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有一个快乐体质。如果没有压力,我很容易活得快乐。我哥哥是一个很棒的整形外科医生,他跟我说,一直到现在,你都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很多,因为你很喜欢笑,每笑一次等于是给脸上动一次微整形,微型拉皮手术。 我印象很深刻,小学念的是一个教会学校,校长是一位修女。有一次我们上音乐课,那天刚好音乐老师没有来,我们已经到教室了,同学们就跟疯了一样,闹得跟什么似的。刚好那天校长在音乐教室旁边一个休息室里,她说这是哪一班,怎么乱成这个样子。过来把我们都训了一顿。她越讲越生气,拿了一个小教鞭在每个出列的人手上打一下,出去都是最调皮的人,打了大概有十几个吧,然后她突然就哭起来了,她说我怎么会这样子,我是一个老师啊,一个修女,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就痛哭跑出去了。我们全班女生受到感染就在那边哭,很后悔。只有我一个人忽然就大笑起来,我一笑其他男生也觉得特别好笑,很荒谬,全班又笑成一团。旁边有一个女生就说,赵文瑄最没有良心了,这个事情我印象好深刻哦。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很荒谬、很好笑的世界,然后不可理喻。有时到剧组有些演员会说,赵文瑄你刚才笑什么,想什么,我说有吗?我常常自己笑,自顾自地笑起来,很多事都会把它想得很好笑,甚至特别严肃的、悲剧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转个弯就觉得它很好笑。 其实如果按我爸对我严格的教育,我本应该是一个很阴郁的小孩。别以为我这么臭美,其实我爸从小就打击我的容貌。 每次他说我像个小猴子,我印象很深刻,那时我念初中,有一次我们在吃饭,我爸一面吃饭,一面盯着我,忽然跟我妈妈说,你看,我小名叫赢祥(音),那个眉毛长得多邪气啊。我还记得我跑到学校里跟一个很好的同学问,你觉得我眉毛怎么样,很邪气吗,那个同学说你眉毛长得很漂亮,说我们都恨不得有你这么浓的眉毛。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只觉得我爸爸,神经病啊,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孩子有这样的界定呢。每次看到贾宝玉看他爸就吓得要死,觉得我爸爸就是贾政,特别一本正经。像我这种孩子跑到别人家里当宝贝一样,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一个垃圾啊。 我在学校里面,老师同学都喜欢我,把我当作小天才,宠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功课又好,又多才多艺,长得又可爱,又会讲话,个性又好,简直就是完美小孩,又会画画,又会唱歌,又会打乒乓球,体育也不错(笑)。
可一回到家里,我爸对我百般地挑剔,但一点都不会影响到我,对不起,我根本就分得清楚家里是家里,外面是外面,我喜欢外面的世界,我家里得不到的外面充分满足,一点都不稀罕我爸爸的爱。 从小就围绕在鲜花掌声,莫名其妙的爱的里面,特别妈妈对我很宠爱的。小时候我惹我妈生气,我妈从来都笑眯眯的。我妈每一次打电话给我,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有时候我刚好在睡午觉或者干吗,对自己家里人最不耐烦,讲了没两句,我就烦了,不回啦,把那电话摔了。当我醒过来会非常后悔,马上打回家,我妈根本忘了,她不在乎这些。 我后来做事情的时候,觉得真的挺幸运,个性能够完全保存下来,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就是所有的攻击性都被爱包容下来了。现在我知道,有时候还是要稍微成熟一点,并不减损你灵魂的纯度。差不多刚演戏的前五六年,拍戏一不爽了就走了,根本不管你什么样的,干过几件那样的事情。后来我慢慢的,知道去体会人家的苦衷,不是说有理就得理不饶人。其实我想有可能的话,都会去找那些人道歉。 跟爸爸的关系是你跟外部关系的一种投射,对待那些年长的人、有权势的人,我特别地叛逆,以前在航空公司当空少时,和好多主管、机长经常发生冲突,导致8年里有7年没有年终奖。 中间这个隔阂一直到爸爸住院,才有点释怀。当时我和哥哥住在医院陪床,半夜同时醒来,爸爸也正好醒来,他非常认真和我们聊了一次,我在外面过度的宠爱啊,过度受欢迎,他是很担心的,怕这样的小孩一不小心就会走到邪路上去,将来变成一个很浮浪的个性,他希望继承儒家思想下做事情,有规有矩的,有尾有首的,又有志气责任感,而不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他就要平衡一下。 1992年,那时我才三十出头,两年内我父母就相继过世了。我就难过了一阵子,继续过我的生活,并没有去太多想死亡什么事。爸爸走了以后,我有一种感觉,再也没有人,全方位地管我,限制我,指导我生活方方面面,按照他的轨迹去走。我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要是我爸爸没有走,我是不可能去演电影的,绝对不敢。但他一走呢,我忽然觉得,哇,天宽地阔,好多事情想做就去做,我不要再去考虑到他,因为我很在乎他的想法嘛。他那种批评、打击。如果爸爸一直在世,可能会让我结婚了,要生小孩了,那个人生应该不会快乐,当然我可能会认命地去承受它。那绝对不快乐。 我死掉以后,希望在那个世界里,可以跟我妈妈,跟大咪团聚。其他人,我都没有特别的希望能够再续前缘(笑)。 大咪是在拍《大明宫词》,我的经纪人从一个加油站小盒子里捡回来的。好可爱很漂亮,我那么迷恋大咪,主要可能是因为太美了,有时候看到一些大美人,比如费雯·丽、伊丽莎白·泰勒,她们都有点像猫咪耶。有了大咪以后,我突然理解我妈妈对我的爱,就是无条件的,希望他好。有一次我们家那个院子里面有一只大狗,我没有留意,跑到家里面来了,我抱着大咪,它惊魂未定嘛,在我脸上抓了一把,肉都抓掉一块,血流如注。我后来回房间,大咪就在我的枕头旁边,若无其事地看着我,我就把它抱起来,说大咪,你差点把你爸吃饭的家伙给毁了(笑)。我一点都不生它的气,就安慰它,不要受到惊吓。 如果再也看不到我爸爸,我不会怎么遗憾。我觉得做父母的,让一个小孩子这样想真是没有什么必要。孩子小的时候要展现一点真正的对他的爱,而不是一种假装打击,以此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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