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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瑰宝] 故事研究室|【国宝猎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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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22 08: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11-21 10:49 PM 编辑

身边最有钱的鲜肉,藏了6个月,藏不住了

 真是脸叔 故事研究室  2018-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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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脸叔。

我没干自媒体之前,是个调查记者。调查记者是干什么的呢?我看很多人在后台说,是维护正义,揭露社会黑暗面。其实,对调查记者来说,还原事实真相就是一份工作,没那么高尚伟大,倒是这里边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奇诡又有劲。

拿之前几个系列的作者来说,阿鬼是我在查赌球黑幕时搭上的,当时他还年轻,是鬼哥不是鬼叔。金宇这娃,是我做记者那会儿一个线人介绍的,我认识他时,他还天天在家码字写网文。至于刘晓辉,像他们这种机关公职人员,我跑社会调查那会儿,一上午可以认识一个科室。

这些人,或平凡,或显达,或是各自行业里的佼佼者,带着那么一丝传奇色彩。今天给大家介绍的这位新朋友,独占一个“贵”字。

肖然,男,23岁,文物专业学生,成绩优异,上半年保研成功,这会儿刚上研一。再就是,家境优渥。这些资料其实丝毫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个有钱且优秀的富二代。

但是,认识肖然之后,我才知道家境优渥是个多么富有想象力的词。这个95年的小朋友,不是一般的有钱,是太TM有钱了。别人家里有矿,他家里全是古董。

肖然家在西安,往前数五代都是搞文物的,据说家里喝茶的杯子都是清宫里流出来的。我上次为了约稿的事去找他,在他家好好参观了一番,也算是开了眼。

他邀我前去的房子,是一栋坐落在郊区的徽式别墅。之前我在北京时,也经常去潘家园、琉璃厂附近转悠,那些搞文物的都喜欢把房子装饰得古色古香,倒是肖然这个地儿,中西结合,不落俗套。没等我夸完,肖然就说,你说的那种老宅子我家也有,在市里,家里的长辈还是更好那一口。我追问了一句你家到底有几处房子,肖然笑了笑没回话。

坐下之后,肖然拿出一套茶具给我泡茶,我掂起个杯子开玩笑地说,这不会也是古董吧,万一不小心被我给碰了,我倾家荡产都赔不起。肖然笑笑说,杯子无所谓,只要别碰到右边那个青釉茶罐就行,别看它不起眼,正宗龙泉窑百级碎冰裂宋瓷。

我后来默默查了查,就这个小玩意儿,市场估价……六位数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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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看不出什么子丑寅卯,要有懂的读者可以仔细研究下)

其实,我也拍了张他们家的房子,不过因为一些原因,这里就不放了。肖然家的宝贝当然也不能随便拍,道理你们都懂的。但他还是体贴地告诉我,如果真想给读者看,这幅墙上的水墨画倒是可以。

我一看也就是幅普通的水墨画,好像没什么门道。肖然让我再仔细看看,我又走近几步,这才发现,这居然是幅壁画,直接画在墙上的!

肖然说,这幅画是一位出生于民国,隐藏在终南山几十年的隐士老画师画的,既是绝笔,又因为是壁画不能流通,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无价之宝四个字“砰砰砰”地在我脑子里回荡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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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然家墙上的水墨壁画,我眼拙没看出门道)

我和肖然之前也不算太熟,当时帮了他一个小忙,得知他手上有个家族故事,我就听他讲了一小段,觉得太TM精彩了。

故事研究室刚做那会儿,我就想拿他的故事打头阵。他这人处女座,觉得很多细节都没理清楚,死活不同意我发,说是要再查查资料,核实一些东西。这不,就拖到了现在。

肖然这事儿得从他大三暑假说起。

2017年7月,肖然本来要跟导师去河南做一个“口述历史”的项目,正准备出发的时候,就收到了爷爷病危的消息。

要说他这个爷爷,也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放着城里的大房子不住,偏偏要在终南山脚下当苦行僧。那破地方,深山老林的,交通基本靠走,取暖基本靠抖。

老头脾气拗,一直以来跟子女们关系也不好,就跟肖然还愿意说说话。这一病,子女们都各有托词,每天在群里吵翻天,肖然作为小辈,按说不该逾矩,可实在看着心烦,发了一通飙后,自己把照顾老人的事揽了下来。

等肖然在终南山的老屋见到爷爷,老人家的状况已经很不好,但神志尚算清楚,还一直惦记着肖然的毕业实习,总说自己误了他的正事。没等肖然劝慰,老人家又没头没尾地说最近老是梦到自己早逝的的父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上就要下去,隔得近就通灵了。

这事过了没几天,爷爷突然对肖然说,你要做“口述历史”,倒也不必非去河南,爷爷这儿有段现成的,你可愿意听听。

肖然愣了,家里的族谱他不是没翻过,祖上发迹那点事儿也听他爸吹过几句,说肖家现在的局面,跟最盛时相比,只是九牛一毛,可除此以外,并没有听说爷爷还有什么秘史往事。

爷爷这才解释说,不是他,是他爹。

肖然的太爷爷叫肖乾,爷爷说的事发生在整整一百年前。没错,民国的事。

1918年,肖乾不过22岁,比现在的肖然还小,就已经在西安文物市场里搅弄风云了,从懵懂少年到一代文物大佬,肖乾的一生实在太过传奇,他身边也尽是在文物市场上浮沉多年的狠角色:地下组织哥老会的女接班人、一心靠文物谋官出头的投机者、阴暗诡谲的日本文物学者、一身红衣人鬼不分的女子……个个都是当时西安文物市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为了猎取一件件宝物,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搅进了混乱时代的涡轮里。

肖然起初只当是爷爷想和他说说话,因为那些故事听起来太传奇了,后来才发现爷爷说的很多人和事都能在史书、新闻和资料里找到,这才慎重起来。

爷爷的故事从6月讲到8月,肖然丝毫不敢怠慢,一直仔细记录。

因为年代久远,爷爷的记忆力常常混乱和断层,加上疾病缠身,精力不济,有时候一天也顺不了两千字。直到开学,故事也只讲了一半多。肖然保研复试在即,本该早回学校准备,斟酌再三还是向辅导员请了假,又多留了半个月,等到家里有人接手照顾爷爷,才匆匆带着两大本混乱无序的手记回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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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载了太爷爷故事的黑皮笔记本)

忙完保研的事没多久,就传来爷爷过世的消息。这之后,长辈们为了遗产的事又吵了好几回,他爸说他作为长孙自然也要争一争,肖然觉得烦,索性退出了家人群。在他看来,爷爷已经把最珍贵的遗产留给了他,独一份儿的那种。

从17年12月开始,肖然着手整理手上的资料(这里插一句,肖然从小到大没挂过科,没逃过课,只有去年的暑期实践,他因为没交报告开了天窗,总算是完整了人生),整理着就发现了问题,爷爷的口述资料又多又杂,虽然能看出整体的脉络,但很多地方断断续续,和史实也有出入,如果说这份口述资料是件文物,那它还需要一双巧手来修复。

想来想去,肖然就找了樱子帮忙。

樱子这姑娘,叔很是喜欢,其实叔没见过真人,只是肖然动不动就“樱子说樱子说”的,搞得我也像早认识了她一样。姑娘学文献的,跟肖然一个学校,长得特别像武亦姝,就是那个中国诗词大会的冠军,特古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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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子长得像武亦姝,很有古典气质,才学也好)

肖然找樱子,要她帮忙补充完善爷爷口述资料里的缺口,把故事顺起来,至于有没有其他假公济私的意思,叔也就看破不说破了。

两个“保研在手笑看考研狗”的家伙磨了大半年,各种查资料找文献,又去西安走访各大文物市场,采访了好些老文物人,连野史都看了不少,总算在今年7月份把肖然太爷爷肖乾的故事写了下来。

我老早就知道他两在干这件事,中间也发过无数次微信询问事情的进度,两个小孩大概也是觉得我太热情,所以等他们完成的时候,第一个就发给我看。

最后的结果是,这个故事成功吸引了我,还被我截胡了。我第二次正式邀请肖然,让他把故事交由我打理。

大概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当我把这个想法和肖然说的时候,他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叔就是在这个窗边边喝茶边把肖然套路了的)

总之,大家有眼福了。叔在此郑重宣布:

从明天开始

故事研究室重磅新系列【国宝猎手】将连更三天!

没有拖稿,不会断更。

明晚10:30,准时上线,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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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2 08: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11-21 10:45 PM 编辑

父亲消失六年后,我收到一封他的血书 |国宝猎手001

 真是脸叔 故事研究室  2018-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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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研究室】刊发的都是基于事实的半虚构故事

《国宝猎手》是文物专业研究生肖然开设的故事专栏。大三那年暑假,为了照顾病危的爷爷,他在终南山待了三个月,从爷爷那里听来了太爷爷肖乾的故事,并在好朋友樱子的帮助下,整理出了这个曾经叱咤西安的民国大文物商的传奇一生。

大家好,我是脸叔。

昨天已经预告过,今天是故事研究室新系列【国宝猎手】第一集上线的日子,新系列的作者是肖然,一个搞文物的23岁小鲜肉,贼有钱。

他的故事我昨天仔细说过(错过的朋友可戳:身边最有钱的鲜肉,藏了6个月,藏不住了 进行回顾),今天初次亮相,我再给他吆喝几句,他这个年纪,能沉下心来专研家史,了解祖辈,并扎扎实实记录下来,难得。但我更佩服他故事里的主人公,他的太爷爷肖乾,能在民国西安动荡的文物江湖上搅弄风云,当得起“国宝猎手”这四个字。

从今天开始,【国宝猎手】会连更三天,话不多说,大家直接看故事吧。


这是 国宝猎手 的第 1 篇猎宝手记

本期宝物:姑洗编钟

时间:1917年底-1918年初

地点:秦岭崖墓山

人物:肖乾、胡彧、牛金山、宫崎、文小玉

全文12399字,阅读约需13分钟

★★★

民国六年冬,西安城内,陕西军阀陈树藩遭遇革命党人刺杀,革命军与陈树藩部属激战三昼夜后逃散,行动失败。与刺客一同消失的,还有陈树藩收藏的一件唐代稀世文物。随即各方势力争相寻找宝物的下落,使西安陷入了一场混乱。

想趁着乱世出头的人不少,我对此倒是没有追求,只想做个逍遥人。听说粉巷新开了一家点绛楼,我挑了个雾气弥漫的冬夜,掂着几块“袁大头”,直奔而去。

西安粉巷是闻名关中的风月场,一里长的暗街,遍布着淮扬帮、闽粤帮、塞北帮等特色各异的青楼。各个场馆里鱼龙混杂,每日集散着西安城大批三教九流,真真假假的消息跑得比报馆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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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西安粉巷)

两年前我从西安武备学堂毕业后,一直流连于此。旁人只当我是玩主,却不知道我始终在一片声色犬马中张着耳朵。

点绛馆是日本艺伎馆,馆里无论是装潢还是姑娘,都是一派东洋风味。

一进门我就注意到那个像极了胡彧(yu,四声)的舞女。歌舞完毕,我扔给小二几个铜板,指指舞女:“去,给小爷叫来。”

不一会儿,艺伎款款而来,在我身边跪坐,温顺地斟酒。我抬手撩了撩她的额头说:“你的发髻像云朵一样好看。”混迹欢场这两年,别的本事没长,嘴上功夫还是学了点儿的。

日本的舞女也怪,都沦落为妓了,还保持着少女的羞怯。身边这个舞女被我一撩拨,低下眉头,脸上居然飞过两朵红晕,轻轻说“斯米麻塞”。

原来是个日本人,我顿了顿,又用日语讲了一遍。

舞女对我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显然很惊喜,自我介绍说她叫洋子,刚从日本来。她说话的时候,我又仔细看了看她的容貌,和胡彧真是像,但语言和神态,比那个“假小子”柔媚多了。

从那以后,我常来点绛馆和洋子喝酒。有一天相谈正欢,门被撞开。一个壮硕的身影冲进来,连同外面的寒气一起带进了屋里,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表哥,你……怎么……来了?”认出是表哥牛金山后,我脑子飞转,想着如何应付。

表哥是个典型的关中男人,方额方脸厚嘴唇,看似粗豪,一双贝壳微张的小眼睛却透着令人戒备的精明,大背头纹丝不乱,如同他脑袋里面的思路。他一巴掌拍到我头上:

“这些年我供你读书,指望你早日出息找回你爹,你倒好,拿着钱到处花天酒地。”表哥冲我怒吼,一旁的洋子吓得惊慌失措,爬着退了出去。

关上门,安静了一会儿,表哥从怀中取出一个被血浸染过的信封递给我:“给我仔细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我接过来,抽出里面的信件,同样被血迹染得斑斑驳驳。看了几眼,我的心就缩到了嗓子眼。直到表哥不耐烦地催问起来,我才支支吾吾地说:

“这是一封日语信,我只认得出没被浸染的字,是一个姓名叫‘宫崎’,连着一个地址。其他就看不清楚了。”

表哥思考一番,让我把地址翻译成中文。我找来笔,想了半天,才写下一行字。表哥看了看,脸上浮出满意的神情,但随即又变了脸色,环视一遍艺伎阁子,指着我的鼻子训斥道:“你天天在这温柔乡里,知不知道外面的世道成什么样了。你要再这么不成器,当心我断了你的供养。”

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最恨别人威胁,尽管这些年在西安读书生活全仰仗表哥资助,但我也不傻,他大晚上带着满是血迹的日文信,都找到窑子里来了,要我帮的肯定不是小事,于是我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说:“话可别说这么满,十有八九后面你还得找我帮忙。”

表哥一听,刚要发作,却又缓缓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贝壳小眼睛眯着,将这两个月遇到的事情向我和盘托出,最后说了一句“这西安城,以后或许就是你表哥我的天下了”,说完便转身出门,消失在暗夜里。

表哥照着我翻译的地址,伴随着浓浓大雾,连夜向终南山脚下的楼观台道观赶去。

而我也完全无心逗留风月,匆忙收拾一番,朝终南山另一个方向赶去。

在我眼前展开来的,是1918年早春寒冷的夜幕。

★★★

表哥跟我说的事,发生在两个月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西安西南方的鄠县,余下镇牛家村,表哥牛金山家的青砖小院内的黑狗嗅出一股血腥味,在万籁俱寂的寒夜中狂吠起来。曾经混迹军旅多年的表哥敏锐地披衣起床,谨慎走到院门背后,压低声音问:“谁?”

