着饼干看周刊杂志和漫画。我觉得温泉旅馆也是适合夏天的消遣——西瓜、浴衣和烟花。
 
某个夏天我曾去纪伊半岛旅行,那片面向太平洋的岩石嶙峋的海岸,是日本最著名的温泉乡。因为太热了,我每天都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喝着冰冻乌龙茶看海。自助餐提供什么食物我已经不记得,只记得有非常好吃的水煮毛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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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是和式的,但不知为何,餐厅的装修是夏威夷风格,晚餐后就有很多穿夏威夷衬衫的老先生老太太,在柔波一样的尤克里里的旋律中缓步共舞。我看着那些身材瘦削、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心想如果森茉莉也在,不知道她会不会来跳舞。印象中她不是那么合群的人,但也说不定,因为餐厅的免费饮料很好,景色也不错。
 
夏天也不适合写长篇,但可以写轻松的散文和小故事。写作的乐趣在于,任何虚构的故事里都容纳着人的真实情绪。那些长久积累的生活的切片,层层叠叠,经由写作者赋予的视角之光投照,在每个阅读者的眼中折射出独属于他的光芒。写作的另一个乐趣在于,会有若干稿费,金额并没有多到可以干些大事的地步,所以可以任性地支配。
 
无论是卖藏书还是出售自己的文字,拿赚到的钱买美味的食物和美丽的东西,都是十分令人愉悦的事。这种轻松的心情,也只在因为炎热而必须抛弃所有束缚的夏天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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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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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愉快的一天》

作者: 陶立夏

出版社: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品方:博集天卷

出版年: 20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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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白羊
主编 | 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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