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香港有很多风月片,但大多不过是坦胸露背的浅显之作,仅供感官刺激。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一直对一部风月片印象深刻,可谓是古色古香,充满美感,随便定格一下,画面就是一幅画。
这部难得的电影就是1984年上映的《唐朝豪放女》,它把中国古典文化里的美表现的淋漓尽致。
我想,很多人应该看过这部电影,但绝大部分的人就像看AV一样选择“性”的看了它,我觉得这是有点暴殄天物。
虽然她是邵氏出品的风月片,可是在我眼里,《唐朝豪放女》是香港这么多年来最美的风月片。
《唐朝豪放女》的导演是方令正,他是个才华横溢的人,除了导演外还编剧过《中国最后一个太监》《诱僧》等电影。
这部电影有三个编剧,除了方令正以外,还有两个,一个是邱刚健,编剧过的作品有《投奔怒海》《女人心》《胭脂扣》《阮玲玉》等电影。
另一个是秦天南,编剧过的作品有《七剑》《门徒》《十月围城》《新宿事件》《投名状》等等。
可以说,《唐朝豪放女》是出自当时香港最牛的三个编剧之手,而且他们分别在历史、爱情和武侠题材中各有擅长。
电影一开始,就是片中主人公鱼玄机“休夫”的戏。
鱼玄机和奴婢绿翘离家来到一个道观修行,她那有钱的相公带着大房太太来请她回家。
相公跪在鱼玄机面前哀求:
跟我回家吧,我也可以跟你学作诗呀。
大房太太跟着劝说:你也知道我肚子不中用,李家的香火全靠你了,回来吧。
历史上的鱼玄机是状元李亿的妾,但是为大房李妻所不容,所以出家做了女道士。
鱼玄机生性洒脱,好作诗,与李冶、薛涛、刘采春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
电影里略有改动,鱼玄机变成了富商的妾室,她抛弃丈夫抛弃家庭遁入空门。
她不再是男人的附庸和任大房宰割的鱼肉,而是不趋炎庸俗,主动追求独立和自由的勇敢女性。
然而,来道观后,鱼玄机发现,所谓的修道之人也不过整天是陪着权贵们玩耍,她们就像被权贵圈养的宠物一样,一天到晚的附和着这些权贵嘻嘻哈哈。
鱼玄机哪里受得了,她骑着白马,扯到遮羞的薄纱,扬长而去。
她找了山中的房子住下,夜夜笙歌,吟诗作乐,用她的话来说:
我入道门,只不过想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女人。
和她一起玩的人都是李商隐、温庭钧这样的大诗人。
可有的时候这些大诗人玩起来也挺没劲,比如片中温庭钧带大家一起踩泥巴,越踩越开心,这个时候旁边一位小哥说:
我以前在家乡种田,天天踩泥。
鱼玄机也觉得他们没劲,所以宽衣解带,穿着薄纱,一个人走进了河里。
游泳的鱼玄机,宛如自由自在的美人鱼。
出水后,她遇到了一个男人,叫崔博侯。
崔博侯,在鱼玄机眼里这就是她想拥抱的蓝天。
眼前的男人手里拿着剑,阳刚朴素,一个人一艘船,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所以当崔博侯问她想去哪里,鱼玄机回答说:
飘到哪就去哪。
在鱼玄机心里,眼前的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大唐最洒脱自由的人。
鱼玄机最有名的诗是那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所谓最理想的爱,就是交流的甜美之爱和疯狂的肉欲满足之爱。
鱼玄机觉得自己找到了。
崔博侯问鱼玄机:你这么有学问,为什么要做女道士?
鱼玄机反问:
有学问的女人可以做些什么?我不喜欢做人家的妻子,不喜欢做妾,不喜欢做妓女,不喜欢做尼姑,我舍不得我的头发,所以只有做女道士了。
崔博侯是一个游侠,除了自己潇洒外,就是到处杀强盗狗官,他告诉鱼玄机:我不喜欢做人家的夫婿,不喜欢做朝廷大官,不喜欢做商人,更不能容忍贪官污吏,所以只好杀人。
鱼玄机在崔博侯面前,千娇百媚,仿佛只要他愿意,下一秒钟就可以和他归隐田园。
但下一秒钟崔博侯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离开了,鱼玄机就像那只断了线的风筝,崔博侯走了,她也没法自由自在的飞翔......