“金山,开门。”对方声音短促,气喘吁吁。

“营长!”表哥听出声音慌忙打开门,迎接两年未谋面的长官。

门外的人叫耿直,曾经统领西安巡辑营,彼时表哥在他手下当连长。后来,他受孙中山委令,成立了陕西靖国军,担任副司令,并通电各地,声讨陈树藩,展开了声势浩大的靖国军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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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靖国军将领耿直)

耿直浑身是伤,表哥忙伸手扶他进来,却被他一把推开。耿直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和一封信,塞进表哥手里,断断续续地说:

“这两件东西,关乎,关乎西安城的命运,你一定,保管好,再等一个月,如果我没来取,你,务必把它交给,交给一个叫,叫宫崎的日本人。”

表哥还想着扶耿直进院,不想耿直怒声一吼:“你他妈的听见没?”

表哥吓得一愣,连忙挺身敬礼:“报告营长,听见了。”

耿直身子耷拉下去一截,表哥也不敢再去扶。耿直停了停,转身就要走。表哥跟在后面,刚迈出一步,耿直转过身,拿枪抵着老部下,轻轻说:“你要敢误了我的交待,军法处置!”

表哥连连哈腰,望着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旧日长官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雪地中。

回屋后,表哥一个人点灯来到厢房,将耿直交托的包裹和信件搁在桌上。自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后,他一直跟着耿直,从刚开始围困西安城的清兵,到后来跟白狼军打仗,再到后来反袁世凯,虽然没真刀真枪干过仗,但他脑子活,能出鬼主意,耿直将他从一个关中“麦客”, 一步步提拔成威风凛凛的新式军官。

然而两年前在蒲城,表哥遭到袁军伏击,生死关头,他挂出了白旗投降,这个选择断送了他的军旅生涯,又回到了牛家村。

表哥的这个决定我一点都不奇怪,他这个人,野心大,想成事,可也信奉“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性命攸关的事,他不会含糊。

“这两个东西关乎西安城的命运!”这句话让他血液翻腾,他预感凭着手里这个东西,会再次卷入纷乱的局势中,自己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他小心翼翼将缠绕包裹的棉布一层层取下,露出一个黑乎乎的金属罩子,罩口有一只碗那么大,罩身较长,镂刻着两只盘旋飞舞的凤凰,四周绕着一片片云纹。表哥里外仔细看了一遍,觉得这件金属造型端庄,雕工精美,虽然绿锈斑驳,却有遮挡不住的王侯气象。他又将罩顶的环拎起来颠了颠,很沉,指关节敲了敲口沿,发出“噌噌”的清响,余韵悠长。

这是一件古乐器,应该是个敲钟。表哥最终断定。

(表哥判断耿直托付给他的宝贝是个古敲钟)

而那个信件,已经被耿直伤口冒出的血浸染得一片狼藉,表哥展开仔细一看,是日语,像天书,不知道写的什么。

归隐两年以来,表哥一直悄悄在这个关中平原的村子里窥探着局势,袁大头已经一命归西,总理段祺瑞上了台又被黎元洪总统赶下去,今年张勋的“辫子军”折腾了两下又没了声儿……

表哥不甘心在二十五岁时,人生就偃旗息鼓。生逢乱世,只要跟对了人,必能成就一番作为。然而局势扑朔迷离,似乎哪方势力都靠不住。

先前他已经探听到,耿直做了西安警备军的统领,自己前段时间还在犹豫要不要再投奔他,没想到耿直帮孙中山闹“护法”,起兵刺杀陕督陈树藩,那个雪夜就是刺杀行动失败后,他逃到鄠县找到自己来了。

表哥没想到耿直也成了溃兵,不禁暗自庆幸没有匆忙去投靠。

★★★

两个月后,传来消息,耿直战死蒲城。

表哥立即来西安城找我,希望我能帮助他找到那个叫宫崎的日本人,看能不能通过献宝,找到一条复职的路。他本以为我从日本人开办的西安武备学堂毕业后,会去中学当个教员什么的,没想到在烟花柳巷中看到我不争气的样子。

实际上,我给表哥翻译的是个错误地址,那封信件真正的地址在秦岭的天子峪,幽深神秘的崖墓山上。我打算单独去找宫崎,因为在信件上我发现了失踪六年的父亲的名字,以及连在一起的“绝密”、“内奸”等字样。

我的父亲肖鸿钧六年前消失后,生死不明,有人说他加入了革命党,被袁世凯捕杀,有人却说他是前清举人,一直在帮宣统帝复位。众说纷纭,我谁都不能相信,准备寻找信中和父亲名字紧紧相连的“宫崎”解开这个谜团。

我连夜出发,终于在第二天正午时赶到了终南山天子峪,苍翠古老的群山一下把我包围了起来。太阳不断被峰峦遮挡,又往前走了很久,终于看见远处山腰上一口口黑洞。

这就是那封血信上记载的真正地址,秦岭崖墓山。但宫崎是否就在这里,因为信的内容很不完整,我也没有把握。

来到山脚,深山幽寂的气息一下灌满双耳,那一口口崖墓洞穴都悬在峭壁上,看着近,但像满山的眼睛,总保持距离盯着你,我在山路上左拐右转,怎么也爬不到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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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在峭壁上的崖墓,就像一双双眼睛)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渐沉,偌大的荒山野岭,哪里有人呢?如果找不到宫崎,我会迷失在这野兽出没的地方。想到这里,四周的密林里似乎潜藏着许多饥饿的血口,只等光线消失就从四面八方向我扑过来……

我气喘吁吁地给自己打气,然而天边晚霞越来越绚烂,把整个崖墓山烧成一片橘黄色,令人恐慌。我连攀带爬,终于挨近那片黑洞,可转过一道弯,又发现隔着一道山谷。这样下去就像走鬼路,永远没个尽头。

我瘫在地上,靠着一棵云柏大口喘气,随后两手放嘴边张开当喇叭,大声对着四周呼喊:有人吗?

只有山谷的回音。

几乎崩溃时,我忽然觉察到身后有人,猛然回头,一个怪异的老头正背手看着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站在了那株杨树边。他光着头,皮肤苍白湿润,正望着我淡淡微笑,但这笑容让我暗吸一口冷气,因为我一下对上了他的眼睛,那两只瞳孔是暗红色的,仿佛点绛馆的灯笼。

这么个老头静静伫立在这阒寂无人的地方,令我头晕胸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结结巴巴地问他:“老先生,你……认识宫崎先生吗?”我猜测,他很可能就是我要寻找的人。

问话间隙,我一直盯着他的面容,试图回忆起这张脸,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老头精瘦的脸庞微微一动,用关中方言回答:“我是这崖墓山的守墓人。”

他的声音干净锐利,像个老太太。

说完便转身自顾走了,我紧紧跟上。此刻我短暂忘记了寻找宫崎的任务,脑子只是不停怀疑:这个奇怪的老头,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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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2 08: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11-21 10:49 PM 编辑

★★★

崖墓山是传说中的禁地,山上的黑洞已经存在上千年了,是唐朝长安城的西域人墓葬。这个老头却为什么自称是守墓人呢?这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他替谁在守护一千多年前从西域客死长安的异族人?

我紧紧跟着老者,他低头左突右拐只管走。我扶着一根接一根的树干,气喘连连。我心里搓火,这老头年纪少说也有我几倍大,走在这陡峭的山路上,居然如履平地。

在穿过一条被树木掩映的小路后,眼前终于豁然开朗,我大吃一惊:这里居然掩藏着一座精致的院落,门前一条石板路纤尘不染,门槛苔痕斑驳,从青砖院墙的瓦檐上探出几枝梨枝,很有世外隐士的风范。我猜想这应该就是老者的住所。

老者伸伸下巴,示意我上前敲门,我只好按着门环“笃笃笃”敲了三下,没有人回应,我扭头看看老者,他不动声色,只说:再敲。

我有点不耐烦,又“笃笃笃笃”连敲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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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环的敲门声中大有乾坤)

刚敲完,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门缓缓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位肤若凝脂的年轻女子,她身穿一袭血红长袍,容貌冷艳。在门打开的同时,正好掠过一阵山风,我瞬间感到一股暗香拂进了我的五脏六腑,令我如梦如幻。

女子朝老者微微欠身,似乎我不存在一般,回了院内。

当老者请我入内时,我才回过神来,想起此行的目的,于是问道:“我是来找宫崎先生的。”

老者笑出了声,依旧没有说话,自顾进了院子,我迟疑了一会儿,也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院子由两侧青砖房和一溜花圃围着,看来主人精心打理过,花圃外面,是旖旎的秦岭风光,山色醉人,我正恍惚其间,听见屋内红衣女子轻声说:

“宫崎先生,肖乾的起卦……”

果然是我要找的日本人,我放下心来。可那个红衣女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另外她说的起卦,难道是……

带着满腹狐疑,我进了正屋,红衣女子端上两碗莲子粥,我才想起一整天还没吃饭呢,随即狼吞虎咽一扫而光。

腹中充实后,我问宫崎:

“我听到你们说我的起卦,是不是跟我刚才的敲门声有关?你故意让我敲两次门,第一次敲三声,第二次敲四声,就合为上下卦,用梅花易数起卦,我心算,得出的是吉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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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乾从小在楼观台受教,通晓各种卦象)

宫崎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接着用他老太太般的声音答道:“不错,我在西安收藏文物多年,经历了多少尔虞我诈,越来越愿意相信天意。从刚才的卦象来看,我相信接下来我们的一切合作都会很顺利。你年纪轻轻就懂谶纬之学,总算是肖鸿钧的儿子。”

听到父亲的名字,我“嚯”地站起来,大声问道:“你知道我父亲?”随即问他那封血信的事情。

宫崎问我是怎么得到那封血信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表哥拿到敲钟和血信的事情告诉了他。我在粉巷晃荡了两年,为的就是能得到哪怕一点父亲的风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我无论如何都要一试。

宫崎听我滔滔不绝讲完,便指示红衣女子:“替他安排卧房,先在这里休息一晚。”说完便起身要往偏房去。

见他要走,我一下急了,忙拦住他:“你还没跟我说父亲的事呢?”

