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东瀛
疫情前,某微信群里,一位著名的剧评人悄悄的和大家说,管虎在《八佰》里最终重拍了一条线,替代了那条颇有争议,甚至影响到未能如期上映的“护旗”线。
直到影片在抗日战争胜利75周年之际提前点映,才真相大白:不是“护旗”线的问题。它健在。其他的未牵动影片格局的技术性调整,目前来看,也都是正常的。
管虎的妥协在哪里,很不清楚。然而恰到好处的是:回归到他对电影文化、抗战烽火和当下国情的重新聚合理解。
刚刚半年前,管虎的利益共同体王中军在饭局节目里,面对新浪财经主编的提问“观众还能看到《八佰》么”时,摆出一副桀骜不拘的样子,“你瞧你说的那惨劲儿,为什么看不到,一个电影能改多久?我期待它对华谊有所缓解,毕竟能产生很大的收入。”
然后自卖自夸这个他认为从故事操作,到工业技术上最好的中国战争片。
这一幕,不陌生,2007年,王中军也这么骄傲于冯小刚的《集结号》,高调和自信虽溢于言表,但所言不虚。而且,后者两亿票房,创当年中国电影多项纪录。
但十多年后的审查条件,不比当初。
在成片中,对重要细节的警觉不够敏感,或者过度表达,都会引发不必要的、矫情的注意力,然后被抓住小辫子,酿成《八佰》延期这样的教训,不足为奇。
《芳华》在三年前,也弄过一出延期。宣发中对意外因素的危机处理如果再生硬一点,再缺乏技巧、同理心和智慧一些,造成民意不适和社会反噬,那就连延期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别想放映了,《手机之朋友圈》的例子,崩盘的一地鸡毛,天字号闹心。
2017、2018、2019三次痛苦的出品记忆,要了华谊兄弟半条命还多。
一、北京青年
和解放军同一天生日的管导,个子超高,白须拉碴、油亮光头下,配套阳刚面孔,显得气场独特。“威猛先生”即便微笑,表情里的神秘,也略显帮派大哥之风,猜都能猜出来是个狮子座。
管虎真正的商业电影生涯太晚了,当十几年前有人无聊的说什么中国电影以北京电影学院派为主体的“第六代导演”时,代表人物是陆川、贾樟柯、路学长、王小帅(还有吸过毒的张元,嫖过娼的王全安,被转世为“摩西”的张杨)。这里边,大概没有管虎。
但管虎拍出来电影的时候,是24岁的1992年,那会儿,他刚毕业一年就有片拍,很了不起。北影厂大院的子弟里,玩电影的很多,管虎当然在这样的环境、资源和条件禀赋下,比别人对电影的入行,要起了个大早。但起大早没用,自己也得争气,父辈只能扶上马送一程,后面的事儿靠一刀一枪的本事,所以更多的人,连晚集也没的赶。
30岁前,管虎已经完成了三部电影,然而影响力,真谈不上。那是电视盛行,卡拉OK盛行,舞厅、游戏厅、台球厅、录像厅盛行,夜总会也有,但电影式微的年代。
搞电影的青年管虎,面对电影受众环境,心情肯定是不青葱的,“五十度灰”的烟雨蒙蒙。
陆川24岁的时候,刚刚对电影入门,有强烈的兴趣去了解和学习。此前,在南京的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念书时,酷爱文艺的陆川便能把军校里的戏剧舞台,用艺术实践和先锋创作,随随便便就玩儿出了花。
学员们在雄壮的大礼堂就坐,观看台上的“战士”和真猴子的交互演出,又吹哨又热场,差点把房盖儿掀了。这是在总参谋部直属的部队院校,这是在庄严的部队里。丰富准军官们的课余生活,调节大家在特殊氛围下的轻松心情,陆川的艺术才华,即刻得到了公认。后来许多年,陆川自己的公司“川制作”,与同是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毕业的校友胡锡进负责的机构,还在一起探索过影视文化业务的多元合作。
毕业后,广电部大院子弟陆川,分配到了国防科工委当机要翻译。闲暇时分,内向的陆川就会蹭向单位的电影放映厅,全身心的享受看福利。
味蕾一发不可收,工作了一两年,陆川决定尊重内心召唤,弃戎从艺。他要考北京电影学院的导演系研究生,不过有点担心和“文艺青年”们的笔头过招,对面试倒是极有信心。放榜那天,陆川先是在西单电影院看了五遍循环场的李少红电影《红粉》,平复躁动的“小鹿乱撞”心跳,然后大义凛然的看榜去。
从上往下找,看不见名字,从下往上找,看见了。这只是第一轮笔试,沉稳的陆川却激动的走到电话亭,拨给母亲“捷报”:妈,我考上北电了。
此时,两轮面试还没进行,陆川就敢如此膨胀。不过很靠谱也很幸运,陆川和管虎一样,给自己争气的事儿上,从不掉链子。
北电是个社交圈子、人脉圈子,年轻的本校助教黄磊可以是著名演员,也可以随时把外边的圈内朋友请到校园聚会,这里有俊男靓女的美丽风景,满足人们对青春活力的眷顾;作词人高晓松在如日中天前,蹭北电的课,也零零碎碎旁听了一两年。陆川在电影学院,真正认识到演艺界的勾肩搭背和小团体的重要。他后来和高晓松,也是铁瓷的哥们儿。
九十年代的中末期,张艺谋和冯小刚轮流坐庄为中国电影票房“做市”、“造势”。当然,这一段儿,他们在艺术理想的行进中,也接连遭遇作品“禁映”的重大挫折。姜文凭借演员生涯和九三年导演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之巨大成功,正磨刀霍霍,异军突起。
但真没管虎和陆川的机会,他们只能表达自己,不能化为生产力去寻找共鸣。没人知道他们是谁,没人信他们。
陆川说自己16岁在上汇文中学之前,没和女生说过话,即使和异性说话,除了脸红,脚脖子也红。陆川硕士毕业后,分配到了北影厂,那个管虎老父亲管宗祥所在的国企,那个厂长是“三爷”韩三平的中影集团前身。
北影厂当时的情况是,正式职工导演+冯小刚这样的外聘导演,70人左右,竞争十几个戏的“执导权”、署名权。而且什么岁数什么资历的导演都有,和谢晋同一个辈分、拍摄出中国电影第一部彩色戏曲片《红楼梦》的谢铁骊,就在其中。
陆川开始恐惧这样的按资历排队,他期待的是英雄不问长幼。并且他暗戳戳的着急,硕士同学们,有开始拍电视电影和电视剧的了,他要不要耗在这儿。
陆川混到了跟谢铁骊当执行导演、助理导演,但他总觉得自己是机器,只能传递别人的想法,不能贯彻自己的想法,于是开始逃避、抽离,借着“看病”的请假,就颠儿的无影无踪。中间跑了不打招呼这事儿,也就那个年代能宽容。
陆川的“蔫儿淘”,“不可测”,“有主意”,“能折腾”这时候,就开始留下印记了。
陆川对外人后来解释这个事儿,他觉得“端茶倒水的任务,过于艰巨了一点,我当导演,不是做服务员,伺候人真不行。”装不了孙子,就成为不了大爷,陆川后来拍片遭遇的挫折名场面“集锦”,很多的无用功和弯弯绕,就在于与冯小刚这样的前辈,对“生存”和“丛林”认知、理解,着实有很大的不同。这不是格局的问题,这是EGO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