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青年图鉴》第11期：收购1万辆共享单车的缅甸人

源济

地球青年 | 收购1万辆共享单车的缅甸人
凤凰图片  2019-07-19

当首批3300辆共享单车从新加坡的单车“坟场”抵达缅甸的仰光港口时，缅甸企业家迈克·丹顿温(Mike Than Tun Win)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天，他期盼了将近一年之久。一年前，新加坡oBike共享单车公司宣告破产清算。随后，中国的ofo和Mobike也陆续关停海外市场，一夜之间，大批共享单车沦为“弃儿”，等待它们的只有一种命运：以低于成本价数倍的价格被废品回收站收购，而后变为上亿吨钢铁垃圾。看到这个消息时，丹顿温感到有点沮丧，“我想把第一世界国家的资源浪费问题，转变为第三世界国家的发展机遇”，他决定把这些单车从“坟场”运往缅甸。作者 | 羽祺  编辑 | 图拉  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出品




很快，1万个缅甸孩子将收到他们梦寐以求的自行车，从前步行一两个小时的上学路似乎不再那么漫长，因为上学路途艰辛而被迫辍学的情况也将改善很多。33岁的丹顿温感到自己刚刚迈出了一小步，他的目标是为缅甸的孩子们收购10万辆自行车。图为丹顿温与孩子们一起骑共享单车。




丹顿温现在时常回想起他的童年经历。他从小生活在缅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每天需要步行半小时上学，他的妈妈则要步行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学校。这一问题在缅甸农村地区会更为严峻，缅甸作为一个多山多雨的农业国家，村庄分散，并不是每个村庄都配有学校，大多数孩子居住在距离学校2到10公里的地方。




丹顿温意识到，缅甸的孩子需要一辆自行车。缅甸当地市场中流通的自行车多为进口自泰国和日本的二手车，售价在300元至500元人民币之间，而大多数缅甸贫困人群的年收入仅有600元，他们没有能力负担起一辆自行车。多数孩子只能选择步行上下学，这需要每天花费他们二至四个小时。图为丹顿温存放回收来的共享单车的地方。




赶上雨季，道路变得泥泞不堪，对于那些需要翻山越岭的孩子来说，每天忍着湿热和蚊虫走几个小时，对体力的考验和对精神的摧残是旁人难以想象的。从小学升到初中，再到高中，学校离家的距离通常会越来越远。每一次升学，都会有一大批孩子选择放弃上学，回家务农。在没有代步工具的情况下，他们实在无力承担越来越遥远的路途。几乎所有缅甸人都有长时间步行上学的经历，一辆自行车，戳中的是整个缅甸的痛点。图为丹顿温与乘船上学的孩子们。




丹顿温觉得自己是幸运的，8岁那年，他和父母一起搬到新加坡生活，“能在一个和平发达的国家接受完整的教育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丹顿温曾就读于新加坡有名的高中淡马锡初级学院，后又于2008年毕业于南洋理工大学商业管理专业。2011年缅甸国家改革，大批旅居海外的缅甸人选择回国，希望为国家的转型和发展作出贡献，丹顿温也是其中一员。回国后，他怀着改善缅甸本土的创业环境的宏愿，创办过多家公司。




从新加坡回到缅甸后，工作之余，丹顿温喜欢自驾旅游，途径缅甸农村时，他总能看到街道两旁一列列步行上学的孩子。这时，他的脑中总会闪回自己的童年的经历，20年过去了，缅甸孩子上下学路途遥远又缺乏交通工具的情形似乎没有得到任何改善。




他习惯让孩子们搭一段顺风车，但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在长途跋涉中幸运地碰上一位愿意搭自己一程的司机，也并不是所有孩子都喜欢搭顺风车，一个女孩就曾经告诉过他，麻烦陌生人会令她感到难过。让他印象最深的一个孩子来自缅甸孟邦，他寄宿在离学校稍近一些的地方，他的父母很担心他，因为寄宿的地方离学校也不近，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这个男孩梦想成为医生，见到丹顿温时，他正在努力学习六门课程，为第二年的大学入学考试做准备，“我想上学，这样才能改变家里的贫穷现状，妈妈说，不希望我再过和他们一样的生活了”。图为缅甸的孩子。




