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何文一起出去的人说,其实张鹏的死,不能全怪在何文头上。
何文当初把他们领出去之后,一群孩子本来是想在城里打点零工,给人收拾收拾台球桌,照看网吧。何文一心想去更大的地方发大财,终日混迹在人群里,和当地的小混混们称兄道弟,打听着“有用”的信息。终于,他找到了个机会。
那天何文把几个人叫到一起,说:“X市有个老板在招人,包吃住。去的话我算工头,有额外奖金,奖金发下来了大家一起分,走不走?”
几个半大孩子凑在那商量了半天,觉得还是出去比较好,能挣更多钱,再说有何文带着,应该也出不了啥问题。商议定了,当天晚上他们就搭车去了X市,进了一家制鞋厂。
进厂之后,工作一天两班倒,包吃包住,就是工资比说好的少了一多半,何文便带着大家去找老板理论。
“你们这年龄不够啊!”老板叼着烟,腿翘在办公桌上,斜瞥着何文他们,“被查出来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何文满脸堆笑着上前:“叔,您看我们大老远来了也不容易。其实都满18了,是当初办户口的时候搞错了。”
老板不置可否,好半天才说:“工资减半,你们机灵点,别被查到,就这样吧。”
其他人工资都被减半了,只有何文一点没受影响。他每天穿着个保安制服,在厂里转来转去,盯着那些不好好干活的人。时间长了,张鹏他们心里多少有点不满,好在大家是老乡,何文每逢周日总请他们吃饭喝酒,“好兄弟,讲义气”,这事也就没人提了。
张鹏出事,还是因为工资的事情。厂里规定,工人工资按年支付,平时就发个几百块零用钱。快到年底的时候,张鹏他们几个去领工资,老板的侄子在办公室却说:“你们年龄不够,谁让过来上班的,我咋不知道这事?”
他们一群人又去找老板,老板不在,找别人,被来回搪塞,如此几次反复下来,大家都火了。
讨薪的事情还是落到了何文头上。同乡的七八个少年挤在一间小小的宿舍里,何文坐在几块木板搭的简易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不说话。好一会儿,何文站起来,从枕头下抽出一个泛白的蓝书包,里面是薄薄的一沓纸币:“我今年赚的,大家分一分,工资的事,我再去想办法。”
本来就很薄的一沓钱,七八个人一分,每人到手也没几张。张鹏忍不住问:“那王八蛋骗我们,就算了?”
何文拍拍他的肩膀:“先回家,哥在这呢,我想办法。”
张鹏还是没忍住。临过年了,见厂里人差不多走光了,张鹏就和几个伙伴合计着,“钱是要不回来了,不如去偷厂里的机器卖,好弥补下损失”。于是几个人准备好绳子、麻袋,趁一个晚上没人,就动手了。不巧的是,偏偏那晚老板的侄子带人巡查,张鹏一群人听到有动静,顿时慌了手脚,年纪小的撒腿就跑,张鹏背着刚卸下来的一块铁疙瘩,不想前功尽弃,又心里着急,慌乱下绊了一跤,铁块从背后砸在了后脑勺上,当下就没了气。
等第二天何文赶过来的时候,张鹏人都凉了。出这么大事,一直躲着他们的老板也终于出面了——报警?那雇佣童工这事怎么算?老板说张鹏是因为偷东西自己不小心砸死的,责任也不全在工厂,最后给其余的人补齐了工资,又额外给了几万块钱算是安葬费,这事就结了。
其实在张鹏他们计划去偷设备的时候,何文揣着把西瓜刀,已经在外面等着“堵”老板有好几天了。他本来想,人是跟着自己混的,兄弟有事,他当大哥的要出头,老板要是再不给钱,就捅了他,谁也别好活。
所以何文后来一直觉得张鹏是替他死了,自己对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