宫崎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先睡吧,时间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他这副傲慢的模样倒让我有些不爽,于是在他进里屋之前,我呛了他一句:“我知道你是谁,四年前皇家陵墓里的文物被盗,昭陵六骏不知所踪,大家都说是个日本人干的,就是你吧,我在报纸上见过你的照片。

宫崎没有出声,帘子一掀,进了里屋。

红衣女子在替我整理卧房时,我想与她交谈几句,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可她对我的提问一律冷冷简短作答,只告诉我这院子叫梨花坞,是宫崎的别院,自己是他徒弟,叫文小玉。说完她便离开,留下一缕幽香。

第一次在深山过夜,加上心中有太多疑惑,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推门站在那一溜花圃前溜达,山影潼潼,月色如练,好一幅“富春山居图”,我暗暗赞叹,但一想到父亲的下落还不知道,心头又是一团烦乱。

回头看看主屋,里面没有灯光,宫崎老头和文小玉应该都休息了。不知他们是分床而居还是睡在一起,我不怀好意地猜想。

第二天一早醒来,宫崎正在清凉的院中挥舞着一柄武士刀,身姿矫捷。文小玉坐在一边的石桌上抹茶。

收刀敛息后,宫崎走过来,示意我坐下来陪他点茶品饮。我一下有点紧张,不出意外的话,谜团即将解开。

★★★

“其实那个信封里面装的,不是信件,而是关于你父亲的一封委任状。”宫崎一开口就让我屏住了呼吸。

陕西耀县辛亥革命起义领导人胡景翼,曾和我父亲是私塾同窗,后来流亡日本,于民国四年护国运动开展时回国,介绍我父亲去云南跟随蔡锷秘密反袁,之后云南独立,护国军安排父亲回陕任职,这个委任状,便是一年前蔡锷东渡日本,临终前亲手写给西北护国军总司令高峻的。

而介绍人胡景翼在流亡日本时,曾受过宫崎的大力资助和保护,回到西安后,胡景翼对宫崎倍加信任,革命军的事情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蔡锷在父亲的委任状后面也附注,西安革命军里有皖系军阀的内奸,必要时可以寻求宫崎的帮助。

陕督陈树藩却设法拦截住了这封委任状,他怕权力外落在我父亲手上,便将它藏在自己的书房里,不料被耿直的起义军在行刺时连同编钟抢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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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分别为:胡景翼、蔡锷、高峻、陈树藩)

目前西安局势混乱,以耿直余部为首的靖国军和以陈树藩为首的皖系军阀正在抢夺西安的控制权,前景不明,本地黑帮哥老会也怕遭到父亲的“革命”而暗中阻止,所以他回陕的路程步步凶险。

“那个敲钟,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呢?而且我表哥说,这个东西关系到西安城的命运。”我追问宫崎,迫切想知道所有的答案。

“那个东西,确切来说,叫编钟。”

“编钟?”我问,宫崎的讲话,永远在为我打开一扇扇的门。

“对,这套编钟总共有十二个,是按古音里的十二律组成的,每个编钟按音律,都有一个名称。你表哥手上那个,叫姑洗,还有另外十一个,我已经收集好了,藏在崖墓里。这十二编钟,集齐后将由我送到袁克文的手上。”宫崎转过头来望着我说。

“袁克文?!”我倒抽一口凉气,茶碗里抹茶的泡沫渐渐散开。

大名鼎鼎的袁克文是袁世凯次子,在兄弟几人中最为聪慧,原本袁世凯想将他培养成雄霸天下事业的继承人,无奈这个儿子把精力都用在舞文弄墨上面,不仅精通书画、昆曲,在文物收藏方面,也堪称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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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克文是“民国四公子”之一,才情高妙)

宫崎便是袁克文在西安搜集文物的代理人,那昭陵六骏其中的二骏,就是由宫崎牵线送给了袁克文。这十二编钟是袁克文苦心孤诣寻求的唐朝国宝,一千多年前,西域龟兹国将其作为贺礼献给了唐玄宗。

袁克文曾经放话,谁为他集齐这十二编钟,他将说服黎元洪给予政治或军事上的支持。

“难怪耿直把这最后一件编钟看得如此重要。”我恍然大悟。但是我最想知道父亲的下落,于是问宫崎。

“西安目前政局动荡,谁都想除掉你父亲这个权力对手,所以他目前只能待在云南观望形势。”

既然已经知道父亲的下落,我打算立即动身去云南找他,却被宫崎不满地拦下:“年轻人,在这乱世如此冲动,是件很危险的事。”

原来父亲为了人身安全,已经隐蔽了身份,我去了云南也不可能找到,况且还会增加他暴露的风险,所以父亲只能想回家而不得。

想着父亲多年来竟然在战火纷飞的世道里投身革命,我除了震惊别无其他,先前我只知道他中过举人,是个文弱书生罢了。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拿到你表哥的那个姑洗编钟,交到我这里来,记住,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你父亲的下落和编钟的秘密。”

我点点头,明白宫崎的担心,表哥做军人时就对权力虎视眈眈,后来做了袁世凯的降军,虽然折贬为民,可心里一直不甘心,如果让他知道编钟所能带来的巨大诱惑,难保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六亲不认。

★★★

表哥被我骗到的楼观台道观,是我曾经读书的地方。二十二年前,我在这里出生。

幼年父亲曾将我送去道观,跟里面的老道士们学习经文,十六岁时,父亲失踪,母亲对此毫无应对能力,只好求助当时跟着革命军打仗的表哥。表哥说这世道变了,必须要学习洋玩意儿,西安武备学堂是东洋人办的,他把我送到那里,出钱资助我读书生活。

在西安城读书,最令我惊奇的是,居然有女孩子一起上学,以往在道观,学伴全是男孩,可是这里穿着斜襟短衫,条纹布裙的女学生随处可见。

我们同课有十多个女学生,胡彧就是其中之一,她是我同桌,和我一般大,个子却超我一头。我有一次在学堂外边买镜糕吃,发现这个短发同桌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我红了脸,一声不响又买了一只,送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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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甜软糯的镜糕是西安传统小吃)

没想到胡彧从此赖上了我,总是向我要镜糕吃,有了我的就不能少了她的。虽然表哥每月给的零用钱不少,但被一个女学生追着讨吃的,无论如何是一件难堪的事。

一次,我鼓足勇气弱弱地回击道:你是叫花子吗?天天跟在我后面要吃的。

这个小夜叉先是红了脸,但很快凶相毕露,光天化日之下,仗着个头比我高,把我按在课桌上狂揍了一顿,说不给买就不给买,骂谁是叫花子,你才是叫花子,你全家都是叫花子。

挨了揍,我告到教员那里,教员只是轻蔑地嘲笑我。也是,堂堂男子汉,居然被一个女孩子揍得没脾气。

胡彧知道我偷偷去告状,放学后在校园外的大梧桐树下候着我,又把我揍了一顿。

这给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为了避免挨打,我只好在每次买镜糕时,都自觉地给跟在身后的胡彧买一份,她就跟着我连吃了四年的镜糕。

第三年,我偶然发现,我个头已经超过她了,而且她的身体开始明显变得与我不同,这令我更加想摆脱她。

有一天我再次壮起胆,对她说了一句“你自己买”,她挥舞着拳头又要上来,我瞪大眼睛,使劲扭住她的双手,她疼得“啊”地叫出了声。我当下也有些愣了,印象里神勇无比的她现在力气居然那么小,我轻轻一按,就把她整个人推到墙上去了。

更意外的是,被我按到墙上后,她居然红了脸,不再反抗。

猛地一下靠她那么近,我的心也突突跳了起来,赶紧松开手。

胡彧兔子一样,转身逃跑了。

后来她总是不远不近地躲着我,我也懒得搭理她,只是买镜糕时,想起已经给她买了三年,忽然不给她买了,她没得吃,怪可怜的,犹犹豫豫,每次还是顺带多买了一份。结果又助长了她的气焰,她每次都得意地拿着镜糕,一副吃定我的样子。

第四年毕业了,胡彧却告诉我,她要东渡日本深造。这时我才知道,她的家族在西安大名鼎鼎,经营的生意包括钱庄、文物,甚至军火,在西安黑白两道都极有声望,当年袁世凯的军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入陕,第一件事就是拜访胡家。

而这四年,我却一直以为她是个买不起镜糕的穷姑娘。

有一天,胡彧带我去她家参观,在后宰门那个古木成荫的深宅大院里,我亲眼见到她把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叫爸爸。

原来她是被收养的,她叫爸爸的那个年轻人是胡家的大公子,也是西安城有名的字画收藏家,早年与终南山一位不出山的老画师惺惺相惜,成了忘年交。老画家临终前只有一个孙女,正嗷嗷待哺,父母双双被土匪劫了去。当年西安大涝,关中匪患泛滥,劫财掳人的事并不少见。

老画家临终前将孙女托付给胡大公子,知道他家境殷实,便自作主张,让胡大公子收孙女为养女,改随他姓。胡大公子念及与老画家的情谊,便一心抚养女孩直到成人。

没想到胡彧的身世比我还坎坷,所以当她告诉我要出国留学时,我再三嘱咐,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

从宫崎的梨花坞出来后,我准备径直去楼观台道观找表哥,不知他现在抱着那口编钟怎样乱找呢。没料到,刚下崖墓山,就碰见已经两年多没见的胡彧,她远远看到我,欢快地叫了一声:“肖乾。”

我的目光一下落在她的一袭长发上,如瀑般柔顺,找不到一点当年“假小子”的模样。但当她带着一脸坏笑向我走来时,我还是想起了她为了一块镜糕打我的事,忙支起胳膊挡着,连声说:“女侠饶命,眼下我可没钱给你买镜糕。”

“你有钱去逛点绛馆,就没钱买镜糕?别以为你那些破事能逃过本小姐的法眼。”她挥舞着白嫩的拳头,一副不饶人的气势。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去日本了吗?”我诧异地问。

“我跟父亲去了日本之后,他在那边成立了西安哥老会,会里事务繁杂,在国外也不便管理,所以很快他就带我回来了。”胡彧解释道。

我知道哥老会,这是一个统一了西安各城区的黑帮组织,这两年在西安冒得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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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老会的成员多为三教九流的底层群众)

“带你回来?是要把你培养成接班人吗?”我看了看她,还真有点女老大的架势。

胡彧脸上又露出了我熟悉的那种坏笑:“哥老会人员庞杂且良莠不齐,很难管理,父亲手边很缺受过新式教育的得力助手,就打算让我在初期助他一臂之力。点绛馆就是我提议父亲开的,想不到吧。”

“难怪,我看那里墙上的画作格调不俗……”我嘟囔了两句,突然想起正事,“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胡彧将背上的一个包袱卸下来,说,看看。

我问这是什么,她说,你要的东西。

“编……编钟?”

胡彧得意地点点头。

“好像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你们都知道,只有我像刚来到这个世界。”我对这两天出现这么多令我目不暇接的变化有点不能适应。

“现在就是个动乱的世道,没有谁能明了一切。”胡彧意味深长地说完,把编钟一收,让我带路去找宫崎。

我忽然觉得,和她之间隔着一种什么难以消除的力量。

原来点绛馆是胡彧的养父胡公子开设的一个供文人作乐的地方,实际却是哥老会在西安的秘密情报中心。

这个编钟落到我表哥手上后,他一夜之间成了西安城各路人马搜寻的目标。但表哥带着编钟不知去向,哥老会的人打听到,他在西安城的亲人就我一个,或许通过我能顺藤摸瓜找到表哥。而我整日在粉巷流连,他们便想办法留住我。

“那个和你极为相似的洋子,也是你们故意安排的?”我问。

“这还真是个巧合,我和父亲去日本,那边的哥老会成员见了我,没多久就给父亲介绍了一个跟我模样极像的艺伎,父亲考虑到我们身为黑帮首领,今后免不了遇到险境,便花钱赎了她,在特殊时期可以做我的替身,就把她带回了国,安置在艺伎馆里,没想到你过来玩,就顺势用她把你留住了,希望碰到牛金山来找你。”

后来表哥出现,被点绛馆暗中监视,其中就有胡彧,那晚表哥和我相继离开点绛馆后,他们兵分两路,胡彧的养父胡公子带一路人跟踪表哥,胡彧则带了一个人跟着我。

在崖墓山,胡彧远远见我遇到宫崎,又留在梨花坞,便一直守在山下等我。而另一路人,看着表哥东寻西找,折腾一整天没一点头绪,便先下手为强,围住他用枪抵住,逼他交出编钟。

表哥再一次践行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人生信条,一个关中大汉,见到这种阵势,居然乖乖地献出了价值连城的宝物。即便胡公子拿他当年挂白旗投降的事奚落他,表哥也是一副笑脸自嘲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胡公子“呸”了一声就走了。

“那编钟怎么交给你了?”我问道。

“我让跟着我的人去报信,说宫崎在这里。他们都知道宫崎在为袁克文收集编钟,希望能结交宫崎,最终获得袁克文的支持。所以将这个编钟拿了过来,先观察你出来后的情况。”

“那,他们人呢?”我有些不安地问。

刚问完,胡彧的身后闪出五六个神色坚毅的年轻人,一队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这情形让我回忆起了数年前在学校,我被她要挟着买镜糕,自己显得那么势单力薄。

“十二编钟现在什么情况?”胡彧问,语气里带着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决然和凌厉。

我心中想着要救父亲,不想让她抢了机会,便说把编钟交给我。胡彧微微一笑,说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怎么能随便转手,你给我买了四年镜糕也不行啊。

我脑筋一转,说要让十二编钟发挥作用,需要通过宫崎交给袁克文,如果没有宫崎帮助,这件单独的编钟根本发挥不了作用。我昨晚留在宫崎的梨花坞,他和我父亲是生死朋友,比起你们,他肯定更相信我。

胡彧没再出声,想了想对我说:“那就让我带着编钟和你一起去找宫崎吧。”说完,拿起编钟,要和我一同再回崖墓山。

我跟在她的身后往山上走去,望着她曲线毕露的身姿,问她:“我该相信你吗?”

