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每一个背井离乡的中国人来说,所谓乡愁,年少时,是壮志未酬的遗憾,年长时,是归家的召唤。万千乡愁,汇聚成舌尖上的一点,那就是妈妈的味道。
中国妈妈,转过身去,默默消化生活的苦辣酸涩;回过头来,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留给孩子们甜美的回忆。
2020年春节,和腾讯新闻《中国人的一天》一起,品味妈妈的味道。
今天的味道,是摄影师王翮镜头下的莲藕排骨汤。
第3682期
摄影&撰文/王翮 剪辑/祝颖筠
设计/胡志惠 责编/匡匡
出品/腾讯新闻
“伢嘞,有空来屋里喝汤。”收到妈妈消息时,她正在菜场买藕。和妈妈在一个城市,相隔只有半小时车程,但并非经常见面。“喝汤”是一个暗号,意思是,妈妈想你了。
偌大湖北,饮食习惯各有差异,只有它从不缺席——只要提起“藕汤”,大家都知道,那是莲藕排骨汤。
“千湖之省”盛产莲藕。嫩藕生食甘甜多汁,甜心润喉;老藕熟食易煨易烂,落口酥融。这是上天赐予湖北人的礼物。
几乎每个湖北家庭,都会这道汤,但各种味道,却又独一无二。
母亲正式成为武汉人,是在喝完那碗莲藕排骨汤之后。
姥爷是铁道兵,为修建鹰夏铁路来到福建。1959年11月,母亲出生在福州。之后,姥爷和姥姥辗转山东、东北、北京、湖北……母亲也从小过着迁徙的日子,学会了南腔北调,习惯了地方风味、苦辣酸甜。
1976年,知青下乡,母亲从北京到了鄂西北部农村。
在这里,她认识了我的父亲,一个从武汉来的大个子知青。在清苦的生活中,在开荒种地的劳作里,渐生情愫。
1982年,一场简单的婚礼后,母亲随父亲回到武汉。爷爷买来排骨和莲藕,熬了一大锅排骨藕汤,为儿子儿媳接风。
1982年母亲在武汉长江大桥下留影
新鲜的筒子骨,粉糯的莲藕,砂锅熬上一个半小时,老汉口扬子街的旧式阁楼三层飘香,给街坊领居们盛上一碗。
初来乍到的母亲,从此爱上了武汉的味道,并从爷爷手上,学会了炖汤的秘诀。
1985年,我来到这个世界。儿时记忆里,莲藕排骨汤在餐桌上出场频次是最高的,我喜欢用汤泡米饭吃,咕嘟咕嘟,一大碗填饱肚子,简单、满足、幸福。
再后来,一家人一起喝汤慢慢变成了奢望。父母两地分居,我的童年也是四处奔波,小学换了四次学校,初中转了三次校,一家人聚少离多。
2002年,在我高一那年,父母离婚了。
离婚后的母亲,情绪一度孤独低迷,而我正处青春叛逆期,母子间扯皮拉筋在所难免。
不管和母亲有多大争吵,每当下了晚自习,回到家推开门,见饭桌上温了一碗排骨莲藕汤,那一刻两人便达成了和解。
无论走多远,它都能把你带回童年
母亲说,炖莲藕排骨汤,选藕很讲究,看季节、看产地、还要看品种。
九孔莲藕种在田里,又叫田藕、白花藕。这种藕细长,香脆甘甜,适合清炒和凉拌。
七孔藕长在池塘,又叫塘藕、红花藕,个头粗短,淀粉含量高,适合炖藕汤,汤色呈淡淡的藕色。
夏季的藕,无论几孔,水分糖分都重,适合生吃、炒菜。冬季的藕,糖分转化成淀粉,水分减少,变得沙粉软糯,才适合炖莲藕排骨汤。
妈妈炖藕汤,喜欢用筒骨,凉水入锅焯水,煮沸后撇出血沫,捞出洗净;莲藕去皮滚刀切块;葱、姜、蒜苗切段。
排骨放入砂锅,加葱段、姜片、八角,注入3/4锅冷水,盖上锅盖,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煮15分钟。加藕块,保持微沸炖煮1小时。熄火,捞出葱段和姜片,放入盐、胡椒粉,撒上蒜苗段。
炖好的藕汤,香气扑鼻,排骨和莲藕各占一半,均匀好看。
莲藕炖得酥软,带了排骨的肉香,粉糯不失清香。排骨被藕吸走部分油腻,变得鲜爽。肉轻轻一撕,就能从骨头上掉下来,酥而不烂。
汤汁浓稠,清香肉香融合,汤汁味道也让人迷恋。
喝上一口,又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推开家门的那一瞬间。
排骨焯水,去除浮沫
2007年,我参加工作,在报社当摄影记者,回家次数更少了。时常被母亲催促回家,我不以为然,甚至嫌她啰嗦。
2008年,南方冰冻灾害灾害,我在办公室连续睡了几天沙发。
一个清晨,睡眼惺忪的我接到母亲电话,“伢嘞,今天回来喝汤”。连续的采访任务让人疲惫不堪,一碗莲藕排骨汤的诱惑让人难以抵御。
我正准备收拾一下回家吃饭,跑热线的同事急电“京珠高速公路因冰冻大拥堵,报社准备派人去,你去不去?”
面对这样重要的选题,我激动不已,当即答应:“等我,马上下楼!”
赶往事发现场的路上,我开始想象百公里大堵车是怎样震撼,应该从哪个角度拍摄,是不是明天又可以发个头版?
我正浮想联翩,被一个电话打破了思绪,“伢嘞,到哪了?汤熬好了,快回来喝!”
我早把母亲等我回家吃饭的事,忘到九霄云外,我不耐烦地回答,“不回了,搞事情!”
百公里大堵车,确实很震撼,第二天报纸也刊发了我拍摄的照片。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记忆愈发模糊,反而是母亲在我挂掉电话后发来短信“伢嘞,注意安全,回武汉回屋里来喝汤”,寥寥数字让我铭记于心。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冒着大雪去买了排骨和莲藕,在那样的大冷天,莲藕价格高得离谱。单身的母亲平时非常节俭,为了熬汤给我喝,她专门买了一大根。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隐隐作痛,觉得对不起母亲。
如今我成了一名自由摄影师,工作没以前那么忙碌,每周都会抽出时间到母亲家,每次饭桌上也依然会有一碗藕汤。时光是减法,现在的我学会了放慢脚步,学会了加倍珍惜。
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母亲炖的汤,吃不完还让我带回自己家。在接下去的两三天里,一家人还能继续回味着妈妈的味道。
最近,妈妈又学会了一道新菜,炸藕盒。将调好的猪肉馅填入两片藕中间的空隙,放到调好的面糊里,均匀挂上浆,往热锅里小火炸,外焦里嫩,味道特别香。
母亲现在独居在一间50多平房子里,明年这里要拆迁了,我打算给她买个离我更近的新屋,离妈妈更近一点,离亲情更近一点。
由于武汉突发冠状病毒疫情,为了避免更大的传播,很多武汉人的年饭取消了,还有很多人无法回武汉与家人团聚。
除夕夜,我和妻子在家度过。虽然暂时喝不到妈妈的排骨莲藕汤了,但武汉人的精神就如同绵长不断的藕丝,心心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