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映: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有一个感受,我看了一部电影叫《海边的曼彻斯特》,当然我的理解多半是弄错了,我看这部电影,当时的感觉就是那种状态,就是什么都make no difference(没有区别了),这里无法说太多细节,整个印象就是尼采所说的“末人社会”,不再有任何事情让我们感到兴趣。在整个片子里头,没有一个镜头让你觉得:哇,真有意思,这个人真有意思,这件事真有意思,这句话真有意思,没有。爱或不爱,无差别,死或不死,无差别。所有人都那样,没有一个人打起精神来。
这部电影里,没有什么社会批判,社会是个好社会,警察也不恶,惩罚也不重,里头没什么坏人,都挺好的,所有人都挺好的。一切都在那儿,但是跟刚才说的纪念碑是相反的,我们现在这个社会叫平等社会或平民社会,我们都挺不接受阶层差异的。
我也不是说要重建等级社会,但是你知道那样的社会,其实才像是一个社会——在这个意义上——就是阶层比较高的那些人,至少在比较好的历史时期,会对自己的身份有一种意识,所以他就会对自己有一种要求,不能落入低俗,不能做出低贱的事。比如说泰坦尼克沉船事件中,不能老弱妇孺还没下船,我就去坐救生艇,这是不可想象的;这些人,即使被拉到断头台上了,也得穿件像样的衣服体体面面地上去,因为“我是一个上等人”。
那么作为社会底层的人,如果这社会有阶层流动的话,我看到别人真不错,我得好好努力,成为这样的人。如果这个社会流动性差,可能就是纪念碑式的想法,我是一只蝼蚁,只要法老有金字塔,我们所有的埃及人也跟着荣耀。
我的意思是说,这至少是尼采所担心的“末人社会”的一种状况,当等级真的被取消了之后,你以为你看到的是一个平等的、大家都有权利的、欣欣向荣的社会,但尼采认为不是的,等你把差别都取消了,这就是一个“末人社会”,就是last man,末人。
在所谓“末人社会”里面,我们还有可能去寻求那种所谓的良好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