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20-11-11 01:38 PM 编辑
非洲现在是我们这个世界上最年轻的一片大陆,25岁以下的人口占总人口数量的60%,而最年轻的国家尼日尔,平均年龄只有不到15岁。可是占据了人口多数的青少年人群,却很难找到一个像样的工作。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去过非洲的中国人都很喜欢说,非洲人特别懒,明明年轻力壮,还整天在街上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非洲国家(2013-2017):不同教育程度的青年(15-24岁)失业率而我所了解到的,我的很多尼日利亚朋友,即便读完了大学、研究生,可能都没有办法找到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正经工作。这种情况,其实和整个非洲大陆的社会经济状况有关。20世纪70年代以后,非洲很多国家都发生了一场由西方主导的经济改革,叫结构调整计划,这给尼日利亚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呢?简单来说,就是在这场改革之后,尼日利亚政府欠了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组织非常非常多的钱。为了还债,尼日利亚的基础设施建设不得不停滞,政府部门萎缩,造成了大量的失业人口,社会治安状况也急剧地恶化。对于青年人来说,最重要的影响就是他们无法再通过传统的教育或者谋求公职,来实现阶层的跃升,甚至基本的生存都是不可能的。有一位著名的非洲研究学者Alcinda Honwana,她在《青年人的时间》里用过这样一个词,“waithood”,waiting for adulthood,来形容非洲大陆的青年人普遍面临的“悬浮”状态。当青年人无法找到一种安身立命的方式时,从少年到成年的过渡时期就被无限地拉长了,于是“等待”成了定义非洲青年人的一个重要的关键词。可是,他们的等待并不是贝克特的《等待戈多》那样荒诞、无聊,充满了绝望,在我看来,它是在循环往复的生活中,对未来、对远方的一点微茫的希望。有一次Taiwo接到了德国一个艺术机构的资助,帮助他去柏林参加为期一周的表演工作坊。他回来以后整天跟我念叨,Yemi——这是他们给我取的约鲁巴语名字,在这个国家想当演员很难很难,我知道这一点,可是我没办法停下来,因为我已经看过了外面的世界。Taiwo还有一个口头禅,“No condition is permanent”。如果你去过尼日利亚,你一定在小巴车、三轮车背后看到过这句标语,在我看来这句话体现了尼日利亚人经典的生存哲学。这句话是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唯一不变的只有改变本身。当我真正琢磨明白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一下理解了我身边很多尼日利亚的年轻人。比如我的司机朋友,每天辛辛苦苦地开车,但他把挣来的钱都拿来干吗了呢?他去很小的音乐工作室给自己录了好多唱片,见到人就发。我的尼日利亚邻居,她每天在家跟她妈妈学做衣服,她的妈妈想让她成为一个裁缝,但是她经常心不在焉。她去收集很多国际名模的信息,想成为一个模特。还有我的好朋友Taiwo,他每天想着要通过跳舞变得更有名、更有钱,让家人住到维多利亚岛上的漂亮房子里。你们可能觉得他们的想法不切实际,恰恰相反,他们每个人对于社会现实都有特别清醒的理解。这种对于未知的信仰,其实是一种生存策略,帮助他们把岌岌可危的生存状态转化为一个希望的空间。有一次,我和几个剧团成员在拉各斯大学的教学楼里排练,一个曾经教过他们的中年男老师经过我们,我们特别兴奋地邀请他一会儿过来看戏。结果他连忙摆摆手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整天还在搞这些yeye things。他所说的“yeye things”是什么呢?在当地人用的皮钦英语里,就是指没用的东西。我记得当时这些演员们特别失落。所以在2018年6月,我的研究被拉各斯研究协会评为当年的最佳博士论文,我特别邀请了这些剧团成员和我一起参加颁奖典礼。颁奖典礼是在拉各斯大学新落成的礼堂里面举行的,曾经教过剧团成员的老师们也都在场。结束之后演员们特别高兴,他们跟我说,Yemi,谢谢你,你让更多的人知道了我们表演的价值,总有一天我们会被更多的人所看见。而事实证明,这些年轻人每天做的事情并不是yeye things,在过去这些年里,他们的努力带来了很多结结实实的改变。我最近一次,也就是前年6月回到拉各斯的时候,发现这个社区里已经有不止皇冠剧团一个剧团了,这里有了100多家青年人自发成立的艺术团体。这张图中间那个白色的房子,就是最近成立的一个表演空间。跟他们的父辈最初移民到拉各斯的时候一样,他们在潟湖旁边找了一块空旷的土地,用图里这些垃圾和砂石作为地基,再找来一些废旧的木材,搭建起他们自己的艺术空间。没有演出的时候,这些空间就借给村子里的孩子,用来读书、表演,进行各种不同的教育实验。在这个意义上,皇冠剧团就像是巴里加的一个发电机。在国家无法为他们提供基础教育和正规培训路径的时候,这些小小的艺术空间就起到了替代性的作用。很多人从这里离开之后会成立自己的剧团,慢慢剧团越来越多,连成一片,巴里加这个贫民窟已经成了著名的艺术村。他们把皇冠剧团叫做巴里加自己的大学,而他们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会说,我从皇冠剧团毕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