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开Lily的微信朋友圈,里面有很多图片动态和转发分享,不认识她的人,绝对想不到这是一个盲人的朋友圈。
“不好意思啊,今天有团建,才看手机。”Lily从手机那端发来了一句话,后面还加了个哭笑不得的emoji表情。
“没关系,我们明天上午联系哈。”我回她。
“嗯嗯~”不一会儿,手机那端发来了两个字,末尾还带着一个波浪号。
“微信表情用得比我还溜”——这是第一次和Lily微信聊天时,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我很好奇她是如何使用智能手机的。
这个疑惑在我第二次见到Lily时解开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机械语音?”
听我回答“没有”,Lily拿出了手机,把听筒放到耳边,拇指轻轻拨动屏幕,不一会儿,一阵语速极快的机械人声开始从手机里传来。在我还完全没听清楚那些声音在说什么时,Lily已经找到了她想用的软件。
“这个是智能手机系统内置的一个功能,我们叫它辅助功能,就是屏幕上任何显示出来的文字,都可以把它读成语音。苹果手机的这个功能叫旁白,安卓上各家有各家的名字。”
盲人正是通过这个功能,选择他们要用的软件和界面,拨一下屏幕是选择,拨两下是确认。
“刚才的声音那么快,你能听清吗?”我问。
“我习惯了这个速度,我调慢一点给你听。”说完,Lily把手机再次举到耳边,一次次地拨动屏幕,我才渐渐听出那个机械女声在说什么。
“听力可能是你的第二眼睛了。”我忍不住感慨。
“你上次不是问我怎么准确判断你们的方位吗?其实当我们在不同的位置发出声音时,身边有没有东西挡住,听到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大家可能没有仔细辨别的机会,但是这种声音信息到我的脑海里,会转化成一种视觉信息。”
这种视觉信息曾经让Lily以为自己是有光感的,直到被人拿着手电筒照却毫无察觉后,她才知道这原来是一种错觉。
科技进步在某种程度上给盲人的生活带来了一些便利,让他们能够融入到正常生活里,也有了从事盲人按摩以外工作的机会。
在Lily认识的盲人中,有在人工智能公司做数据标记的,有在政府部门做文职的,也有和Lily一样在公益组织工作的。此外还有一些低视力视障者,有机会进入商业公司做正常的工作。
“但是这种很累,他要拼命看、拼命赶,有些人甚至要伪装成视力正常的人,别人是看不出来的。这种人可能性更大,他有空间跳出盲人的圈子。”
在去年,全国首批视障云客服已在某电商平台上岗。图片来自网络。
其实,对视障者来说,最让人恐惧的不是看不见这个世界,而是与这个世界失去联系。
在体验馆,Lily接待过很多视力正常的人,他们进入黑暗中的第一反应是恐惧。有些人全程沉浸在恐惧中,做什么都无法专注。
一开始,Lily无法理解这种感觉,直到有一次,她在音像店试戴一款降噪耳机,那一刻,世界上仿佛只剩下Lily一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我很慌,当时就把耳机摘下了,说效果挺好的”。
回家后Lily想:“我到底在怕什么?”她想起很多人进入黑暗后的那种恐惧,其实害怕的不是眼睛真的看不见了,而是觉得自己被隔绝了。
“所以看不见以后,我会想办法用其他方式去建立联系,比如触觉和听觉。”
现在,Lily可以自己进出地铁站,自己使用导航去某个地方,还会在假期和朋友一起外出旅游。这些事情,都曾让Lily的母亲无比担心。
“我从初中开始意识到家长老了,我跟我妈说,我迟早是要出去玩的,我会有自己的人脉。”
Lily第一次去朋友家过夜时,母亲一晚没睡。但第二天看见女儿平安回家时,她对女儿的担心逐渐转变成了信任。
“你会担心老了以后的事吗?”
坐在对面的Lily表情严肃起来:“我更担心我妈再老一些,70、80岁的时候,我不好照顾她。假如我有钱,我可以找人照顾她,但如果我连钱都赚不够呢?还有我老的时候,如果没攒够钱,谁来照顾我?”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我想让它尽可能轻松点:“你担心的这些问题,其实对于一个视力正常的不婚族来说,也是担心的。”
“是啊,所以归根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然后用笑声掩盖了关于未来的担忧。
那天走出餐厅时天已经黑了,这一次换我当Lily的眼睛带她去地铁站,一路上,我们聊了很多,关于电影,关于文学,关于未来想做的事情。
那晚我们在地铁站下楼梯时,Lily说:“你不用下一级就停下来等我的,你正常走,我可以根据你的幅度慢半拍跟上。”
那一刻,我脑海中闪现出早上在地铁站看见的画面:地铁进站了,Lily挽着妈妈的胳膊一路小跑着下楼,速度不亚于常人,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我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这也太灵敏了吧。”
地铁很快就来了,告别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眼车厢,Lily正站在车门边给妈妈打电话,与周围的环境自然地融为了一体,没有人注意到她是个盲人。
不一会儿,车门缓缓关上了,走出地铁站的时候,我在想:很开心认识了一个阳光、自信又有趣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