胡彧没有回答。

★★★

再见到宫崎,他脸上还是带着那种不可捉摸的笑容,说:“果然,那是个吉卦,我都没有料到,不到半天,你已经带来了最后一件编钟。”

“老头,这么一件响器,像被你施了魔法,整个西安城都被它搅得乱哄哄的,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胡彧一见到宫崎就扬着头示威,我赶紧拉了她一下。

然而宫崎只是温和一笑,并不解释。这时,一抹血红却不知何时幽然飘到我和胡彧身旁,令我们猝不及防。

“跟鬼一样,走路不出声啊,走路不出声嘴巴也不懂得打声招呼啊?”胡彧瞥了一眼旁边的文小玉,受惊后气愤地埋怨。

文小玉依旧神态冷艳,讲起了编钟的渊源,仿佛老师在给差等生补课。

公元648年,唐太宗派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征战西域龟兹国,连收700余座大小城池,其后在龟兹设立安西都护府,归顺中原。这十二编钟,便是龟兹国二十位最顶尖的匠人、乐师历时五年铸造的“凤鸣金宫”,专奏帝王之音。

胡彧向我撇撇嘴,我问宫崎,现在十二编钟可以集齐了吗?宫崎接过胡彧手上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当他看见那暗哑的色泽,嘴里便发出“咝咝”的惊叹声,用手抚摸上面的雕纹,像母亲抚摸自己的孩子。

欣赏半晌,他收起编钟,神情庄重地说,走吧,上山,我们一起重新打开这段历史。

几个人跟着宫崎出了梨花坞,先走到山谷下,他将我们带进一个黑暗的隧洞里,隧洞一直往上延伸,寒意逼人,等我和胡彧冻得浑身发抖时,一束光在前方出现,我们上到洞口,看见了眼前密密麻麻的崖墓洞穴。

原来有暗道直入,怪不得我昨天爬了一天都上不了崖墓山。

宫崎将我们带入一个方形的崖墓内,进去后里面空空如也,我问这是谁的墓?怎么这么干净。

文小玉说这里是当年来长安的龟兹国使者的墓穴,总共六十八个人,他们从遥远的西域跋山涉水,永远地留在这大唐盛世,不愿回那飞沙走石的故乡了,死后他们就在这荒无人迹的秦岭深处,按自己故乡的房屋自造了六十八个墓穴,无人打扰地埋藏了上千年。

“那……他们的尸体呢?”我担心地问。

文小玉指指一边,我才发现洞角有个方形石门。宫崎走过去,用一个精巧的拐型铁钩放入石板上的暗孔,轻轻一拉,石门便开了。我走上前,里面从小到大出现一排编钟,在洞口光线的映衬下,折射出迷人的光泽。宫崎说,这原本是藏尸处,北宋末年被盗墓的龙猛军洗劫一空。但这机关却是龟兹人精心设计的,他就把编钟藏在这里了。

十二编钟终于在一千年后重新聚齐,凑成一整套,摆在一起,果然气象非凡,一派黄钟大吕的帝王风范。宫崎说,我们四个人算是千年后第一批看见完整编钟的人了。文小玉也上前仔细打量,用一个丁字形的打器逐一轻轻敲动,钟声清脆,余韵袅袅。她忍不住叹道:当年玄宗皇帝曾用它在宫殿里为群臣演奏过雄浑的《秦王破阵乐》。

胡彧扔给她一个白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去过皇帝的宫廷啊。”

文小玉没有理他,宫崎看着编钟默默说道:“小玉是我的学生,在东京帝国大学念了东方文化博士。”

★★★

胡彧机警地望着宫崎,问他将如何处置这十二编钟,我也才想起,自己还要靠这一套宝物,在宫崎的帮助下迎接父亲回陕。

宫崎依旧是一副慈祥的样子,笑起来连那柔软的光头都起了皱纹。他说,这十二编钟是东方文化史上的稀世珍宝,自己作为一个学者,不会让它被政治和战争利用。虽然他利用我得到了最后一件编钟,但是,他的目的是保护好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产,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它,包括袁克文。

说起袁克文,我问你不是一直在为他收集这套宝物吗?

宫崎说,以前是,但现在不会了,自己曾为袁克文收集过完整的“昭陵六骏”,但这国宝最终还是被政权斗争所利用,有两骏已经被偷偷送出了海外,造成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作为学者,昭陵六骏的遗失,我有罪。”宫崎说到这里,嗓音变得沙哑起来。他再次重申,自己只是一个文化学的教授,在他眼里,没有国界,没有政治,没有斗争,有的只是对古文明的研究和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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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陵六骏中“飒露紫”和“拳毛騧”两石现在还流落海外)

“现在,我要将这套编钟永远地封存。”宫崎说完这句话,将石板推上,只听见“咯噔”一声,宫崎迅速将手中开启机关的铁拐扔出洞外,掉进外面的深渊里。

我和胡彧甚至没来得及阻止,一齐冲宫崎喊起来。胡彧骂道:“老东西,本小姐千辛万苦找来的宝贝,你凭什么把它私自封起来?信不信我给你撬了!”我也急了,没了编钟,自己找父亲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宫崎居然笑了起来,劝我们不要再打这套编钟的主意,更不要尝试用武力来抢,以他目前所能调动的兵力,我们强行夺取只能适得其反。

“你们都是刚刚步入这乱世的年轻人,以后机会还多得很。中国有句老话讲得好,乱世出英雄,不管你们怀揣什么目的,放眼看看这西安城,你们会大有作为的。”

我和胡彧对视一眼,我用眼神暗示她不要乱来,现在我们没摸清宫崎的底细,在他的地盘上,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暗键机关。

“你欺负我们小辈就算了,可你总要向袁克文交代吧?”我换了个思路,想用袁克文压一压他,让他把编钟吐出来再说。

我这点小心思,宫崎又怎么会看不穿呢?他从容地说道:“你别忘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首先是个日本国的教授,用不着对任何中国权贵俯首。”

宫崎说完,朝一旁的文小玉示了示意道:“小玉,送客。”

胡彧还要发作,我一把拉住她。她这个暴脾气,这么些年不仅没改,还越发严重了。

我突然想起表哥的口头禅“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件事莫非真有家族遗传?

★★★

胡彧憋着一肚子气和我下山,一路上都不搭理我,其实我也冤啊,我不也折腾半天什么都没落着吗,不过这话我可不敢跟身边这位大小姐说。

走到一半,我问她,你们哥老会要这套编钟做什么?

胡彧闷了一会儿,转身用手戳了戳我的脑袋:“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蠢?传世宝物搁谁不想要?就算挂你脖子做个铃铛也好看。”

尽管她没说出理由,但我预感,成立不久的哥老会有着不小的野心。而眼下的局势,也让我对父亲回归的路途,充满了无尽的担忧。

(国宝猎手,明日继续)




    肖然后记:  

大家好,我是肖然。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去年暑假,我在终南山听爷爷说了太爷爷肖乾的故事,萌生了记录下来的想法。脸叔总说我家是文物世家,但认真算起来,肖家真正涉入文物行业,从我太爷爷那代才正式开始。

最近一年,我和好朋友樱子一直在查资料、做采访、整理笔记,真正开始动笔的时间也不长。大家可能也知道我是学文物的,高考之后就没正经写过东西了,文辞愚拙之处还请大家原谅。

今天这个故事发生的秦岭崖墓山,是我打小就跟大人们混迹的地方,而编钟也是我初涉文物时特别迷恋的器物之一。因此,从此地此物开始书写太爷爷的故事,对我来说也有特别的意义。

最后,感谢樱子。没有她的帮忙,这个故事仍然是零圭断璧。

 *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仅用于补充说明,与内容无关。

—END—

作者 | 肖然

肖 然  xiao ran

肖然,95年出生的处女座,文物专业研究生在读,可能是最年轻的老干部,喜欢用钢笔,硬笔书法写的一绝,别人随身带手机,他随身带便携式显微镜。

出身文物世家,从小打交道的都是上千年的“老妖精”。目前的主业是读书,因为不努力读书,就只能回去继承家产了。

主业之外,在故事研究室开了【国宝猎手】专栏,记录的是他太爷爷肖乾的文物江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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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2 08: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11-21 10:54 PM 编辑

有些老师人面兽心,拐走未婚妻7年,害我成了道士 |国宝猎手002

 真是脸叔 故事研究室  2018-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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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研究室】刊发的都是半虚构故事

《国宝猎手》是文物专业研究生肖然开设的故事专栏。大三那年暑假,为了照顾病危的爷爷,他在终南山待了三个月,从爷爷那里听来了太爷爷肖乾的故事,并在好朋友樱子的帮助下,整理出了这个曾经叱咤西安的民国大文物商的传奇一生。

大家好,我是脸叔。

今天是【国宝猎手】的第二集,没有看过第一集的朋友,可以点击链接回顾上集:父亲消失六年后,我收到一封他的血书 |国宝猎手001

昨天发布推送后,好些读者在后台问叔:胡彧是不是肖然的太奶奶?真行,才看了一集,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至于到底是不是,大伙儿接着往下看吧。

老实说,叔没想到第一集里只出场了几分钟的红衣女文小玉会引起这么多讨论,不过这个女人确实够冷够怪够神秘。这一集说的就是她的事,叔看完,只能感叹一句,天妒红颜。

最后,那些说要嫁肖然的,你们这么善变金宇知道吗?


这是 国宝猎手 的第 2 篇猎宝手记

本期宝物:黄金虎符

时间:1918年

地点:崇云观

人物:肖乾、胡彧、宫崎、文小玉、穹玄

全文10975字,阅读约需12分钟

★★★

自从上次我和胡彧去崖墓山,两人一番折腾,结果让宫崎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最后一件编钟后,她就把气全撒在了我头上。

为了安抚她,我约她逛小寨市场。一个摆地摊的耍蛇人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们挤进去一看,耍蛇人的胳膊被几条眼镜蛇吸住,通臂发紫,血顺着胳膊淌了一地,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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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期间的小寨市场)

胡彧看得兴致勃勃,拉着我直叫,一个女孩子,居然对血淋淋的场景这么兴奋。她问我这人会死吗。

“江湖把戏而已,蛇的毒腺已经被摘掉了。”我悄悄告诉她。小时候我在道观跟师傅摘过蛇毒,道医称为“蛊毒”,很多药方都用得上。

解释完后,我就闪出人群,忽然看见表哥在前方走着,我正想躲,却被他逮了个正着,他冲我喊:“站住,你小子跑什么?”

上次编钟的事骗了他,还让他被哥老会恐吓了一番,他还没找我算账呢。

见躲不掉,我又拿出对付他的老招数,嬉皮笑脸地问道:“表哥,你这么快就从天津回来了?”

表哥还是板着脸:“哼,你坏了我的好事,还好意思问。”

我不愿跟他在大街上扯皮,就转移话题说:“你找我,是又有事找我帮忙?”

表哥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答话,想了想才故作神秘地问:“你听说过黄金虎符没有?”

我正要问什么是“黄金虎符”,胡彧却从后面跟来抢着开了口:“这黄金虎符的一半藏在秦岭的崇云观,有阴兵守护,你有办法拿到?”

表哥一脸疑惑地看着胡彧:“这位是?”

“胡彧,我在武备学堂的同窗。”

“哦,看来胡小姐对黄金虎符的来龙去脉很清楚。这可是袁家二公子费尽心思要找的东西,我这次回西安就是专门替他办这件事的。”表哥打量着眼前这位青春少女。

之前表哥献编钟谋官的美梦落了空,他咽不下这口气,跑到天津亲自去找袁克文,诉说自己为保护编钟做出的努力。万一这位袁世凯的二公子高了兴,赏点什么,总比一场空好。看他兴冲冲的样子,我估计这趟没白跑,果然,表哥说,只要找到另一半虎符,袁克文答应帮他恢复军职。

“这西安城,但凡文物道上的,谁不知道虎符的一半在崇云观,另一半在袁克文手中?”胡彧不屑地回答,让表哥脸面有点挂不住。

“等等,你们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什么一半另一半?文物还能分成两半?”我好奇地插嘴。

表哥一巴掌拍到我的脑袋上:“我白花钱供你读书了,虎符都不懂。这是古代皇帝调兵遣将的兵符,形状像只卧虎,劈成两半,皇帝和将军各持一半,只有合二为一,持符者才能调动军队。”

我摸着发痛的脑袋“哦”了一声,不再插嘴。

胡彧接着表哥的话说:“这对黄金虎符是汉朝的文物,是一位将军给自己女姬的信物,流传下来,不仅有军事历史价值,还因为造型夸张古拙,是典型的汉朝工艺,更有英雄美人的传奇加持,堪称价值连城的中华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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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土的虎符)

看胡彧对文物很在行,表哥问:“胡小姐在哪方高就?”

