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超是我那时在重点班的同桌。我俩都刚从乡下考到县城,像被捉进动物园的野鹿,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浑浑噩噩地度日。而我俩之所以能被炸哥视为莫逆,源于他对成绩图腾般的信仰——魏超中考成绩全县第一,而我在市物理竞赛中得过二等奖。尽管后来我们的成绩跌得人神共愤,但炸哥仍旧认为江湖中有我们的传说,我们的退步是带着英雄沦落天涯的浪漫的。
魏超个头小,当年在放学冲刺的人潮里总跑不到前面,他总是边跑边挥手冲我和炸哥喊:“帮我占个位子!”
通常,我和炸哥会以冠亚军的身份抢占了“老兵餐厅”最靠前的3条板凳,然后,炸哥开机放碟,我则去端来3份饭菜。
“阿郎,账先欠上。”我一边紧盯DVD,一边跟老板阿郎打招呼。
“行——”阿郎在高高的蒸笼前划着米饭,头也不回,拖着长长的音调。
《寻秦记》开头的音乐是最好的佐餐品,使我们迅速忘记饭菜难以下咽的滋味。等片头曲放完,餐厅内就会挤满了脑袋,气喘吁吁的魏超也就位了。
起初的一阵喧闹,摆凳子的,跟阿郎欠账的,问上集剧情的,回答的,在正剧开场后,都默契地不再出声。只有在高潮处,每个人才不自觉地爆出情绪,助推“午间片场”应有的气氛。
一张碟片40来分钟,下午1点钟有自习课,时间需要精准把握。一集剧情落幕,学生们纷纷离场,飞奔回肃穆的校区,留下十来桌的狼藉和片尾曲。阿郎8岁的儿子放学就会过来,帮父亲收拾完后才开始吃饭。
周五没有晚自习,吃过晚饭,住校的学生们就都挤在“老兵餐厅”等着看下一集。但阿郎放过两集后,任大家苦苦哀求,决不肯再放——原因很简单,他要靠剧情维系学生们下次再过来“老兵餐厅”就餐,一部电视剧放完,就意味着有些食客不愿再忍受他粗糙的厨艺,转投旁边几家餐馆。
在簇集于学校附近的几家做学生生意的餐馆里,阿郎放的碟是最合我们胃口的,和他的饭菜品质简直天壤之别。餐馆老板们都会用“追剧”来吸引学生就餐,因为这不仅可以保证稳定的客源,也可以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在饭菜成本上偷工减料。
但一般的餐厅老板都是大叔大妈,要么播放撕心裂肺的台湾苦情剧,要么播放只吸引了自己的家庭伦理剧,营销结果差强人意。唯独阿郎的碟片,引领着县城的影视潮流,从金庸到古龙,从TVB到台视,从经典老片到最新出品,“老兵餐厅”里播放的剧集在校园里口口相传——都是几十集的长剧,不在他的餐厅连吃十天半月,根本走不开。
听说,阿郎这里半夜还放毛片。
每逢周五,看着不肯离去的学生,他开始像个说书人一样,坐在我们中间,用不知真假的经历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他跟我们讲,他当过炮兵,亲手放过苏联喀秋莎火箭炮,复原后去过湖北,和战友在长江买了条旧船,跟江上的黑社会火并。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阿郎翘着拖鞋,手里夹着烟,跟我们比划。
“然后你回来开餐厅了?”一个学生冒了一句,引起一阵轻微的哄笑。
阿郎不理他,指指门口立着的招牌,一副历尽沧桑的样子:“当过兵的人,这辈子都有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