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德克没有医生,江大哥只好带祖母去临近的城镇打针、开药。准备马匹的时候,邻居几户人家得知他要“进城”的消息,纷纷来找他,或是请他帮着邮寄东西,或是帮忙带药回来。
那时候江大哥才突然意识到,虽然已经是2002年,但额德克这里还没有邮局、医院、银行。年轻人在难熬的冬季待个几天就会离开,完全不能照应到老辈人琐碎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年事已高、过着近乎原始生活的老人们无法长时间独自骑马,也无法在满是白雪的山间准确辨识出抵达城镇的路。这个冬季里的村落对于他们来说,既是家,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牢。他们满心期待地望着江大哥,好像他才是他们眼里唯一的路。
江大哥想到这里,干脆拿出纸笔一一记好各家的需要,准备出发。
祖母因为年纪大了又病着,不便骑马。江大哥按照土法子,把爬犁铺好羊皮和棉絮,弄得松软又暖和,给她灌好热水袋取暖,再带好馕和水,这才拉着祖母上路。一路上,因为马挂着爬犁,不敢走得太快,遇到急转弯或者雪深、碎石的地方,就只能要老人下来走路。
花了半天时间祖孙才抵达医院。看完病,医生劝江大哥的祖母住院几日,但老人嫌住院贵,心里也仍痴念着自己离开的这几天,失踪的儿子会出现突然找到村子来,便执意要赶回去。江大哥只好硬留祖母住了一晚医院挂点滴,第二天帮着邻里们办完事,才把祖母包裹严实,骑马拉着爬犁,匆匆往回走。
一来一回,并没有碰到风雪,但近百公里的路程,一路颠簸,一老一少回到家已是深夜,身心俱疲。
祖母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江大哥想着,再过一个月,小路铁定会被大雪淹没。他当时就暗自决定:这个冬天,要留下来。
当江大哥把帮邻居们带回的药物和生活用品给到各家后,大家纷纷给他送来了馕、肉干或者干果表示感谢。江大哥出去得久了,在灯红酒绿里过着“城里人”的生活,反而忘了,哈萨克族人原本就是野蛮生长、却懂得一恩一报的民族。
整个冬天,比起那些只回家住几天的年轻人,江大哥很快成了村子老人们的依靠。村子闭塞,老人们的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慢性病,若药物供给得不及时,往往一个小问题在零下几十度的寒冬里,也会成了致命的隐患。
每次骑马进城前,江大哥总会收到家家户户的嘱托,买药、邮寄、采购生活物资、报丧也报喜,有的甚至把存钱这样的活计也交给了他。哈萨克人热情而直接,有急事的时候不会顾忌时间合适不合适,江大哥经常在清早还没起床或午休时,就能听到有人在院外用很可爱的“疆普”叫他:“阿江,来撒,给帮个忙来!”讲完了还不忘加一句“拉赫默特”(哈语“谢谢”)。起初,大家都是赠送些吃食或者小物件给江大哥表示感谢,后来大概是大家觉得这些还不足以表达谢意,那年冬天,每逢在风雪来临之前,江大哥家里的牛羊圈总是有人帮忙修补,时不时还有人送来用上好皮料做的手套、帽子、马甲等御寒物品,平时也常有妇人们来帮助江大哥的母亲打扫院子、整理家务,甚至还有人直接给现金作为酬劳。
渐渐地,大家都开始叫江大哥“骑手阿江”、“雪山里的骑手”。当大雪过后出门变得格外艰难的时候,村子里的老人们会自发地扫出几公里的路来,直到力气用光为止,好让江大哥来回的路途顺畅那么一点。
这年冬季过得格外快,在江大哥的陪伴下,祖母的肺炎总算彻底好了,反倒是江大哥自己的身上留下了几处冻伤。
江大哥多次劝说祖母和母亲离开村子去乌鲁木齐,但祖母始终摇头拒绝,他知道,祖母执拗地守在原地,是为了永远也回不来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