当知道胡彧是黑帮哥老会的成员,他立马脸色难看下来,大概是想起上次自己被哥老会恫吓,乖乖交出编钟的窝囊。

胡彧却不管他的难堪,有些担忧地说:“不过,这另一半虎符即便拿到手,最终还是会落到宫崎那个日本老头手上。”

“为什么?”我问,“难道给袁克文的东西非得通过他吗?万一他把虎符也封存起来怎么办?”

“倒不是非得交给宫崎,只是这黄金虎符,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人能见到另一半,外人要想得到,必须有她的帮助。”

“谁?”我和表哥异口同声问道。

“文小玉。”

我暗吸了一口凉气,这个跟鬼魅一样飘忽的红衣女子,只是提到她的名字,我都禁不住浑身打一哆嗦。

“她不是宫崎的学生吗,宫崎怎么不直接让她去拿?”表哥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其中到底是什么情况,众说纷纭。前些年有人冒险强闯崇云观,要么葬身在守护的阴兵手里,要么迷失在幽深的秦岭之中。现在,再没人敢打这黄金虎符的主意了。”

“一直听你说阴兵,什么是阴兵?”我问。

“这是秦岭流传千百年的传说,因为历朝历代在这里发生了太多的战役,从终南山到秦岭深处,到处都是古战场遗迹,地下埋葬着不计其数的阵亡士兵。据说一到夜晚,那些士兵的游魂就会浮现,披坚执甲,摆好阵仗,一队队地在深山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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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阴兵,网上也有一些解读,不过可信度不高)

胡彧一席话听得我毛骨悚然,表哥嗤笑说,亏你还是新式学堂的学生,什么时代了,要讲科学,还信这些妖魔鬼怪。

跟表哥乱弹了一阵,他先走了,我和胡彧对视着,眼里都透露出破解黄金虎符谜团的期待。我决定帮表哥找到这件宝物,如果真像他说的,他能通过献宝得到袁克文的支持,那我好歹也有了倚靠的势力,找回父亲就容易多了。

★★★

胡彧要跟随我一起去寻找黄金虎符,态度坚决到让我觉得她另有所图。

“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我问她。

“哪来这么多废话,你这又呆又蠢的模样,我不跟着你,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其实她不说我也大概明白,上次哥老会费尽心机弄到的编钟,被她和我白白送给了宫崎,虽然会里没人指责她,但想必暗地里闲话也不少,她这是憋着一口气要为哥老会立一次功,来稳固自己在哥老会的地位。

但不管怎么样,我两最终的目的是一样的:得到虎符,获取支持。既然目标一致,就先结盟再说。我们决定,一起去找文小玉打听黄金虎符的事。

再次来到宫崎深山中的庭院梨花坞,开门的依旧是一脸冷漠的文小玉,当她听到“黄金虎符”这四个字,“砰”的一声就把大门关上了。胡彧先是一愣,随后气得上前就踹门,一边骂道:“给本小姐把门打开。”

如果是我,吃了人家的闭门羹,就知趣地撤了,但胡彧一顿砸门骂街,拉都拉不住,没想到十分钟后,倒把宫崎给骂出来了。

宫崎并没有生气,依旧像个和善的老爷爷那样对我们笑着,尽管那柔润的光头和一双红色的瞳孔,看起来并不容易让人感到亲近。

“你们要找那对黄金虎符?”宫崎老太太一样的声线,听上去很是温和。

“是的,这也是袁克文的命令。”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上次他已经明确表示过对袁克文的不屑,拿袁克文来压他根本不可行。

宫崎倒是没有在意,他看着我们,顿了一会儿说:“这虎符的另一半在崇云观的穹玄道长手上,他可是随时准备和宝物同归于尽的。”

“同归于尽?为什么?”胡彧抢问。

宫崎继续耐心回答:“具体原因,你们没必要知道,只要知道不可强取就行了,我曾造访过他,可是……差点丢了性命。”

胡彧听了无奈地跺脚,说玩文物的都是群什么人啊,和那些石头铁器一样固执。

我上前告诉宫崎,自己从小在楼观台的道观里学习,是在道士的教育下长大的,勉强算是道家传人,以这种身份去造访穹玄道长,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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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观台是中国道教的重要圣地)

宫崎先是摇摇头,后来就望着我和胡彧不说话了,我能从那双红色的眸子里感觉到,他的脑袋正深不可测地飞速运转。

果然,一阵山风掠过后,宫崎开了口:“如果你非要去闯崇云观,我派小玉给你们带路。”

“啊,那太感谢了,我先前听说,只有小玉姐姐在崇云观见过那个虎符,能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吗?”我得到宫崎的帮助,喜上眉梢,就随口问了一句。

没想到原本一脸慈祥的宫崎,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我立刻意识到问错了话,赶紧说:“那我们就出发吧,别耽误了时间。”

准备出发的时候,我发现宫崎悄悄将胡彧支到一边,说了几句话。我们没走几步,胡彧忽然让我们先走,说她还有事,随后会赶上我们。

★★★

崇云观是一座修建于明朝的道观,地处秦岭腹地,从崖墓山沿着秦岭古道一直向南,要在群山之间走几十里的路程。

一路上修竹茂林,山川迤逦,我兴致大好,试图和文小玉边走边聊,顺便打听一下另一半虎符为什么会藏在与世隔绝的崇云观,里面的穹玄道长为什么随时要和宝物同归于尽,以及宫崎在谈论她和虎符的关系时,为什么神色大变。

但文小玉神情漠然,仿佛听不见我的问话,冷冰冰地在前面飘然疾行,只留下一股暗香。她这副空洞的样子实在令我非常奇怪。

转山绕水不知过了多久,小玉忽然转过身来,吓了我一跳,差点撞上她。

此前我一直没敢直视她,一是因为她太美,二是因为她太冷。这会儿凑近了才看清她的容貌,眉目如画,鼻若琼瑶,肌肤吹弹可破,真是个大美人。

但她冰冷的声音一出,我还是浑身冒出一股寒意。她说:“别问那么多,跟紧我就行了。”

这时我才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一片湖边,前方竖着一块大石,刻着草体“饮马池天潭”,这里的风光美不胜收,晚霞像彩衣一样缭绕在湖水上方,令人想起仙人沐浴的仙境。

再抬头一看,数里之外矗立着一座直插云霄的孤峰,险绝陡峭,峰顶坐落着一方飞檐翘角的道观。远远看去,好像一阵风就能将那道观吹掉。文小玉说那座峰叫锁衣峰,顶端的道观就是崇云观了。

“真是鬼斧神工的建筑啊。”我忍不住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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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云观和现存的塔云山道观很像)

从湖边到锁衣峰脚下,要经过一道山谷,站在谷口前,空气立刻变得冰凉,我抱着双臂,哆哆嗦嗦走进去。山谷两侧都是数十米高的百年大树,遮天蔽日将上空挡住,我们几乎陷入了黑暗中。

这里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堑,我曾经在楼观台学过风水,这种山谷连同前方的锁衣峰,大有腾龙破军,禽曜关锁之势。

我一边感慨一边紧跟着文小玉,越往前走,四周越黑,脚下潮湿的枯枝败叶,发出腐烂的腥味。

山坡上忽然出现了许多人影,挥舞着双臂,张牙舞爪,像鬼影一般,但是听不见一点声音,在这荒寂无人的深山里,令人毛骨悚然。我的心跳慌乱起来,该不会是列队经过的阴兵吧?这个念头让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同时脚下腐烂的气味涌入鼻腔,我忽然意识到,脚下很可能是埋葬成堆士兵尸体的古战场。

“你看那是不是阴兵游魂?”我拽住文小玉慌不择话,文小玉甩开我,头也不回地说:“跟紧了。”

我强行镇定,再仔细看了看那些影子,这一观察,就安心了不少,那些影子都只是机械地舞动着,在虚张声势,看样子是人为操纵的,渐渐的我就不害怕了,确定那不是什么迷信阴兵,一定有人在后面装神弄鬼,说不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穹玄道长。

★★★

经过漫长的山谷,到了锁衣峰脚下,才遇见了真正阻碍我的难题:登峰的石梯太陡峭了,而且两边没有任何防护,稍不留神就会跌进悬崖里。我眼神示意文小玉,爬不上去了。

“你没走过山路吗?一旦歇脚,要想再登山,就再也上不去了,趁现在一鼓作气,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登顶。”

没等我回答,文小玉已经往上爬了。我心里叫苦连天,这年头的女孩子个个都这么生猛吗。可人家一个女的都上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拖着两条肿胀的腿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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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峭的山路)

一个时辰后,我们终于鼓着劲爬上了高耸入云的峰顶。此刻夜幕已经完全黑暗,耳边激荡着山风。

来到道观门前,上方牌匾写着三个大字“崇云观”,大门两侧分别写着“虚怀”、“止语”,院墙两边是深不可测的悬崖,我探头一瞧,吓得赶紧缩回来。

文小玉上前敲门,门却自动开了,透出里面的灯光。一位衣袂飘摇的道士走了出来,文小玉迎上去,叫了一声“凌哥哥”。称呼倒是亲昵,但仍听不出什么感情。

凌哥哥?我惊异地看着她,对他们的关系更加好奇起来。

至于穹玄,则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可眼前这位却更像个文质彬彬的大学生,头戴纯阳巾,身着道袍,脚上套着十方鞋,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看上去斯文又单纯。

穹玄道长似乎视力不好,眼睛透过镜片瞅了我半天,问道:“小玉,这是哪位?”

“他叫肖乾,这次是他想要黄金虎符。”文小玉并不看我,直接进了道观。

穹玄听了瞬间色变,直到我拜了礼说“福生无量天尊”,他才既恍然又犹疑地邀请我入内。

道观非常小,正中的堂屋列着三清塑像,前方是桌案,地上有蒲团,是我见过最简陋的道场,两侧是小房间,应该是书房卧室之类。这里与其说是道观,倒不如说是个两室一厅的民居。

虽然晚上光线昏暗,可我总觉得这屋内所有的摆设,包括穹玄的衣着,都有一种不真实的鲜艳,但一时又说不上有什么不对。

★★★

晚上睡觉,小玉住卧室,我和穹玄住对面的书房。让我安心的是,穹玄的言谈举止始终透出着一股平和的书生气,让我对他有了不少好感。

穹玄问:“你要那一半虎符做什么?”

我把自己准备依靠表哥,从袁克文那里得到帮助,救回父亲的计划对他吐露出来。穹玄听了似乎有点动容,但依旧用客气的语气回绝道:“这虎符还没有助我完成心愿,恕不能给你。”

我并不灰心,想慢慢说服他,便另找话题和他聊了起来。我想起锁衣峰下面山谷里那些张牙舞爪的影子,我问:“看来你很精通偃师傀儡?”

