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憋屈的时候,父亲开始三不五时地带着家里的亲戚来办公室找我。他大概觉得经过一年,我该有的权力也有了,该结交的人也结交了,该是给老陈家办事的时候了。
第一次,他带着表叔找我谈贫困补助的事。表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生活的不容易,还说起小时候他经常带我抓鱼的旧事。
我找刘猛帮忙,刘猛却说这事只有张科长做得了主。我本想作罢,但想起表叔的眼泪,我只能硬着头皮和张科长说了这件事。大概是我最近的消沉表现让张科长很满意,他很快就打电话,让乡里多加了一个名额。挂了电话,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干笑了两声,说:“不错啊,小陈,这么快就知道帮家里办事了。”
如果说之前在张科长面前,我还保留着那么一丝“不低头”的自尊,那么这次主动的低头求人,让我彻底泄了气。
回到家我第一次对父亲发了火。我近乎咆哮道:“你以为我是谁?县长还是县委书记?我就是个端茶倒水送报纸的小人物,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力,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以后你别再带乱七八糟的亲戚去找我办事了!”
父亲重重拍了下桌子,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不甘示弱地对我吼:“你这白眼狼,进了官家门就六亲不认了?让你当官不就是图自家有人好办事吗,再说今天这事不是办成了吗?”
我突然就泄了气:对啊,父亲的用心我不是早就很清楚吗?家里亲戚对我地嘘寒问暖,不就是想要我以后帮他们撑腰吗?这条路不就是当初我自己选的吗?
我徒然生出一种悲凉,仿佛人生陷入了一个荒诞的怪圈——热闹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有。
因为帮表叔办成了事,我的“本事”在亲戚圈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父亲又领着亲戚来找过我几次,但都被我挡了回去。有一次我不在,父亲恰好碰上了吴晴。吴晴一听他说是我爸,当场拿出手机,打给了她的追求者之一,几句话就把事情办成了。
这件事情让父亲突然醒悟到,单靠一个普通公务员女儿是远远不够的,去结交一个“当官”的亲家才能让老陈家在县城真正地“出头”。但凭他的人脉,很难去找这样的“门路”,于是,他做出了一件让我特别难堪的事情。
农业局为了方便大家联系,人手一份“联系手册”,上面有所有同事的电话与住址。父亲从我的包中发现了这个名册后,居然循着地址给各科科长、主任和局长家各送了两箱当季的葡萄,名义上是为了感谢领导们对我初来乍到的关爱,但是话里话外都透着“希望领导能给介绍个好夫婿”的想法。
父亲的这个举动让我沦为局里的一个笑话,大家时不时地就拿出来跟我打趣:“小陈啊,对象找着了吗?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就连别的单位都知道农业局有一个“着急嫁人”的姑娘,每天的上班对我来说真正成了一种煎熬。
不过回家不也一样?每天到家,面对父亲“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吗”、“你自己就没问问”、“你怎么没去各单位看看”的三连问,我从起初的愤怒变成了最终的麻木。我情愿在马路上四处溜达,也不愿意跨进不远处亮着灯的家门。
收了葡萄的领导们,还真给我介绍了两回对象。
第一回是王主任,介绍的是他老同事的儿子,在乡镇工作。那个男孩高高瘦瘦,看起来忠厚老实。但父亲一听人家只是个乡镇公务员,见过一次面后就替我回绝了他。第二回是局长亲自出面,介绍的是社保局副局长家的侄子,在税务局工作。父亲很高兴,极力想撮合这桩姻缘,但是像我这种既不漂亮又不活泼的女孩子,自然很难入这种公子哥的法眼。得知“没被看上”后,父亲蹲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我却反倒松了口气。
“你天天也不知道打扮打扮自己,穿得土里土气,还不会和男孩子讲话,怪不得人家看不上你。你看人家吴晴,穿得多时髦,嘴巴也甜,身后追她的男孩子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卫衣加牛仔裤,全身加起来不过100块钱。我想起吴晴每天一换的靓丽外衫,那句“人家爸是卖房子的,你就是个修车的”的话冲到嘴边,还是给生生地咽了回去。
吴晴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劝我:“我爸和你爸一样,总是催,我不照样活得开开心心。不就找对象嘛,我给你介绍。”
此时,她已经正式选了副县长家的公子当了男朋友。晚上吃饭,她果然带了个男生过来。席间那个男生问我:“听吴晴说,你家是做汽车生意的?是品牌代理还是4S连锁专卖?”
听了这话,我的脸上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羞耻从脚趾顺延到身上的每个毛孔。
自从我当了公务员,我总觉得父亲变得势力爱攀比,但我又何尝不是一样?我想起读高中那会儿,父亲进县城修车常常会一身油渍地去学校看我,而我会自豪地和同学介绍:“我爸是修车师傅。”现在,那个女孩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也许公务员本来就不适合穷人家的孩子,也不适合穷人家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