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彭中时那边,同样也是一腔怨气。
2015年6月,看护杜英4个月的杜书记找到派出所,说杜英在家犯了病,要求我把彭中时“找出来”送杜英去医院。
我联系彭中时,他先说自己在武汉治病,又说自己在长沙办事,所里有同事恰好当天过早(吃早饭)时遇到过彭中时,拆穿了谎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才不情不愿地来了派出所。
从精神病院返程的路上,彭中时又开始诉说自己这些年来看护杜英的不易,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直到他把话引到警察头上:“你们警察每次也就跟着送送,从来不说帮助解决一下费用什么的。”
我开始没搭理他,但开车的同事没忍住,和他吵了几句。彭中时一直不住嘴,我也火大,便问他之前送杜英去医院时帮他垫付的几千块钱什么时候还我。
彭中时不吭声了,半天没说话。
同事说:“那是李警官自己的钱,帮忙还帮出仇人来了?彭中时你也是每月有工资的人,至于这样嘛。”
彭中时叹了口气,又抱怨起来:“还不都是杜英害的,早知道家里有个精神病人是这种情况,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
我索性把他和杜英以及杜书记当年的事情挑明了,原以为他要辩解一番,不成想彭中时并没洗白自己,只是低着头说,自己这些年已经为杜家做了很多事,足以报答当年杜书记对他的“栽培”了。
“我现在就是后悔啊,为了个么X‘全民所有制职工’身份,娶了他家闺女,结果把这辈子都搭进去了……”彭中时又开始絮叨个没完了。
他说,自己的“仕途”就止步于杜书记退休——他34岁当上行政科科长,此后再未升迁。一是由于背后的“大树”退休了,二是因为妻子杜英的病始终让他无法专心工作,动不动就要请假陪护,单位几任领导对他都有意见。
2008年,厂里实行“干部竞聘”,46岁的彭中时落选了。领导找他谈话,安慰他说:“这些年一手抓行政科工作,一手抓家属病情,着实辛苦,退下来也是好事,一方面给单位年轻人一个机会,另一方面也可以专心给妻子治病。”
从此之后,彭中时几乎就成了单位的“编外人员”,开始时彭中时还耍脾气不去上班,领导打过几次电话之后,就也再没人主动找他了。他的收入也只剩下基本工资,单位的各种奖金、补贴、福利都和他无缘了。
彭中时说,当年厂里有些和他一样的临时工,后来看转正无望,纷纷另谋了出路,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做点小生意,现在大多家庭和睦、有车有房,其中有几个还发了财,举家搬到武汉去了。现在看看自己,“要啥没啥,连个孩子也没有,以后自己老了,谁来送终?”
“你看,我留在厂里干了5年保卫科,结果走了的人都发了财;当年我把留在公安局的名额让给老宋(我师父),结果后来他赶上了‘公安改革’,从开大车的司机变成了公务员,‘金饭碗’!老家那个女的,后来听说嫁了个有钱的,生了俩孩子,在荆州做买卖;就是我,娶了个领导闺女,本以为能搭上顺风车,结果赔上了半辈子……”
彭中时说自己也无数次动过“一走了之”的念头,但思来想去,又怕真的背上一个“遗弃罪”坐牢,那样的话,原单位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开除,连现在每月那点基本工资和以后的退休金都没了。
“你当年也有机会来公安局工作,如果你过来了,现在铁饭碗也端上了,也不用这么麻烦了不是?”同事说。
“那时还不是杜老头撺掇的?他说杜英的病就是因为那个公安局长给弄出来的,我要是去了公安局工作,这辈子也别想进他家门……”彭中时说。
“你他娘的非得贴着他吗?你来了公安局他还能管得到你?”
“那个……”彭中时可能还有话要说,但半天没有说下去,之后便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