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李泽宇从看守所转移到未管所。 我见到李泽宇时,他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嘴上有一抹细细的青色绒毛,单眼皮,瘦削的长脸颧骨突出,除了个头高点,他的一切和普通的少年没什么两样。他抬头见我注视他,忙又低下了头,但他抬眼的一瞬间,我敏锐地发现他目光中带着不安和恐惧。我有些严厉地让他抬头立正,然后开始讲监规纪律,要他先背过《罪犯改造行为规范》,我会随时抽查。交代完毕后,我问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嗫嚅了半天才说:“队长,我什么时候能见我妈?”“一个月一次,家属到了我会通知你去接见室。”“我想我妈……”他突然开始抽抽噎噎地哭。我哑然。他和我儿子差不多大,感情上我很想像个长辈般安慰他,可我的职责是让他在漫长的服刑生活中接受学习和教育改造,他目前不能完全明白“无期”意味着什么,就像他不知道那天自己举刀砍向父亲时意味着什么。十五岁的李泽宇还不知道什么是后悔,他适应监狱生活很快,平时也会打篮球和踢足球。除了不能见到母亲外,其它改变,譬如失去自由,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她的母亲是一个瘦小的农妇,每个月准时出现在接见室。我眼见着她白头发一次比一次多,皱纹一年比一年深,虽然今年才四十岁,可看上去五十岁都不止。她儿子把她丈夫杀了,自己身体又有残疾,经历如此惨烈的变故,但命运对这个女人的摧残依然毫不留手。接见的时候,女人总是对儿子念叨要听队长的话,好好学习,好好改造,争取减刑,重新做人。李泽宇也点头答应,他的母亲没有放弃他,是对他最大的鼓舞。在未管所待了三年后,满十八岁的李泽宇自己开始后悔。心智逐渐成熟后,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他成了双手沾满至亲鲜血的杀人犯。悔恨中的李泽宇郁郁寡欢,出现了抑郁症的症状和自杀倾向。他有过绝食行为,我和其他几个中队的干警只好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并让监狱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对他进行心理疏导。经过开导,他的自杀倾向得到扭转,但依旧被抑郁症困扰。值班的同志经常能从监控中看到他三更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哭,然后开始扇自己的耳光,揪自己的头发。见母亲时,他的话也很少,整个人都充满了呆滞和绝望。“我杀了我爸爸,我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李泽宇在日记中写道。直到他从未管所转到成年犯监狱,他的状态依然转变不大。我嘱咐那里的同志对他多加注意,尽量找合适的办法进行治疗。2018年11月,有个电视台的朋友突然联系我,说他们做了一期法制节目,其中有个参与录制的犯人认识我,说我以前对他挺不错,他挺感谢我。那个人叫李泽宇。我很好奇地问他现在怎么样了,朋友说他有重度抑郁症,开始不配合,后来听说我是你的朋友才愿意进行采访,接受心理师的治疗。“哦,那如果还能见到他告诉他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回家给母亲养老送终。”我说“他妈死了,煤气中毒死的,一个人在家,死了好几天,尸体臭了才被发现。”“啊?”我有点震惊,“什么时候的事?”“前两天,暂时没敢告诉他。”挂了电话,我心情很复杂,很久没有说话。*本文根据当事人口述撰写,文中人名为化名-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