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好客族群2019-03-16 陈念萱 大家
导读
最初,我们被北漂又返乡拯救雨林的当地人感动,心心念念地要造访越来越罕见的族群。后来,才觉悟,味觉共舞的仙乐飘飘,是最终目的地。 抵达西双版纳市区的第一顿晚餐,被傣族使用香料的细致丰富度惊吓到了。当然,这让我想起没有人字旁的泰国,相似度非常高,却更为精致。理论上,泰国菜调味丰富酸甜讨喜,对我们不常用辛香食材调味的人来说,气味已经够丰盛热闹。而傣族晚宴,有皇家气势与涵养,在餐碟里,舌尖上,你尝到时间焠炼的历史与生活文化。 西双版纳在五年间变化剧烈,瞬间从农林状态转型成现代化城市,一座跟任何其他城市无分别无辨识度的城市,又矗立眼前。除仅存几座老式建筑,唯有吃,才能立即唤起历史悠久的记忆。少数民族情调,成为一种招揽游客的表演,而非生活。 是的,饮食,是追踪历史轨迹的最佳证据。一桌傣族晚宴,成功地解读了翌日参观的寺庙与旧日皇宫大院,秒懂此处曾经是封闭型的深宫,才能沉淀出温厚的烹调滋味。晚餐余韵,陪伴我游览着寺庙,以及庙里的各种皇家色泽。 我们居住的小象客栈,在景洪市的老城区巷弄里,完整的傣族建筑风貌,清晰地切割出城市开发基调。有趣的是,藏匿在傣族圈里,掌勺者以及整座客栈的风情,却是仅存两万人的基诺族别趣。许多人都不知道基诺山在哪里,民国前,这里叫攸乐山,当地语言翻译为:“尊敬舅舅的民族”,典型的母系社会,母舅关系比父亲重要,亲疏有别,舅舅是自己的,父亲可能是别人家的。明末清初,基诺人以生产普洱茶,而引来大量汉人关注,虽人口极少,却始终有很强的民族凝聚力。
基诺山寨 朋友从云南北漂创业,遇见勤奋的基诺女孩,忽然要辞职回家,理由是:“你们城里人钱多,但是不快乐”。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朋友跟着基诺人回家了。 基诺族很像客家人,自称是诸葛亮南征时留下的部队后裔,非常勤俭善用自然物产,尤其是呈现在餐桌上的各种昆虫,如蜈蚣、蚂蚁、蚱蜢以及笋和菇菌等山珍,充分利用食材,甚至芭蕉叶、荷叶与竹筒等器皿,也取自大自然,至于泥做餐具,亦为当地手做,可谓封闭式的自给自足,完全无需仰赖外来资源。很久以后,村民才使用外来的锅碗盘盆。 包烧与桩制食物,是基诺族特色,所谓包烧,就是用芭蕉叶包裹食材或竹筒装米在火上烧烤,举凡鸡蛋、蘑菇、昆虫欲捣烂的肉末,都能包烧。而桩制,是许多少数民族都会用来桩米饭的方式如捣糍粑,只是基诺族还桩菜,如桩辣椒、青果、豆角、橄榄、甜酸笋等,而随手取得的野生山花椒、柠檬、香茅、麻根与酸木粉等,则是基诺人的厨房家常调味料。桩臼菜肴,成为基诺族有别于其他族群的烹调特色。而因为盛产野生茶,以茶就菜,亦成为基诺族随手而就的餐饮家常。 最让我震惊的,是在厨房里,基诺女孩随手把冒油而仍新鲜可食的猪油块给扔了,拿起当天更新鲜的猪油下锅,非常豪气的递给我,闻不出任何油气的猪油。我用来做蒸可颂(没烤箱就用蒸笼),没有人吃出用了猪油,鲜美香。 然而,每天早上走进客栈餐厅,看着一长排丰盛自助餐食,心里想的,仍旧只有万年不变的一碗热腾腾现煮米线,浓稠的西红柿鸡蛋、肉末酸菜、一大勺高汤与一汤匙芝麻红油,便能满足地挥汗扫光。饱足后,不思不想,不会再看一眼堆满食物的餐台,直接喝几口茶,便能生龙活虎地出门。 为探访佛陀足迹,我们走进哈尼族村落,叨扰了一对校长夫妻连手制作的大餐(布玛是当地小学校长,后来她的夫婿阿突成为继任校长)。两人教书外的时间还要忙农务与制茶,日常饮食,都是自耕自种自养。有外地访客,随时能走到后院,随手取用,就像洋人上超市采购那样,更便利。 我们才走进布玛校长的家,只见一屋子人忙进忙出,三桌菜,分别从后院炭火上端进来,或从前门厨房里出锅,才入座,已有人直接将热腾腾的烧烤,连竹叉带焦炭肉地递到眼前,一大把地,让人不知该如何接手。又冷不丁地,被吆喝转身,烫手荷叶打开来,竟是老奶奶包烧鸡蛋,才吃一口,有人勺来哈尼族宴宾客的经典佳肴:咸稀饭!忙不迭地烫嘴品尝,尚未热情表达赞赏,却有人嚷嚷必须品尝八宝饭。我只有一张嘴,根本忙不过来啊! 此时此刻,原本无法区别傣族、基诺族与哈尼族彼此影响几世纪的烹饪方式,忽然有了清晰面貌。 源自羌族的哈尼人,自称远方来的山上民族,梯田耕种的鼻祖,特别好客。接连几天在茶山里游逛后,总能偶遇几户哈尼族人,甚至山腰上用餐的棚户餐馆,亦为哈尼族人经营,上桌菜色,有傣族与更多的基诺族影响,丰富度异常高,不介意截长补短的烹调特色,让人又对哈尼族有了另类印记。
哈尼族人 餐餐吃太饱,一群朋友闲散地各自游走临近村落,打算消食后再继续上路。看见有户人家,正在门廊前备料,就地洗切,各种洗净的调味蔬果四处散落,一个炭炉在制作烧烤,另一座就地临时搭盖的炉灶,则在一道道地翻炒,主厨都是壮丁,我们忍不住闻香好奇探看,忙进忙出打下手的妇人,立即进屋拿出一大把筷子,热情地邀约品尝。然后,我们这群偶然路过的游客,便毫不客气地伸手,各自抓起一双筷子,一道道地大快朵颐起来,就连炭火上锅炉里正在热腾滚动的菜肴,都不放过。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才想起,人家在准备年菜,我们就这样鲁莽地吃了设宴前的佳肴,频频致歉后,当地人表示,过年设宴,有陌生访客用餐,对哈尼族而言,是非常吉祥的好兆头。汉人眼中非常没礼貌的行为,到了这里,饕餮成麒麟,真是惊魂甫定后的愉悦惊喜。 在古茶山里爬上窜下,似乎最容易叨扰的几顿饭,都是哈尼族飨宴。圆鼓鼓的眼睛与圆滚滚的身材,让我想起爱唱歌的台湾布侬族,也是山里的民族,也很好客。阿突校长在餐宴上,才忙完烧烤,便急切地唱歌酬酢,送客也要唱上好半天,仿若用不完的电池,精力旺盛,我忽然有回家的感觉,神奇地完全忘记在异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