穹玄有些惊讶地望着我:“这是我们道家秘传的技艺,你怎么知道?你们刚才经过山谷时,我就在那些偃师傀儡的背后操纵,如果不是小玉带着,你此刻恐怕已经葬身谷底了。”

我告诉他,我小时候在楼观台受教,对道教的各种典籍略通一二,这偃师傀儡是《冲虚至德真经》里记载的传说,利用精妙的机关制作的木偶人,没想到今天亲眼见到了。


(肖乾对《冲虚至德真经》也有所了解)

穹玄赞许地冲我点点头,接着说:“学会偃师傀儡之后,我就在这山谷布下严阵,等着宫崎入网,可是宫崎老奸巨猾,再也不肯过来了。”

“你为什么要置宫崎于死地?”我告诉他,宫崎虽然看起来怪怪的,但我接触过两次,感觉他人还是挺和善的,而且一心扑在文物保护上。

穹玄冷笑一声没有回答,而是说,等你听完我和小玉的故事,就知道宫崎有多么阴险狠毒了。

★★★

文小玉的父亲文宝禄,原是光绪二十一年西安城的进士,文家在西安城也算是名门望族,文小玉自小就接受家塾教育,识了些简单的学问,便待字闺中等着父亲寻个好人家。

年少的文小玉单纯无虑,在深闺里过着简单寂寞的生活,闲时喜欢翻看一些明清的才子佳人小说,被书里的男欢女爱催生了早熟的情愫,整个人就活在了书里的世界,完全不谙一点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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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梨》《平山冷燕》等都是明清著名的才子佳人小说)

家里有个姓鲁的长工,早年死了老婆,儿子留在老家读书。长工整年独身在西安城,看出了文小玉的单纯,对她年轻水灵的姿色垂涎三尺,在一个雷雨交加的黄昏,把文小玉骗到柴房,胁迫着把她玷污了。

长工连吓带骗,不准让文小玉对外说半个字,否则不仅她自己,整个文家的声誉也会跟着遭殃。

面对长工狰狞的面目,一直生活在高墙里、什么都不懂的文小玉,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性格从此变得忧郁寡欢。

而穹玄原名凌琛,此前一直在老家读书,一心考取功名,不料1905年朝廷取消科举考试,让他前功尽弃,自此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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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年废除科举的诏书)

后来他被一个亲戚带来西安,经介绍进了文家做活。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鲁长工的兽行。

自幼受圣贤书教导,凌琛无法忍受,一瞬间血涌上脑,一棍子将鲁长工打晕,将文小玉救了出来。

伤了人,他自然不敢再回去,文小玉也想摆脱暗无天日的生活。两个年轻人一合计,就冒出了私奔的主意,凌琛告诉文小玉,现在社会到处都在提倡自由和民主,不如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外面的世界”这几个字对文小玉来说,有未知的恐惧,也有全新的吸引。纠结之下,逃离魔窟、开始新生活的愿望大过了一切,她决定跟随凌琛私奔。

文小玉从家里偷出很多值钱的金银细软,其中就有这对黄金虎符。他们逃出西安后一直往南,来到了重庆,进了当时以教授西洋课程出名的求精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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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精学堂创建于1891年,这是初建时的全貌)

教授他们世界文化史的日本人宫崎,在讲台上是一位出色的教授,口吐莲花将外面的世界描绘得琳琅满目,为长期压抑的文小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使她对自由和新生充满了渴望,整日沉浸在老师描绘的幻想中。而宫崎也看中了文小玉的天资,总是有意带给她更多的吸引。

所以当宫崎提出要带她去日本时,文小玉几乎脱口而出就答应了,兴奋地问宫崎能不能带凌琛一起去,没想到宫崎以他资质不够为由拒绝了。

文小玉陷入了犹豫,从文家出来,凌琛一直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愿意丢下他自己出国。

宫崎私下找到凌琛,以长者的口吻娓娓劝导,如果他真心喜欢小玉,就不应该成为她的阻碍,要放手让她实现心愿。

天真的凌琛轻信了宫崎,告诉文小玉放心去留学,而且只有两年,很快就过去了,那时自己也刚好从求精学堂毕业,正好可以和她在西安重聚。

没想到文小玉随宫崎一去,就是七年。

穹玄讲到这里,万分痛惜地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把小玉交给了宫崎。”

我安慰他:“你把虎符交给我,等我表哥拿去向袁克文邀了功,我帮你把小玉姐姐从宫崎身边抢回来,让你俩重新相聚。”

穹玄一阵苦笑:“你还是太年轻啊,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老气横秋的口气跟宫崎老头简直如出一辙。我说不是宫崎拆散你们的吗?

穹玄咬牙切齿地说,当然是他,我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平静了一下,他又说道:“宫崎的可恶,不在于拆散了我和小玉,而是在日本那些年,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彻底改变了小雨的性情,让她成了另外一个人,让她变得冰冷漠然,毫无感情,心甘情愿唯这个老家伙是从。”

我一下想起文小玉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确实跟机器一样木然。

回国后,宫崎利用文小玉数次来找穹玄,向穹玄索要另一半虎符。

但穹玄在文小玉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异样,这个昔日的爱人对他的任何问题都闭口不答,只是漠然地要东西。穹玄虽然不懂宫崎的手段,但道家的一些幻术原理,他也有些了解,他认为,小玉的这种表现,是被宫崎控制的结果。

“难怪小玉姐姐总是一副漠然的神态。”我恍然大悟。

我又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穹玄一直没有讲。“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锁衣峰出家的呢?”

穹玄长长地叹了口气,将一切解释给我听。

“黄金虎符原本是小玉的传家之宝,她和我在重庆时,将一半给了我,作为我们爱情的信物,要永世相合。现在袁克文手里那一半,应该是宫崎从小玉那里夺去,然后献给他的。

“后来回到西安,宫崎控制小玉来骗我要另一半,被我看出异样,我让小玉转告宫崎,如果想要虎符,他得亲自来拿。

“当时我躲在锁衣峰上,心里计算着,等他快到的时候,我从顶上推下乱石,让他葬身在这荒郊野岭。可是他走到饮马池天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折返了,估计是看出了我的陷阱。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肯来见我,但又知道虎符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怕留在我身边会被别人掠走,便指使小玉让我到这绝峰上出家,企图将我和虎符与世间隔绝,他再慢慢想办法。我明白他的意图,但当时小玉的状况让我万念俱灰,另一方面也觉得这锁衣峰是个能对抗宫崎的好地方,反而是下了山,宫崎随时随地都能置我于死地。

“不过我也没有坐以待毙,我故意放出话,让西安文物界的人都知道虎符在我手中,宫崎一急,又几次派小玉来要,我当然不给,就留着这件宝贝作为诱饵。现在听你说,袁克文已经着急要这一半了,我猜宫崎坐不住,也许很快,他就会步入我的偃师傀儡阵,我要亲手结果了他。”

最后穹玄说:“我答应过小玉,要生死守护着这一半,你如果想得到,除非等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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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2 08: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11-21 10:55 PM 编辑

★★★

第二天一早,我睁眼醒来,发现道观内所有的家具摆设颜色异常鲜艳,昨晚我就想问穹玄,但是光线昏暗,我就没怎么在意,现在室内敞亮,这一切鲜艳得有种不真实感。当穹玄穿着道袍进屋时,更加印证了我的怀疑,我问:

“这屋内的摆设怎么看起来这么奇怪?而且你的道袍,看上去怎么……”

“你没看出来吗?这里的一切都是冥器,包括我这道袍,都是寿衣做的。”穹玄微笑着说。

我脊背立刻窜出一股寒气,原来我在给死人布设的屋子里睡了一晚上。我想起宫崎说的“同归于尽”,难道是这个意思?

吃过早饭,穹玄在道观门口说天潭边有人走过来,我出门一看,是胡彧。等她登上山顶,我们见她手上拿着一个长形的盒子。

“这是什么东西?”看着胡彧累得瘫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我拿过那个方盒子问。

“宫崎给,给穹玄道长的。”胡彧气喘吁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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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托胡彧给穹玄带来了一个画盒)

穹玄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幅小卷轴,小心翼翼铺开后,是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全身肖像,我看了好一会儿,对穹玄说:“这是你吧?”

穹玄点点头,这幅画是当年他在重庆的自画像,小玉临行前,他亲手交给她的。没想到,宫崎为了断绝小玉的念想,把它收了起来藏到现在。

此刻宫崎把画物归原主,是什么意思呢?我忽然注意到画像中的衣褶,说:你看这些线条,好像是新添的。

穹玄凑近了仔细一看,眼神由最初的激动,渐渐变得呆滞,他看了一眼胡彧,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胡小姐是?”

知道胡彧是哥老会的大小姐后,穹玄眼中最后一丝光也暗了下去,变成死一般的绝望。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说:“时间到了。”

他不顾我一脸茫然,卷起画卷,重新将它放回了盒子里,催促我们下山。

★★★

穹玄明确告诉我不可能给我虎符,这让我很郁闷,但在听了他和文小玉的故事后,我也确实不想再夺人所爱。只是,胡彧大小姐可没这么好打发,她绝对会尽力一争。

可没想到,在我告诉胡彧我们不可能拿到黄金虎符后,她居然很爽快就接受了,说行,那我们就回去吧。

返回途中,我问胡彧,你大老远来回折腾,又没拿到虎符,怎么也不嚷嚷几句?不是你的风格呀。

胡彧扔给我一个白眼:本小姐行事变幻莫测,岂是你这俗人所能理解的?

我觉得她肯定有事隐瞒,便问宫崎留你在梨花坞交办的究竟是什么事情。胡彧说,没什么呀,就让我捎来那幅画。

“就这么简单?”我逼近她的脸问。

胡彧 “唔唔”答应了一声,眼神飘忽一闪,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她心虚了。

“你连谎话都不会编,如果只是跑腿送货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不直接让我转交,非要你单独大老远再跑一趟。”我也诈她。

胡彧没上当,做贼心虚一样甩了一句“本小姐懒得跟你说”,就往前走了。

但我心中始终笼罩着一种不祥感觉氛。走到半途,一条山坳里忽然蹿出一群穿黑色制服的人,看样子是在专门等我们。走近了,我才看清,那是哥老会的人,他们手中都拿着寒光闪闪的凶器,见到胡彧,恭敬地站到一边。

“到底怎么回事?”我不安地问。

“你不要管太多。”胡彧轻声劝我,全无刚才的活泼,面色刚绝起来:“为了你好,赶紧回城去吧。”

面对这瞬间万变的情势,我一下有点懵,我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整个事件,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我上当了。”

我愤怒地指着胡彧的鼻子,却千头万绪不知怎么骂她,情急之下蹦出一句:“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助纣为虐啊!”

我飞速往回跑去,崇云观那边肯定出事了。

刚到饮马池天潭,我就望见锁衣峰顶着火了,刚开始只有崇云观里的一窜火苗,伴随着四散的浓烟,紧接着一阵山风吹过,火势滕然大作,崇云观瞬间陷入一片火海,锁衣峰就像一擎火炬,在湛蓝的天幕上熊熊燃烧起来。

“穹玄还在里面。”我叫喊起来,向锁衣峰飞奔而去,胡彧也跟了上来。可是火越烧越旺,噼噼啪啪直往下掉火星,我们也不敢靠近,只得远远看着大火烧掉一切。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时间到了,他把崇云观布置成一座冥室,其实早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不是宫崎的对手,做好了葬身峰顶的打算。”我想起穹玄呆呆的书生模样,不禁一阵叹息。

希望他此刻真的能像《抱朴子》里说的,飞升成仙吧。我在心里默默祈祷。

★★★

“你怎么知道这里会出事?”胡彧盯着我问。

“还记得宫崎叫你带来的那幅画吧。”我说。

当穹玄将那幅画展开时,我一眼就看到了衣服上新添的笔墨,当时我就猜测,那可能是宫崎给穹玄的某种暗示。

但我当时没有深究,直到后来见到手持凶器的哥老会成员,我才想明白整个事情,宫崎留住胡彧,是想利用她带领哥老会去杀了穹玄,而条件就是,将穹玄手中的虎符送给她,所以胡彧在锁衣峰上完全没提虎符的事。

而宫崎用笔加上的衣服褶皱,实际上是一道剥卦。

剥卦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第二十三卦,是群阴剥阳的大凶之相。那一道道褶皱,其实是阴阳爻,预示着穹玄和小玉的性命中,只能留下一个。如果他选择自己活下去,山下哥老会的人会将文小玉拖到锁衣峰下,让他看着死去。

尤其是穹玄确认胡彧哥老会的身份后,更加确信她是带着杀手任务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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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看不懂,但能看出是大凶之卦)

胡彧听完我说的,沉默了一会儿说:“肖乾,你不要怪我,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总会有牺牲。”

我看着她,不知道如何反驳。但她的话让我想起另一件我没想明白的事,宫崎为什么这么爽快地答应把穹玄手中的虎符送给胡彧,他不是一直处心积虑想得到么?

“你还不明白吗?他真正想要的是文小玉,跟冷冰冰的文物相比,年轻美貌的文小玉才是他弥足珍贵的宝贝。只有除掉穹玄,文小玉才会真正属于他。拿文小玉的死来威胁穹玄,只不过是他的一个花招罢了,穹玄也是够傻的,他也不想想,宫崎真想要文小玉死,何必等到现在。”

“死老头,变态!”我想到他那柔润的光头,红色的瞳孔,恶狠狠地骂道。

胡彧看着我,有些疑惑:“你怎么这么激动?宫崎是阴险,但穹玄那种人,死了也不可惜啊。”

我心里一惊,问她:“宫崎跟你说什么了?”

胡彧也察觉到不对,反问道:“穹玄跟你说什么了?”

