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视频 | 吕萌
剪辑 | 沙子涵
编辑 | 高心碧
“画得太垃圾了。”位光明将烟递到嘴边猛吸了一口。他伸出手指，在画板上抹了一笔淡黄色，为花瓣点上了高光。
不到4个小时，一幅莫奈的《睡莲》临摹画作已经成型。位光明将它挂在房梁上，和数十幅定制风景油画并排，等待晾干、寄出。位光明并不满意这幅新画，仍习惯性地拍视频、上传，一分钟后，订购需求就从他的信息栏里弹了出来。他索性卖掉这幅“半成品”，数了数待完成的油画订单，有近300幅，按照目前的速度赶工，要到年底才能画完。
● 在出租屋中作画的位光明。不收废品时，他每天可以完成两幅订单。位光明在绍兴市越城区东堰村生活了18年，村里人都知道他，“老位，收废品的，安徽人。”现在，他又多了一个称呼，“网红画家”。
● 随着油画订单的增多，位光明去工厂收废品的时间变成每周四至五天，其余时间在家中作画。
● 位光明省吃俭用，挣来的钱大部分寄回了家里，其余的几乎都用来买颜料、画笔和画布。
他独自租住了一间不到20平方米大小的平房，每月房租300元，屋内近一半空间被他收来的废品堆满。泡面、馒头，他长年累月地吃着，厨具上落了一层灰，被收纳在高处。近几年，他唯一添置的“大件”是一台废旧的电脑，花100元收购得来，用于自学油画教程，从忻东旺的《白菜》到郭润文的人物写生，他跟着视频，反复练习调色要点。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位光明清理调色板，准备画画。
● 夜晚，位光明在家中看书、学画，有时会持续到凌晨两三点，甚至通宵。
另一个自学途径是临摹名家画册。正版画册价格昂贵，有时他买了盗版回来，发现颜色与原作偏差过大，只能看看画家的生平介绍。一来二去，从写实主义到印象派，位光明对艺术史如数家珍，提起画家的故事时，也露出了少有的健谈。
他最欣赏法国画家米勒，“比我还穷嘞，住在没有灯的小房子里，还能‘死撑’画27年。”讲起米勒，位光明的语气变得轻松，亲切地称他为“老米”，说想像他一样画画底层的劳动人民，“草根身上也有闪光点，只是不善于自我发掘而已。”
● 无论是画画还是收废品，位光明几乎每天都穿着一样的灰色衬衫，“200块钱买了8件，脏了就换。”位光明今年49岁了，他在画板上题过一行小字，“周恩铭油画绘制板”，那是他的本名。他时常念叨着，“人老了，总想认祖归宗。”位光明生在安徽省宿州市灵璧县的一户农家，因家中穷苦，父母将他过继给远在甘肃当兵的姑父。
他自幼性格内向，得知身世后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偏对绘画感兴趣，每晚躲在房间里，用宣纸拓印连环画，拿毛笔练习勾线。他至今记得书摊上的一本《红楼梦》，人物插画惟妙惟肖，他费尽周折买回来，连夜临摹“黛玉葬花”。美术课上的《蒙娜丽莎》也让他着了迷，“没有眉毛，还能画那么好，似笑非笑。”从那时至今，画画陪他度过了大半独处的时间。
● 平时位光明很少出门，他最常去的是村里的一家超市，取回网购的画材。
● 位光明在床头的墙上写着，“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取决于我们想要选择做什么样的人。”高中辍学后，位光明前往上海、广州等地打工，在码头做过挑工，在火车站卸过煤，也上过流水线。1997年，《泰坦尼克号》在国内热映，他受到主人公“杰克”启发，在广州街头当起了“流浪画家”。卖得出画时，能住进廉价旅店，没有收入就睡桥洞，每个地方画上六、七天，他跑遍了广东的大城小镇。
五年的流浪生活里，位光明没有攒下积蓄，却结识了妻子张兆云。那时她在工厂打工，下班间隙来看他画画，“一连来了两天”。为了让怀孕的妻子过上安稳的生活，2003年，位光明放下画笔，搬至绍兴东堰村，骑着三轮车挨家挨户收废品。
● 位光明来到废品收购站，他目前没有专职画画的打算，“人不能一出名就忘了自己的饭碗。”
● 废品收购站的工作人员知道位光明走红后，时常和他调侃几句。干起废品收购的营生后，位光明一改沉默的性格，村里人都记得他的热情，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他的老实也出了名，不缺斤少两，渐渐找到了可以定期回收废品的工厂，收入稳定在四千元左右。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年，儿子到了要上学的年纪，妻子只得带孩子回了老家，位光明又沉默下来，独居在那间堆满了废品的小屋里。
位光明没想过自己还能靠卖画赚钱。让他重拾画笔的是一笔意外的订单，厂里相熟的人托他画一幅油画作为家中装饰，并主动支付了三百元。他没接触过油画，完成得不好，却填补了夜晚的苦闷。这些年里睡不着的晚上，他总在门外转来转去，“像傻子一样”，而画起了画，“门一关，就是自己的一个世界。”
自学油画五年来，位光明从未对自己的画作满意过。他曾用小刀划破了近500张画，而后一把火烧毁。同样的画受到了网络的追捧，2021年起，位光明在短视频平台上分享自己的临摹画作，粉丝量和订单一同暴涨。
和卖出的第一幅画一样，尺寸在90×60厘米的油画，位光明定价300元，大尺寸的500元。他算过一笔账，每幅画的颜料和画框的成本在100元左右，画三个多小时，赚200元，和自己收购半天废品的人工费相当，“知道自己画得几斤几两，要凭良心等价兑换的。”有时他自觉画得不好，会多寄一幅给买家，“不想让人家觉得亏。”
位光明走红后，有人质疑他只会临摹，没有原创，他回应还在学习阶段，谈不上艺术。有人称他为“陋室画家”，他觉得不妥，说刘禹锡“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自己不过是一个收废品的农民。也有人劝他开直播，可以“刷红包”，他有些气愤，“我又不是乞丐。”
慕名而来的人们不停地挤进这条巷子，在他作画时推门而入，占掉了他本就因赶订单而仓促的时间。不久前，他收到了2021年杭州艺术博览会的参展邀请，却也无暇为此多做准备。他自知需要磨练画技，但更需要卖画的钱来支付四个儿子的学费。
“有了钱就有自信。”位光明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没钱我也有自信，我也敢谈我的理想。”
● 位光明正在接受多家媒体的采访，“一个故事翻来覆去地讲，也挺累的。”
● 得知情况后，越城区斗门街道办事处准备了一间画室，接他来举办入驻仪式，位光明仍穿着灰衬衫和破旧的牛仔裤前往。
● 位光明准备将自己的画作挂墙。“都是客户订单，还要拿回去寄出”，位光明补充说。如今，卖画已让位光明的收入翻倍，可账户上的钱一旦超过五千元，他便立刻转给妻子，留作家用。他最想换掉那台单核处理器的电脑，看视频学画的时候不至于太过卡顿，到底也没舍得。屋子里最贵的物件，还是那几管进口油画颜料，被他悉心摆放在抽屉里。
● 刚刚在塑料厂分捡完废品，位光明便匆匆骑车赶往废品收购站。
狗仔卡
发表于 2021-7-14 08: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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