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马并游三学士,朱幡相对两诸侯。”
这个才华横溢的女子挥笔写下的一联,并不能详尽她夫家的显赫与尊荣。
曾致尧,曾易占,曾巩,宁国公,鲁国公,中书舍人,这些青史留名的人物与位极人臣的官衔,便是她丈夫的祖父,父亲,兄长。而她的丈夫曾布,与前人的鼎鼎大名相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官至宰相,死后犹有殊荣,被追赠观文殿大学士。
她叫魏玩,字玉如,一作玉汝。
玉一般的女孩儿出生在古城襄阳,世族之家优渥的生活让她无忧无虑地生长,书香门第良好的教育使得她博览群书,才思敏捷,这花一般的少女养在深闺,赋诗填词,诵咏佳句,为时人所称道。
命运暗中系下红线,让距此千里之遥的江西南丰的曾布与魏玩喜结良缘。
古时女子的命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她小时候的命运,是襄阳城秀丽的山水,是父母亲如珠如宝的疼爱,至此之后,她的命运便是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是遥遥无尽的旅途和前方未卜的道路。
历史留给我们的关于她年岁的记录已不可考,那时她初为人妇,新嫁娘的娇羞和甜蜜却在她的文字里被记录下来。
红楼斜倚连溪曲。楼前溪水凝寒玉。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
荷花娇欲语。笑入鸳鸯浦。波上暝烟低。菱歌月下归。
——魏玩【菩萨蛮】
笑语菱歌,荷花如面,携手同游,羡煞神仙。
她从娇憨明媚的少女成为他贤淑温柔的妻。
墨香绵延的宣纸上有彼此唱和的才情,琅琅的书声中有她的举案齐眉和红袖添香,芭蕉绿了,小雨下了,烛火染黄西窗,二人对坐,也可闲敲棋子落灯花。
琴瑟和谐,鸾凤和鸣,那是魏玩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曾布学富五车,又娶得娇妻,那么他的青云之志便刻不容缓,他打点行囊,辞别魏玩,准备进京应试。
嫁入这样的名门望族,成为世人皆知的才子妻,大家闺秀的魏玩收起小儿女的卿卿我我,将不舍和眷念藏在心底,明理懂事地送丈夫上路。
彼时青春年少,她和他都太年轻,不知道这样的一别,将会是无数次分别的开始。
那之后,他将踏上通往朝堂、通往仕途的道路,在升迁与贬谪、波诡云谲的宦海中浮沉,将温柔清白的良心慢慢熬得坚硬,也将儿女情长慢慢看淡,将那个对他终身思念,望穿秋水的妻,抛诸脑后。
平步青云的曾布永远在外地为官,留在故土的魏玩从一天一月等起,渐渐一年。人说聚少离多,那也得有聚。当分离变成了三年,这个蕙质兰心,有着完美德行的女子也生出了怨尤。
溪山掩映斜阳里。楼台影动鸳鸯起。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
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
——魏玩【菩萨蛮】
图源:呼葱觅蒜
她是最沉默最贤淑的妻子,所受的教育断不容许她成为一个怨妇。只是思念,像一整座秋山的落叶那么重,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魏玩:曾布不在。曾子宣在她的心里,自己的人却不在他的身边也不在他的心里。
记得来时春未暮,执手攀花,袖染花梢露。暗卜春心共花语,争寻双朵争先去。
多情因甚相辜负,相拆轻离,欲向谁分诉。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吩咐。
——魏玩【卷珠帘】
如果不曾有过那些幸福的日子,她本可以忍受现在的孤独。只是为何上天要让她在最好的年华嫁给了最好的男子,却又让这男子变得面目全非,两人分隔天涯,形同陌路。
灯花耿耿漏迟迟。人别后、夜凉时。西风潇洒梦初回。谁念我,就单枕,皱双眉。
锦屏绣幌与秋期。肠欲断、泪偷垂。月明还到小窗西。我恨你,我忆你,你争知。
——魏玩【系裙腰】
图源:呼葱觅蒜
“我恨你,我忆你。”她的恨永远建立在对他的思念上。
她的诗词里,波上清风,画船明月是她。枝上柳绵是他,海棠花阴是他,桃花流水是他。把酒临风的千种恨,都是对他日复一日的等待和思念。
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
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魏玩【点绛唇】
“别郎容易见郎难”,她是被曾布丢弃在故乡的守门人,将自己等成一块望夫石,夜夜的碧海青天里,用清婉美丽的文字安静地书写寂寞和流年。
别郎容易见郎难。几何般。懒临鸾。憔悴容仪,陡觉缕衣宽。门外红梅将谢也,谁信道、不曾看。
晓妆楼上望长安。怯轻寒。莫凭阑。嫌怕东方,吹恨上眉端。为报归期须及早,休误妾、一春闲。
——魏玩【江城子】
图源:呼葱觅蒜
他偶然地想起,来过的那么一下子,是她全部的欢喜。她美丽,聪慧,沉默,安静,永远是贤良淑德的曾家主母。她因夫贵封瀛国夫人,后封鲁国夫人。
朝廷褒奖,诰命夫人,这些也许从来不是她的追求。那许多年来,她没有在做魏玩她自己。在她一生最好的年华里,她的夫君也没有陪在她的身边。
不是无心惜落花。落花无意恋春华。昨日盈盈枝上笑。谁道。今朝吹去落谁家。
把酒临风千种恨。难问。梦回云散见天涯。妙舞清歌谁是主。回顾。高城不见夕阳斜。
——魏玩【定风波】
愿君长似少年时,初心不忘乐相知。在少年的时候,他也曾深爱过她吧。
南丰的雨水敲打着窗棂,一声一声,是少年人的甜言蜜语和温柔叮咛。汴梁的明月铺满西楼,一尺一寸,是思妇的幽怨与离愁。
她写了许多的文字,留下来的却只有十四阙诗,每一个字,都是在说相思。
只是,多么凄凉,魏夫人并不知道,这世上,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朱熹曾在《词综》里说:本朝妇人能文者,唯魏夫人及李易安二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