我将昨晚穹玄跟我说的他和小玉的故事讲给她。胡彧听完大惊失色,说宫崎给她讲的完全是另一个版本,他说穹玄是一个企图霸占小玉,得到另一半虎符的妖道。

我没有说话,刚才情急之下我骂胡彧助纣为虐,现在看来,她也不过是被宫崎借来杀人的刀而已,加上她求虎符心切,难免急中出错。

“是我害死了穹玄。”胡彧声音里满是自责,“我太傻了,居然这么轻易就被宫崎骗了。”

“你不是说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牺牲是必须的吗?”她一直自诩聪明,这情况倒让我想奚落她一下。

“那也不是用这种方式,牺牲这种人。”胡彧正色道。

看她这么低落,我也不想再多苛责她,况且宫崎这个人实在阴险,如果不是穹玄跟我讲出真相,保不定我也会被他蛊惑。我说:“不管怎么样,穹玄用命换来的虎符,绝对不能落入他的手中。”

胡彧点点头说,好,我跟你一起上山。

★★★

锁衣峰的大火一直烧到第二天才熄灭,我和胡彧互相扶持着登上峰顶,崇云观已经成为一片焦黑的废墟,偶尔还有一两点星火突然冒出,紧接着就化作一缕青烟。

我们找到了穹玄被烧焦的尸体,他全身都已成为黑糊糊的骨架,惨不忍睹。昨天他还是个戴着眼镜的白净道士,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我忍不住流下泪来,对着尸体深深鞠了一躬。

穹玄的手骨里,突然有个闪光的东西晃了一下,我走过去,刨开灰烬,露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虎符,胡彧凑过来,擦干净后说:“你看,下面有字。”

我翻过来,虎符的底部刻着四个篆书小字:“长毋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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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着“长毋相忘”的虎符银带钩)

我和胡彧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我们携着虎符沿途返回,穿过峰下的山谷时,我专门爬上山坡寻找那些“偃师傀儡”,果然如穹玄所说,那是一个个带着精妙机关的木偶人,一根绳子牵动,那些人偶就自动往前扑杀而去。

那个山坳里,文小玉和哥老会的人还在那里等着。我本想告诉她一声“穹玄死了”,但看她一脸冷漠,还是忍住没说,她这副样子,即便告诉她,可能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吧。

我拿出黄金虎符给文小玉看:“长毋相忘,这四个字,是他给你最后的遗言。”

文小玉轻轻抚摸着虎符上的铭文,眼神依旧木然,但不知为何,她的声音第一次褪去了冰冷,带着某种温柔的情感,她说:另一半刻的是“怡乐未央”。

我听了心里难受,别过头去看了看锁衣峰顶,喃喃说道,希望真的像虎符上说的,穹玄在天之灵,永远没有悲伤吧。

 ★★★

回城的路上,胡彧沉默了一路,快要分开的时候,她主动说,虎符你留着吧,找你父亲要紧,我毕竟是胡家的大小姐,就算事情办砸了,他们也不敢怪罪我。

我明白胡彧的心思,她是觉得自己害了穹玄,没脸再要他的东西,留着也内心不安。而我也确实太需要用这块虎符去迈出营救父亲的第一步,便没有与她客套,将虎符收了下来。

回到西安,我将这半块虎符送给表哥,他乐呵呵地捧着宝贝大叫:“哎呀!多少人找了几年都得不到的东西,你怎么几天功夫就弄过来啦?”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地说:“表哥,你把这文物交给袁克文,尽早恢复军职,快点帮我找回父亲吧。”

表哥满口答应,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手上的虎符。

★★★

这几天经历了这么多,我和胡彧都有点恍惚。我再次约她去鼓楼美食街散心,但两人都开心不太起来。我问胡彧回去有没有被哥老会的人刁难,她一下恢复了霸气,说:“谁敢?”

这时我俩的眼睛同时盯在一个东西上,圆圆的,白白嫩嫩,冒着香味,那是曾经在武备学堂,我请胡彧吃了四年的镜糕。胡彧扬扬下巴,朝我努了努嘴。

“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讨嘴吃,也不嫌害臊。”我一边嫌弃地数落,一边向摊位跑去,买了两支,一支递给胡彧,一支自己含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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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吃不厌,西安镜糕)

胡彧接过镜糕,恢复了生气:“本小姐吃你一次东西,这么多废话。”

我心想,什么一次,上次一吃就是四年,这次还指不定要多久呢。




    肖然后记:  

大家好,我是肖然。

老实说,文小玉和宫崎的部分,是我去年听爷爷口述时最困惑的地方,一是因为故事实在惊异,几乎超乎我的想象;二是那段时间爷爷病情也不稳定,好些地方说着说着就断了。而且我也不止一次怀疑爷爷的口述是不是有夸张和自行想象的部分,老一辈人的英雄情结,常常会让他们把很多东西美化。

但我想,即使有这样的成分在,我作为孙辈,也愿意不加追问地记录下来,如果那就是爷爷心中的父亲,如果那就是爷爷心中那个时代的文物江湖的话。

说回稿子,据爷爷说,文小玉和穹玄道长的爱情故事荡气回肠,可以用“绝恋”来形容。不过,可能因为我没有太多经历,不太能体会这种厚重,所以“情感部分写得比较克制”(脸叔原话)。抱歉。

关于文小玉究竟是如何被宫崎控制,我后来和樱子费了很多精力去试图补充,还看了些当时关于西洋心理魔法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资料,以及幻术之类的记载,最终也没有定论。其实我自己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测,但出于对前人的尊重,还是决定不写出来。

然后,从脸叔那里听了大家对第一篇的反馈,似乎有读者觉得我行文比较学究,用词也偏晦涩,看起来会有点累。解释一下,我平时看的最多的,除了武侠小说,就是各种研究报告和学术资料,可能潜移默化的,就影响我的文风了。脸叔在最早给我提过这个问题,只是最后还是尊重了我,如果大家也觉得阅读起来有障碍,我会在之后的稿子里尽量注意和调整。对我这个不专业的写作者,还请大家多包涵。

最后,感谢樱子。

 *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仅用于补充说明。

—END—

作者 | 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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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9 11:2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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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金主专点漂亮姑娘出台,回来后她们都疯了 | 国宝猎手003

 肖然 故事研究室 2018-11-29

这是 国宝猎手 的第 3 篇猎宝手记

本期宝物:墓葬图册

时间:1918年

地点:西安内城

人物:肖乾、胡彧、宫崎、何美仁

全文10855字,阅读约需12分钟

★★★

粉巷之所以能成为西安男人最流连的温柔乡,跟它的经营理念有很大关系,那里的老鸨们常常这样教育姑娘:要为客人提供恋爱般的感觉,他们才舍得花钱。所以尽管那儿是个销金窟,但生意常年火爆,况且外头战乱不断,大家也乐得沉溺酒色,暂时忘记外面的一切。

这两年,出入粉巷伺机探听各方消息已经成了我的习惯,青楼的老掌故们也都跟我熟识,知道我混在姑娘堆里另有所图,就心照不宣地任我来往穿梭。作为回报,我也常常帮她们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麻烦。

这天,幺妈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拉着我没头没脑地说:“肖乾,你说说怎么会有这种客人?”

幺妈是粉巷当仁不让的首席化妆师,易装换容都不在话下。据说有一次陪客的姑娘不够数,她把几个跑堂的小二化成舞女,没一个被客人看穿。

我按着她的肩膀安慰:“慢慢说清楚,出什么事了?”

幺妈抚着胸口说,连续三天,有位从不露面的神秘客人,每天派司机来点一个姑娘出台,次日送回。出台的姑娘回到粉巷后,全都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形神俱散,看样子受到了很大的惊吓,问什么都一言不发。

现在,粉巷的姑娘们都不敢出台了,老鸨们少了一大笔营收。

幺妈猜测这位客人的背景非同一般,因为他每次点姑娘出台,都让仆人开汽车接送,那时候西安城里有汽车的只有少数军阀和大官,老鸨们怕惹祸上身,也不敢打听。

这事虽然蹊跷,但毕竟和我的目标信息不相干,如果贸然插手,反而会惹祸上身。我正想找借口推搪,幺妈的一句话却引起了我的注意,她说:那三个女孩回来时,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枚“角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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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虑到读者里可能有小朋友,还是给角先生打个码,好奇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

明清两朝,社会奉行“存天理灭人欲”的禁欲观念,一切个人私欲都被三纲五常压制。如今清朝刚覆灭没几年,忽然出现“角先生”这样的器具,我猜测,很可能是明代以前的文物。

我把那几个角先生仔细查看了一番,又量了量尺寸,啧啧感叹:“古人真会玩。”

幺妈白我一眼,说我没个正行,让我一有线索就赶紧告诉她,然后甩着手绢走了。

我边走边想着这件怪事,不知不觉,低头走到了点绛馆门口。

“你见过那些角先生了?”胡彧招呼我在茶室落座,强作见过世面地跟我谈起这玩意儿。

“见过了,都是老货。从器型和工艺判断,其中两枚出自北宋时期。话说回来,咱老祖宗的手艺还真是惟妙惟肖啊。”我故意多说一句逗胡彧,果然,这丫头装不下去了,一下子满面绯红。

而第三枚,我没敢妄做判断,因为上面镂刻着一种少数民族的文字。我告诉胡彧,需要翻译查证一下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年代比宋朝更久远。

我刚说完,胡彧脸上就露出得意的神情,她从身旁拿出一张白皮纸,朝我晃了晃:“我已经把那几个字拓下来了,找过国立西北大学的专家,说这是鲜卑语,意思是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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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时期的国立西北大学)

南北朝,北魏时期的文物!听完胡彧的介绍,我立刻给出结论。

长孙是个复姓,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时,大张旗鼓实行了汉化政策,其中之一就是使用汉姓,将原来的鲜卑姓氏“拓跋”改成了“长孙”。南北朝是大门阀家族掌权的朝代,名门望族都会在各自所属的器物上刻上自己家族的姓。这个角先生仍然用原鲜卑语记录,说明是汉化初期,因此这件文物距今至少1400年。

那么,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主儿呢?将这些流传千百年的文物,当作棒棒糖一样送给上门服务的女孩。

★★★

案情越是离奇,我越按捺不住冲动。之前想靠宫崎,结果一场空;表哥算是我的亲人,也只顾自己。世道混乱,要么任人玩弄,要么自己闯出一条路来,整天东投西靠瞎晃荡,最没出息。眼下“角先生”背后的迷局,要我说,就是一次机会,是福不是祸,这回看自己的了。

我打算先从那三个出台的姑娘那儿找突破口,她们毕竟是亲临现场的人。

但她们自回来后,就一直处于极度惊恐之中,问不出任何东西,一旦有人试图靠近,就反应过激,完全是惊弓之鸟。

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我准备冒险用个险招。

我将想法给幺妈一说,幺妈担忧地问:“这么做能行吗?”

我说看她们的反应,肯定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要想走出心理困境,第一步就是要勇敢面对,我这方法,说白了,就是场景还原。方法则是用传统道家的幻术,加上西方的催眠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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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初期催眠术非常流行,报纸上也常有广告)

黄昏时分,幺妈将三个女孩带进一间暗室就出去了,暗室里有一个香炉,我在里面加过曼陀罗粉。这原本是暹罗香料,在我们道家医术里,有致幻和镇定的作用。《本草纲目》里对它也有记载,说“热酒调服三钱,使人昏昏如醉”。

果然,惊惧不定的女孩们进入暗室不久,都松松软软地瘫坐在了一张床上。我悄悄进来,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用极轻的声音反复暗示她们:“这是温暖的云端,你们睡在云朵上……”

女孩们还没来得及挣扎,就一个个昏昏欲睡,躺倒在床上。我走过去,摇动手上的铜摇铃,嘴里密密麻麻地念起了《三皇内文遗密》,没多久,三个女孩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眼睛却都是半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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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皇内文遗秘》里记载的符咒,一般用于致幻通灵)

时机到了,我停下摇铃和咒语,逐一在她们耳边询问,女孩们则像梦呓一样,将过往的经历合盘说出。

 “公公,求求你放了我。”其中一个女孩忽然大叫,我一下愣住了。

公公?难道西安城里出现了太监?