鱼玄机只好回到道观,假装忏悔,可是内心的空虚难耐,终日服用五石散(春药)度日。
郁闷无处发泄,人就容易寝食难安。
鱼玄机最后和奴婢绿翘发生了同性关系,被道观发现,赶出门。
她们来到了一个叫平康里的地方,这个地方是风流的沼泽地,住在这里的不是老鸨就是妓女。
可是鱼玄机不这么想,在她看来 ,这平康里倒是个好地方,男人可以玩女人,女人也可以玩男人。
她以她的方式,实现了她想要的自由,夜夜笙歌,寻欢作乐。
每天慕名来见她的有很多男人,其中有一个叫永道士。
他出生高贵,修道禁欲,用剑逼退靠近他的裸体女人。
他说仰慕鱼玄机的才华,想要唤醒她,并给她留下钱财。
鱼玄机却一眼看穿了永道士的虚伪本质,退回了他的钱,并讥讽他:
我跟我喜欢的男人要好就叫做娼妓,你每次来找我动眼不动手,岂不是连做嫖客的勇气都没有?
电影里,那些不敢直面自己欲望的男人大都人模狗样,一旦干起坏事来比谁都下贱。
恼羞成怒的永道士,在极度性压抑中对奴婢绿翘实行了强暴。
这就像在电影《喜宴》里,李安面对中国吵闹的婚事现场发出的惊世感叹:这是中国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
慢慢的,鱼玄机发现,对于平康里的女人来说,最幸福的莫过于有人来赎身,甚至对很多女人来说,能吃饱饭,怎么干都行。
片中有个满身伤痕的女人对鱼玄机说,她的丈夫白天让她做一个好女人,晚上叫她做一个坏女人,而且越坏越好......
对这里的女人,或者说那个时代的女人来说,鱼玄机所想往的自由,是太过虚无缥缈的奢侈品。
一天晚上,来了一群强盗,这个夜晚,把鱼玄机的自由梦彻底击粉碎。
她看到,文人雅士们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女人们一个个被随地蹂躏......
如果不是崔博侯他们赶了过来,鱼玄机的下场也一定很惨。
女子喜欢的风花雪月,在自以为是的男人这里,就只代表一夜缠绵。
鱼玄机不想再被崔博侯控制,她要控制这个男人,结果自然事与愿违。
崔博侯抱着她乱砍了一通枫叶后,丢下她,再次离开......
在这个世上,当一切都没了意思,鱼玄机只能靠肉体的欢愉逃避。
给她最后一击的是绿翘,绿翘一直是被侮辱被损害的对象。
但绿翘的心中也同样有着小确幸,她与一个乐工相好,只想攒够赎身的钱,与他结婚。
这是压垮鱼玄机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证明了鱼玄机的一切奋斗,一切所谓自由,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幻影,鱼玄机的独立,鱼玄机的性情,统统被绿翘戳破。
她告诉绿翘,你是人,你随时可以走,绿翘却说,我是奴隶,你是主人,你杀了我都可以。
鱼玄机于是杀了绿翘。
鱼玄机终于明白,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妓女。
鱼玄机想要的不过是自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到头来才发现,自己越逃避什么就越要承受什么。
鱼玄机看透世间,也看透了男人。
富商李亿想用财物占有她,温庭筠李商隐想用诗酒风流占有她,崔博候想用男女情爱肉欲占有她,永道士想用炼丹修道占有她,欧阳铸剑想用杀了她占有她,都被她逐一识破。
然而这个识破了所有面具,洞察了一切虚伪的女人,终究也无处可去。
鱼玄机因为杀了奴婢要被处死,法场之上,崔博侯纵马而来,杀入千军万马之中,要救鱼玄机,他在骏马之上一次次伸手。
鱼玄机却悚然狂笑,拒绝了他的援手,对他充满了嘲讽,她说:
你想来就来,走就走,为什么不问我想怎么样?
影片的结尾,欧阳铸剑策马赶来,一剑将鱼玄机和崔博侯的头颅一起砍下,才女鱼玄机,游侠崔博侯,以最游侠最豪放最浪漫的死亡方式告别。
《唐朝豪放女》的音乐满是笛、琴、三弦、板、排箫、鼓等中国古典乐器,古意盎然。
江畔水声、雨水声,刀剑碰撞的金石之声,甚至鱼崔交欢时的呼吸气息,都非常生动、逼真、传神,引人入境。
它的摄影,有中国山水画的意境。虽然是部风月片,但电影从服装、布景到摄影、人物刻画均是国产片中罕见的绝品。
尤其是鱼玄机这个角色,是国产电影里,难得一见的肆意豪放,独立又不受约束的女性。
在她身上,我们看到了那个最开放最为包容的唐朝。
很多时候,人的命运大抵也不过是风筝,自以为是追求自由,其实不过是逃避,最终逃无可逃,不是埋在世俗生活里匆忙,就是像鱼玄机一样,没心情再走.....
不过我想,最后有崔博侯陪自己一起死鱼玄机是开心的,因为她最后的遗言就是她最为人所知的诗歌: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