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下旬,距离过年还有几天的时候,慧姐约我们两口子在新华路上一家淮扬菜馆吃晚饭。她比我们先到,坐在一楼靠窗的座位上,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正望着隔壁桌上一家三口出神。
那天,她穿着一件酒红色呢绒长衣,烫了头发,画着很浓的妆——鲜艳的唇彩,长长的假睫毛,厚厚的粉底,我有点认不出她来。
落座后,老婆夸她今天好漂亮,她先是埋脸抹抹眼角,继而淡淡一笑,又扬起了脸庞。我注意到她眼里有泪光,看看隔壁桌的一家,年轻的父亲正举着手机给母子俩拍照片。
慧姐已经点好了菜,又从桌下袋子里拿出一瓶红酒,服务生走过来开了瓶,小声叮嘱她把酒瓶放在桌子下面,不要被经理发现。那家餐厅小有名气,自带酒水会收服务费,显然慧姐和服务生早有“沟通”。
以前跟我们聚餐,她从不沾酒,老婆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只告诉我们,她点了这家店的招牌菜老北京烤鸭,听说烤鸭配红酒味道很棒。
她又说自己从未吃过烤鸭,刚到上海找工作的时候,坐公交车路过这家店,被店门口张贴的烤鸭海报深深吸引了,后来又有几次路过这里,每次都会想象,售价280一只的烤鸭究竟是个什么味道。几天前,她买到了回兰州的火车票,决定在离开上海之前,完成这个心愿。
听说她要回老家,老婆问她还去不去咖啡馆帮忙,她沉默一下,说回去看看孩子,过完年再回来。但语气并不坚定。
烤鸭很快出炉了,师傅在旁边熟练地切皮片肉,鸭胸肉和鸭腿肉整齐地铺了一小盘。服务生把薄饼和调料送上桌,戴上一次性手套,一片薄饼配三片鸭肉、少许京葱丝和甜面酱,卷起来放到热骨碟上,再配两根黄瓜条清口。
一盘肉总共包了十余卷,等服务生摘下手套说出“请慢用”后,我们都笑了。老婆打趣说,280的价格,多半是付给了服务生的手指头。
慧姐倒上酒,把酒瓶放回脚下,端起杯子和我们碰一下,抿了一小口,眉毛轻蹙了一下,放下酒杯吐了吐舌头,像个喝错了饮料的孩子,我和老婆忍不住笑了,她也笑了笑,说,活了三十多年只有结婚时喝过一盅白酒,还是这么难喝。
她捏起一卷肉,咬了一口,细细咀嚼,说了一句“真好吃”,忽然埋下脸捂住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手,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眼眶发红,脸颊也泛起红晕,喃喃说:
“为自己活着真好。”
我望着她,想起曾在她朋友圈看过一句类似的话:“好想为自己活一回。”
饭后,我们又去了歌厅,两个女人喝的都有点晕,我是唯一清醒的人。我就坐在角落,抱着老婆,听慧姐放肆地唱了一夜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