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是740厂的二房东,5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里,被野蛮生长的植物吸引,于是租下了好几间工作室,用于转租和自住。
几年后,这里逐渐发展成手艺人社区,更准确地说,是生活社区——谁家的葡萄熟了,或煮了绝妙的咖啡,都会兴冲冲地分享给大家。
我一度认为,在740厂生活,很多东西都不用买。双手、自然和时间,在这里巧妙结合。
7月11日,740厂被淹的两天后,我见到了来受灾工作室帮忙的小福。天气溽热,当时他正光着膀子,和另外5个人将一个大铁架子往外搬。
路边、草坪上早已堆满了从各个工作室搬出来的桌椅、架子、陶瓷和商品包装盒,都被水泡过,上面沾满了淤泥;推车上放着被冲走又被捡回来的陶瓷,杯口、碗口也是装满了泥巴——当然,更多的陶瓷是捡不回来的。
事实上,常驻景德镇的手艺人每年都会经历洪水。
以往水位一般在10到30公分之间,做陶艺的会把作品搬到2楼,或放在稍高的架子上。“水呢,是很神奇的,你永远无法准确预估它的汹涌程度。”小福说,以前他是做木头的,每年都会做好“水淹半米”的准备,把怕水的重型机器用叉车搬到高处,再拿沙袋把工作室的大门堵住。
740厂与外界连通的通道,从中可以观测到外面的水位。
但今年的洪水让整个740厂都措手不及。
7月8日下午,眼看水又来了,小福和几个工作室的好友聚在一起,分析哪家更容易受损,并像往常一样,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搬到了架子最高处,接着就回了位于市区的家。
不料到晚上9点半,水完全没有退下去的意思。小福觉得不太对劲,半路接上南郊工作室的王驭峰便驱车赶往厂里。到了门口,保安将他们叫住,说里面太危险,不要进去了。后来他才知道,此时厂外的围墙,水位已高达1米5,而厂里的水位也达到了四五十公分。
眼看势头不对,小福拨通了老俞的电话——老俞是生活在厂里的老大哥,电话那头他语气严肃,说防洪墙被水冲垮了。听到这消息,俩人赶忙趟水进了厂,小福说,“那感觉特别刺激,洪水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涌来”。
最先倒塌的是“花狗工作室”的防洪墙,洪水顺流而下,涌到740厂的最西侧,一家陶艺培训机构成了唯一的“泄洪口”。
培训机构是李老师开的。对于每年如期而至的洪水,他原本并不缺乏应对经验。作为景德镇本地人,他做了10多年陶艺培训,父亲搞陶瓷原材料,妈妈画粉彩,从小到大他接触的都是陶瓷,用他的话说,“看都看会了”。
4年前,为了扩大教学规模,他在740厂租下2幢楼,分为陶艺培训教学区和宿舍区,所在的地段和花狗工作室刚好是740厂的两头。
原本他以为今年也像往常一样,水位最多到他小腿肚。那晚洪水来的时候,他还悠哉悠哉地玩着手机,而学生们正在喝酒。突然他感觉屁股湿了,一看,水位瞬间就漫了上来,厂里的微信群来消息说:“东侧的防洪墙倒了!”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妙,开始拆电脑,并让所有学生都聚到教学区2楼。
晚上的水涨势凶猛,加上防洪墙倒了,水位直线上升。晚上11点,厂里的水涨到1米;接近12点半,又涨到2米——这还是多年来头一回。
几年前,老俞在740厂盖了一幢结实的3层楼房,小福和其他人都跑到他家避难了,唯独身材纤瘦的刘玥被困在了结构单薄的工作室里。大伙儿尝试穿水过去救她,却发现水流太过湍急,就算所有人手拉手一起营救,也不一定能成功。
外面的救援队进不来,考虑再三,他们决定采取最安全的办法:让刘玥待在工作室2楼,让救援队的专业人员远程给她转达注意事项。
折腾到晚上1点多,李老师和学生正准备睡觉,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救命。找来手电筒一照,李老师看到树上确实站着一个人——是厂里的工人胡师傅。
糟糕,这下该怎么办?现在根本不可能出去救人,厂里的救援队也进不来,整整6个小时,李老师和学生们轮流安抚胡师傅的情绪,和他聊天,鼓励他,不让他睡过去。
午夜的景德镇一片黑茫茫,小福站在老俞家的瞭望台,看着共同的家园被大水侵袭,恐惧和担心让他毫无睡意,耳边只剩下洪水流窜,毫不留情地卷走东西的声音。
直到凌晨4点半,水才有了明显下降的趋势,胡师傅从树上爬下来,跟救援的师傅撞了个满怀。
小福和王驭峰去睡了一觉。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
花狗工作室的桌子被冲坏了,王啸把它做成了危房警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