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8岁的洪铭悦觉得,自己的生活,随乳房一起坍塌了。 回想起来,很多事情早已埋下伏笔,只是洪铭悦并未察觉——两年前乳房出现一个小肿块时,她正迎来事业的上升期,直播的流行,带火了她的服装网店。 在丈夫督促下,两年后,洪铭悦才不太情愿地前往医院做了检查。她抱怨,这差点耽误了她晚上的直播。 诊断书上,是她无法接受的结果——乳腺癌。
和洪铭悦一样,有着相似重建经历的王晶。
洪铭悦的日子,被那块不起眼的小肿块打破了。
医生给出的切除乳房的方案,更是将她的精神防线彻底击溃。她想起这两年辛苦经营网店、没日没夜的直播,想起直播间常有人夸她,“像个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一时觉得充满讽刺意味。
刚有起色的人生,就这样被一纸诊断击碎,变得混沌黯淡。
在自己的小店里,洪铭悦讲述了患病前后的故事。
在中国,每年有二十多万名女性,遭遇了和洪铭悦相似的命运,因患乳腺癌,失去了一侧或双侧乳房。随着乳房一起消失的,还有女性的自信,和再度出发的勇气。
如何回归正常生活,“乳房重建”就成了她们的救命稻草。这是关于失去和挽回的几个故事。
从医生口里第一次听到“乳房重建”这个词时,洪铭悦甚至没有对它的原理做太多了解,就匆匆点头同意了。
她有一点慌不择路,毕竟,她没有多余的选项——“病痛的折磨是暂时的,你可以向人倾诉,但对一个女人来说,失去乳房的痛苦,是伴随她一生,且无处言说的”。
她亟需从这种痛苦中摆脱出来。
手术后的洪铭悦,在直播间继续自己的工作。
医生又给了洪铭悦两个选择,“即刻重建”和“延期重建”。
前者在乳腺癌切除手术的同时完成,只需一次手术和恢复期;后者则在乳腺癌根治手术、术后辅助放化疗结束后,择期进行。
医生告诉她,相对后者,前者乳房残留组织顺应性好,可最大限度地保留乳腺美学元素,有相对最佳的美学效果。
几乎没有犹豫,洪铭悦就做了第二个决定,“即刻重建”。
洪铭悦和家人在一起。
洪铭悦的决定,得到了丈夫和孩子的支持。但她依然对手术风险有些担心,她在网上翻阅资料:截至2017年,乳房重建率发达国家在40%以上,而我国仅为10%左右。
而她,即将成为这“10%”之一。
医生宽慰她,这是一项非常成熟的技术,大可不必担心。这句话,让她有了些许底气。
秦皇岛的王晶,有着如出一辙的心路历程。知道“乳房重建”前,王晶正躺在天津市肿瘤医院重症监护室,在忐忑和沮丧中,等待乳腺癌根治手术的到来。
护士告诉她,医院还有一个再造科,可以同时完成切除手术和乳房重建。和洪铭悦一样,王晶当即决定,“手术先不做了,直接转到再造科”。
离开重症病房,进入再造科后,王晶的心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离开原来沉闷压抑的环境,让她淡忘了自己乳腺癌患者的身份,对未来多了一些期待。
王晶觉得,自己对“失去乳房”的畏惧,要远大于对“乳腺癌”的害怕——这样的心理,同样也存在许多接受乳房重建的患者身上。
对她们来说,身体健康,和体型完整同样重要,后者在她们心里的比重,甚至超过前者。
“失而复得,才明白如何重新开始”,王晶说。
王晶说,进入再造科后,她刻意淡忘了自己病人的身份。
与洪铭悦和王晶不同的是,来自山西的章微,是在失去一侧乳房5年后,才从一位病友口中获知了乳房重建术的存在。
到决定重建,又过去了两年时间。她重建的过程,经历了更多曲折。
“这7年时间,我是在尴尬和卑怯中度过的”,章微说,去游泳馆时,她会偷偷拿浴巾遮挡住胸前;和人对视时,她总感觉对方在盯着她空空的胸部。
独处时,她心里常涌起无名的火焰,“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会下意识地逃避别人的眼光”,章微说,她也不敢单独面对自己的伤疤,因为它似乎在提醒她,“你是一个不完整的女人”。
让章微最遗憾的是,“术后手臂运动受阻,没办法再抱着儿子走路、爬楼梯了,他那时才两岁,就离开的妈妈的怀抱”。
章微回顾“重建”前后的心路历程。
章微向家人坦陈了自己“重建乳房”的计划后,遭到了丈夫、母亲的反对,不是因为费用,而是担心重建手术会影响她的健康。
章微没想到,第一个支持她的是儿子,“孩子把存钱罐递过来,说,我的钱全部给妈妈”。
家人的担心并非没有来由:乳腺癌的综合治疗,除手术外,还需要其他辅助治疗,乳房重建对化疗和放疗影响最大。
“乳房重建有严格的适用人群,已转移的患者,或一两年内复发、转移风险高的患者,不宜接受乳房重建”,医生判断,章微的情况良好,做乳房重建,不影响术后辅助治疗、疾病转归,也不影响复发的检出。
医生的话,打消了章微和家人的顾虑。
手术后的章微,变得比以前开朗和自信。
洪铭悦、王晶、章微……这些有着相似遭遇的女性,为了同一个目标——“找回失去的自己”,踏上了乳房重建之路。
“有时候,我都忘记自己癌症病人的身份了”,洪铭悦说,从切除,到重建手术,再到术后恢复,她没有感受过难以忍受的疼痛和不适。
她把这归功于“医疗手段的进步”,以及乐观的心理预期,尤其后者更为重要。
重建术后,洪铭悦去医院化疗,不少病友向她打听乳房重建的事。她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告诉了大家,甚至邀请大家摸一下她重建后的乳房,“体验一下手感”。
洪铭悦的乐观和豁达,给化疗室带来了一些欢乐的空气,“跟我聊完的病友,很多都去做了重建”。
洪铭悦说,鼓励病友去重建的过程,有点像她直播带货的工作,但前者给她的成就感,远比后者大得多,“经过同病相怜,更懂抱团前行”。
洪铭悦的粉丝为她庆祝生日。
王晶则认为,“重建”给她心理带来的改变,要大过体态上的变化,“心态平和,抗压能力强,处事更乐观从容”。
根据材料不同,手术分为自体组织重建和人工乳房假体重建。王晶采用了假体——在国内乳房重建患者中,超过8成选择了这一方式。再加上王晶选择“即刻重建”,手术和康复周期很短,“因此很少有人知道,我身体曾发生过的改变”。
要说不怀念“曾经的自己”,那是假话,“但经历癌症的考验后,至少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王晶对现在的状况比较满意。
章微的重建手术,比洪铭悦和王晶多吃了一些苦头,延期乳房重建,一次手术很难做到完美,她经历了多次手术。
“那时,我已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她说,回头来看,自己的坚持,是有价值的。
做完重建手术后20天左右,洪铭悦就出院了,一个月后再回医院化疗。第一次化疗结束,身上还插着化疗的管子,她开始继续工作。
“工作,也是改善心情的一种方式”,她说,未来很长时间里,她需要学会和癌细胞长期、和平地相处,好心情很重要。
章微也重回了工作岗位,她发了一条朋友圈,坦言了患病经历,并回复自己,“好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王晶也发出了相似的感慨,“过去了,就好了”。
经历了失而复得之后,她们搁浅的人生,将再度起航。
第3873期
编辑 | 匡匡
出品 | 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