“唯有教育才能改变缅甸”，这是丹顿温18年的新加坡生活带给他的启示，也是他回国后观察到的一切引发的感慨。缅甸的家长不惜一切代价供孩子上学，孩子们对未来各有宏愿，所有人都明白教育的重要性。“如果我们能提供给他们自行车，减少他们花在路上的时间，他们就能花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获得更多知识，摆脱贫困。”




2018年7月至2019年3月的9个月内，丹顿温接连几次收到令他震惊又沮丧的消息，oBike、ofo、Mobike等几家共享单车巨头公司破产或关停海外市场的新闻搅动着全球互联网世界。丹顿温点开新闻，看到大量自行车堆积如山的照片，他知道，他该行动起来了，“在新加坡、中国、马来西亚，这些自行车变得一文不值，但在缅甸，它们却可能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图为丹顿温存放回收来的共享单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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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3月1日这一天，丹顿温在Facebook上写下了将废旧共享单车再利用的想法，并征集“牵线人”，希望能够与共享单车公司、回收站或政府机构等潜在的单车供应商取得联系。丹顿温当时或许并没有意识到，马上将有上千条评论和留言涌进他的Facebook主页，来自全球各地的自行车供应商、企业家、公益人士、普通民众都对丹顿温的想法表示支持，并愿意伸出援手。这项在后来被命名为Lesswalk（少走路）的非盈利项目，从丹顿温在Facebook上敲下那几行字的时刻正式启动了。图为停放在缅甸校园里的共享单车。




3月15日，丹顿温坐飞机来到中国，在北京，他亲眼见到了全球最大的单车“坟场”之一，30000至50000辆几乎全新的单车像废铁一样堆叠在一起，“首先是视觉上的震撼，然后我感到伤心，这实在是太浪费了”。就在即将谈妥北京这桩单车购买生意时，从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传来了另一个好消息，这两地有闲置的全新共享单车正在进行拍卖，价格比北京的旧车稍贵，但丹顿温觉得多加一点钱买下新车更加值得，他将这件事形容为“一生中只有一次的机会”——不会再有这么便宜的全新自行车了。最后，丹顿温以15美元（约合人民币100元）每辆的价格从新加坡和马来西亚购进了1万辆全新共享单车，其中有4000辆ofo小黄车和6000辆oBike。一半由他自掏腰包，另一半由多家赞助商共同赞助。图为丹顿温在运送共享单车的船上。




一个月后，丹顿温站在缅甸仰光港口，遥遥望向由15个集装箱装着的首批3300辆单车，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漫长的政府批文和海关清关终于全部完成，共享单车离开“坟场”，即将在缅甸重获新生。




在把单车发放给缅甸孩子之前，这些单车经历了一场改装。智能密码锁被用电动打孔工具取下，换成普通的单车锁，车头加上了车灯。同时，丹顿温还专门给每辆车加装了一个后座，这个想法源于丹顿温几个月前的一场见闻。图为工人们在运送共享单车。




当时，丹顿温认识了一个缅甸男孩，男孩的父母健在，但无力抚养三个孩子。孤儿院的经费也有限，因此这家的兄妹三人被分别寄养在三所孤儿院，因为彼此间距离很远，长达两年时间，这个男孩没有见过任何一位家人，“有了后座，孩子们就可以和兄弟姐妹结伴上学，或者带上同村的同学一起去上学了”。图为拿到共享单车的孩子。




共享单车诞生的初衷是解决“最后一公里”难题，在丹顿温这里，把单车发放给孩子们的“最后一公里”反而成了他最大的难题。2019年6月15日，丹顿温开始在缅甸的各个地区发放单车。自行车一般被送到学校或者孤儿院，因为那里学生比较集中。虽然叫孤儿院，但里面的很多孩子并非孤儿，有些孩子因为家里贫穷，父母无力抚养，才被送到孤儿院，有些孩子因为家和学校之间距离太远，只能寄宿在离学校稍近的孤儿院。图为丹顿温在发放单车。




居住在距离学校2公里以外、年龄在13岁到16岁的学童是Lesswalk项目首先考虑的捐赠对象。在分发自行车前，丹顿温会让学生的父母签保证书，保证自行车只能用于帮助学生上下学，而不是被卖掉或者当掉。一辆自行车，拿到二手市场上，可以卖出300元以上的价格，几乎占到这些受捐助家庭年收入的一半。在缅甸，贫穷总是和酗酒、赌博联系在一起，丹顿温担心家长会迫于生计卖掉自行车，而实际上他又无法有效阻止这件事。图为丹顿温去学校里捐赠单车。




6月19日，去往仰光茂比镇的那一天下起了暴雨，丹顿温一行人开着三辆卡车，走访了两所学校和两所孤儿院，将自行车发放给了205个孩子。丹顿温后来回忆道，当他问孩子们“什么能改变你们的生活？”几乎所有人都给出了简短而直接的回应：“教育！”这些孩子有的想成为教师，有的想成为工程师，有的想做医生，甚至还有一个孩子说他梦想成为缅甸总统。那一天，丹顿温还冒雨走访了几个家庭，有个男孩家住在学校10公里外，长期被寄养在外，当男孩推开家门时，他的母亲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足足呆了几秒，然后母子相拥大哭。这位母亲告诉丹顿温，她和儿子团聚的时间非常短暂，每当她送儿子出门时，眼泪就止不住流。图为丹顿温去学校里发放单车。




哭泣的不光是父母，还有孩子和老师。一个高中女生面对丹顿温时几次红了眼眶，她说她知道父母有意不跟她提起家里的经济状况，只为让她专心念书。有了自行车，花费在路上的时间短了，学习的时间更长了，她希望能去大学学习工程专业，这样以后就能供养家庭了。乡村教师也落泪了，他们每天亲眼目睹学生的困境——经常迟到，下雨时会旷课，不时有人从班上消失，不再出现，但是面对这一切，他们无能为力。图为收到共享单车的缅甸女孩。




7月1日，丹顿温花了整整四个小时才抵达想要造访的奈代门村中学。这所中学位于仰光最偏僻的远郊地区，整个地区没有电，只有一所中学坐落其中，时值雨季，抵达学校的唯一方式是乘船。图为乘船上学的学生。




早上8点半，装载着52辆自行车的货船从仓库出发，因为大风和浪潮，预计两个半小时的路程丹顿温一行人走了四个小时，抵达学校时已经12点半了，等待已久的学生和教师站在河边雀跃地欢迎他们。此行给丹顿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时常回忆起那天孩子们脸上的笑容，他说，希望自行车能给孩子们带去欢笑、快乐和希望。最后，他在那一天的Facebook帖子结尾郑重写下“We love Myanmar.”（我们爱缅甸。）图为丹顿温探望缅甸的学生。




近来有一件事让丹顿温很高兴，他曾资助自行车的一个女孩子，在全缅甸大学入学考试艺术科目上取得了最高分。丹顿温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住在距离学校13公里的地方，那个村庄没有电，也没有学校，她每天需要步行3小时去上学，如果没有那辆自行车，她很可能也是缅甸辍学大军中的一员。一半以上的缅甸孩子生活在贫困之中，缅甸的失学率一直高居世界前几位，贫穷导致辍学，不能接受教育就跳不出贫穷的陷阱，如此恶性循环。实际上，缅甸的公共教育由政府补贴，花销并不高，当下，交通问题是缅甸孩子接受教育过程中最大的困境。而另一边，在一些国家，共享单车投放过量，供过于求，管理不善，最后沦为废铁，造成了巨大的资源浪费。丹顿温将他在做的事情形容为“真正的循环利用”，一些国家的资源浪费问题将在缅甸找到解决方案，而这些“问题”来到缅甸，本身又成为了一种“机遇”，资源在全球的流动中，找到了最恰如其分的位置。




Lesswalk项目购买的首批1万辆自行车已经陆陆续续发放给了1万个缅甸孩子，丹顿温的目标是购买10万辆单车，惠及10万个缅甸家庭。现在，丹顿温每天会在社交网络上收到大批留言，留言者来自柬埔寨、老挝、印尼、越南等国家，他们希望能用同样的方式解决资源浪费这一世界性问题，同时最大限度惠及本国的贫困儿童。丹顿温表示：“我个人能力有限，只能在缅甸做这件事，如果全球的公益人士共同行动，我可以分享经验和现有的供应方。这可以帮他们省去很多麻烦。”1万辆单车，仅仅是一个开始，但有人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总会有人在后面大步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