来不及细想,要趁催眠还起作用,一鼓作气让她们把听到的见到的都讲出来。我继续摇动铜铃,再次控制她们进入更深的幻境。

果然凑效,三个女孩虽然语无伦次,但总算大致讲清楚了这几天出台的过程。

听完女孩们的讲述,我脊背的冷汗不断往下淌,这件事的背后,居然和前清的爱新觉罗家族有紧密关联。

催眠过后,三个姑娘像秋天的枝叶一样,筋疲力尽萎缩在床,大睡了一觉,醒来后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我柔声安慰她们:“不要怕,我是肖乾,一切都过去了。”然后走过去点亮了灯光,轻轻抚摸她们的头。

女孩们在柔和的灯光下看清了我,放声痛哭起来,我知道,她们的恐惧终于得到了宣泄,往后身心就能慢慢恢复正常了。

★★★

根据女孩们的讲述,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宣统帝退位后,一直被关在紫禁城里。皇帝失了权势,宫里的太监就开始作乱,不断将皇宫的稀世珍宝偷偷往外搬运。一个叫何美仁的陕西籍太监,将文物偷出来后,在北平变卖了一些,用所得的巨资在西安内城购置了一座宅院,并在宅院挖了一个地下室,专门用来储藏从北平运回的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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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止太监,溥仪自己也偷运了很多文物出宫)

地下室里有一列展架,专门摆放春宫文物,太监虽然是阉人,但也要享受男女之事,便派人点了粉巷的姑娘,来到地下密室,用那些春宫器具百般折磨,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

虽然那三个女孩没有说出地下密室里收藏了什么文物,但既然是从清宫流出,一定价值不菲,而且女孩们说,总共有七八个陈列架,初步推断,很可能是座惊人的文物宝库。

我决定一探究竟,但具体怎么办,我犯了难。女孩们说何太监的府上守卫森严,进进出出都有人检查,我独自硬闯,肯定是下策。

我又想到胡彧和哥老会,倒是可以借势,可是他们人多势众,我怕到最后自己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得分步骤来,第一步就是亲自了解清楚这个何府的底细。

至于怎么进何府,我抱着脑袋想了半天,才冒出个歪主意,但我觉得,这主意虽歪,但不馊,说不定能有用。

我径直去找了幺妈,二话没说,让她给我扮上。

没错,女扮男装。古有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今有我肖乾男扮女装深入虎穴。

我刚打扮好从幺妈的房子出来,就碰上了胡彧,她瞟了我一眼就对幺妈说:“幺妈,又来了新姑娘啊,不错,比以往的漂亮。”说完就要走。

幺妈捂着嘴笑起来,胡彧又回过头来,不解地问幺妈:“有什么好笑的?”

幺妈笑得更厉害了,望着我。我也冲着胡彧微笑。

“都怎么了?没发烧吧?你这姑娘,初来乍到就应该谨慎着多做事,这三教九流的地方,一点规矩都没有,说你呢,笑什么笑。”胡彧见我还在冲她笑,已经生气了。

我撩了撩手绢,娘里娘气地撒了个娇:“哟,姐姐也不心疼一下我这新来的妹妹。”

胡彧一愣,先是一脸疑惑,渐渐变成惊讶,最后也弯着腰狂笑起来,足足蹲在地上笑了半分钟,然后扶着我,从头看到脚,随后用手在我的假胸前捏了一把:“真是个俊俏的小娘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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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肖乾扮上有没有这么美)

这就是我的行动方案,让幺妈把我扮成女的,等何太监再来选姑娘时,我就跟随潜入何府。

我对胡彧说:“这次我要深入虎穴,一举揭开惊天大秘密。”

她笑累了,戳着我的脑门嘲讽:“还深入虎穴,没人跟你配合,你被老虎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准备跟我一起去冒险?

我连忙冲胡彧摆手:这么危险的事,你别搅和。万一你被他们……

“被他们怎么?”胡彧不服气地看着我,“就准你深入虎穴,不许别人探囊取物?”

“是,你胡大小姐智勇双全,可你也听那三个女孩说了,何太监有多变态,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趟这个浑水了。”

胡彧嘟囔一句“算你有良心”,不过还是坚决地说:“那这样,我和你一起潜入何府,摸清里面状况后,你留在太监身边继续打探,拖住他,我找借口出来,跟哥老会的弟兄在外面守着,出什么事你大喊一声,我们就冲进去。” 

事已至此,我只能答应下来。

★★★

傍晚,那位神秘的客人又派人开着汽车来选女孩了。胡彧经过幺妈一化妆,姿色妖娆,一下就被仆人选中,而经过我身边时,打量了一眼就绕过去了。

这可不行呀,我赶紧拦住仆人,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能不能再加一个人服侍。仆人一把将我挥开,气势汹汹地说他主人一次只要一个。

眼见胡彧上了汽车,我连忙跑过去拉住仆人,悄悄给他塞了一块袁大头,腆着笑脸继续祈求道:“这位爷,您还不知道吧,我和胡姐是亲姐妹,在粉巷您打听打听我们姐妹花伺候男人的本事,多少达官贵人预定都没门路呢,我也是见您府上的赏钱多,才求爷给引荐引荐,之后的好处呢,自然不会少了爷的。”我轻轻按了按他手上的袁大头。

仆人松了语气,但还是犹豫:“这个……”

“哎呦,您就跟府上说,第一次我不收钱,就当让府上试用了,满意的话下次再收,这样您府上还要赏您呢。”

仆人终于说,那好吧,上车,要是我家主人怪罪下来,你可别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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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汽车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东西)

汽车向内城疾驰而去,内城蛰居着许多前清遗老遗少,他们像陈年坛子里的腌菜,躲在这里悄无声息地生霉发臭。最后汽车在洒金桥一条洁净无人的青砖巷子前停下,仆人将我们请进了一座高墙大院,门口的牌匾上挂着两个金碧辉煌的颜体大字“何府”。

进门前我往外瞧了瞧,知道跟踪而来的哥老会弟兄正潜伏在不远处,随时待命。

★★★ 

何府的院子里,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太太被前呼后拥地围着,正在花圃前赏花,老太太长长的银发稀疏地披在肩上,穿一身闪闪发亮的紫色绸衫,两手分别戴着硕大的祖母绿和玉扳,脖子上挂一串乾隆翡翠朝珠。

就凭这出行派头和一身价值不菲的宝物,我忽然想到,这不是老太太,正是何府的主人:太监何美仁。

仆人凑到太监耳边说了一阵,太监就盯着我和胡彧,张着嘴笑了一声,伸出一只枯枝一样的手,用公鸭一样的声音喊道:“来”。

我走上前,胡彧犹犹豫豫跟在后面。走到太监眼前,我才发现他已经老得浑身像枯树皮一样了。这么一个阉人还玩弄年轻女孩,叫人恶心,可能像他这种身体残缺的阴阳人,天生见不得完美的东西,非得糟践了才满意。

我心头压着一股恶心的怒气,但依然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公公。”

太监满意地点点头,伸出手来拉着我,我像碰到一个冰块一样,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太监拽着我往里院走,我一边走一边留意院内的布局,这是一座两进的关中宅院,影壁,厢房,耳廊一应俱全,想必买下这座宅院花了他不少钱。

进入最里面宽敞的卧房后,一众仆人退去关上门。我观察室内的装饰布置,说实话,如果主人不是这个老太监,我真怀疑这是某个王爷的寝室,不仅豪华讲究,还富有宫廷气息。太监站在屋子中间,褪下那身紫绸衫,骨瘦如柴的身上只挂着一件红色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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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王别姬》里的民国太监,简直是翻版的何公公)

“你要干什么?”胡彧紧张地退到一边,太监发出“咝咝”的声音笑起来,嘴边居然流起了口水。他冲胡彧扑过去,胡彧立即抢过一柄烛台,准备砸向太监。没想到太监反应敏捷,一手挡开了烛台,一手护着自己的肚兜。

我急忙拦住,怕胡彧误了正事。我夺下烛台,转身对太监说:“公公不要着急,我们姐妹的父亲是咱大清的举人,幼秉庭训读了不少书,可是大清亡了之后,父亲被革命党人迫害,我们姐妹只能卖笑为生。如今有幸伺候公公,但我们不同于其他风尘女子,只要公公您有情调,我们姐妹花保证让公公……”

我语调开始暧昧,看着太监眼泛精光,我知道他信了我的话,又鼓动他说,公公可别跟那些粗俗的男人一样,只知道猴急,那就太没意思了。

果然太监又拉住了我的手,指了指我说:“大清亡了?”然后跪下来朝着北方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不停地叨念着“老佛爷”。

“没亡,——大清哪儿那么容易就亡啊?咱家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大清国的血脉。”太监说完另一只手还想拉胡彧,却被胡彧厌恶地挣脱了。

我怕太监生气,赶紧柔声道:“大清的血脉?我们姐妹俩虽然书读得不少,但还真不知道什么是一个朝代的血脉,公公可别见我们是女人,骗着我们玩。”

太监像抽风一样笑了一阵,推开一幅墙上的条屏,原来这是个机关,推开后,里面藏着一条密道,直通地下。我们顺着阶梯往下走,里面烛光柔和。走到通道尽头,我立住脚,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个地下室几乎是一座藏宝宫殿:从先秦时代的青铜器,到秦汉时期的工艺雕塑造像砖,到魏晋南北朝的佛像墓志,再到隋唐的书法碑帖,宋元山水画,明清瓷器……琳琅满目,在七八个储物架上静静摆放着,在昏黄的烛光中,散发着迷人的光辉。

 ★★★

我被太监牵着手,在一排排文物展架前逐一浏览,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看得我下巴都惊掉了。最后来到一排春宫文物架子前,太监流着涎水对我动手动脚,我忍着恶心,听他颤着声音细细讲述着那些器具的功用。

“公公,咱大清还真是有不少宝贝呀,你这密室里的文物,我这辈子恐怕只能见一次。”这句话倒是我的肺腑之言。

太监听了,愈发得意,挥着双手笑着:“这只是凤毛麟角,要真说出大清的血脉,还不得吓死你。”

这句话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这屋内琳琅满目的宝贝够我大开眼界了,难道背后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抚着太监的手问:“公公今天真是让我们这女流之辈开了眼界,还有什么比这满屋的宝贝更值钱的,别说看看,就算听听,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回。”

太监的眼睛却像鹰一样盯着我,流着口水扑过来,怪叫道:“你知道的太多啦。”

看来不得不摆脱这个阉人了,我一把摔开太监,混乱中却扯掉了他的红色肚兜,接下来太监的反应太令人生疑了,只见他像丢了魂一样,拼命在地上摸索寻找肚兜,找到后又紧紧搂在怀中。我回想起在卧室里,胡彧扔他烛台时,太监第一反应也是护住肚兜,我立刻意识到,那个红色肚兜里有比他命还重要的东西,或许就是他口中的“大清的血脉”。

胡彧也发现了这个异常,但她转身就走。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大小姐吵吵闹闹要跟着我来何府,并不全是担心我的安全,她也嗅到了这里有宝藏,企图和我分一杯羹。她这时候不顾一切地往外跑,肯定是要去搬哥老会的援兵。

太监扯着公鸭嗓问:“你要干什么?快来人给我拦住她。”

胡彧懒得理他,只顾往外冲,刚到门口,却被太监的家丁团团围住。胡彧挣扎着大呼小叫,声音能把我耳膜刺破。不一会儿,就听见大门那儿传来砸门声。

而这何府也不是一般的府宅,一队家丁训练有素,门被砸开后一直抵挡着哥老会的人,没让他们跨进一步。胡彧见这情形,暂时得不了什么便宜,就挥挥手命令:“走,先回去,叫更多的人来。”

我也脱下勒得紧紧的旗袍,扔掉假胸和假屁股,踹掉高跟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监见我男女大变身,大张着眼只顾说:“你,你,你……”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你完蛋了,刚才出去的胡小姐,是西安最大的黑帮哥老会的头儿,用不了多久,你这里的文物,还有你肚兜里的宝贝,全都要姓胡咯。”

我故意威胁太监,只见他声嘶力竭地坐在地上喊:“你们这伙骗子!”

为了安抚住他,我张口说道:“我可不是跟胡彧一伙的,胡彧只是为了你的宝贝,而我女扮男装来这里,是想看看有没有找回父亲的有价值线索。只要能救回父亲,给我十座这样的藏宝室,我也不稀罕。所以啊,我是无立场的第三方,你可以相信我。”

太监狐疑地看着我,眼里好像又有点期待。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保住你肚兜里的东西。”我看太监已经近乎绝望,赶紧抛出主意。

他果然病急乱求医,抓住我问:“快告诉我,怎么办?”

我建议他赶紧派人给西安的各个军政大员报信,说他这里有一座藏满了宝物的密室,立刻,马上,一刻也不要耽误。

“那不是自找死路吗?”太监愤怒地“呸”了我一口,说:“休想再骗我。”

“什么自找死路?这叫丢车保帅,你想啊,哥老会的人马上就要把你这密室洗劫一空了,势必引起轰动,其他人要是什么都没捞到,他们肯定不能放过你啊,到时候你肚兜的宝物还想保住?但如果你放出消息就不一样了,大家都分了一杯羹,他们占到了便宜,也就满足了,谁还会找你,谁还会在意你那么个小东西。壮士断臂懂不?你这壮士连命根子都断了,还舍不得断只臂?”

其实,我有自己的打算,我必须在胡彧回来前,让太监把消息散布出去,制造混乱,引起各方势力的哄抢,这样哥老会就会把注意力放在争夺密室宝物上,而顾不上太监肚兜里宝物了。等太监趁乱先保住肚兜里的宝物,我再想办法拿到手。

我有更深远的打算,眼下这些现成的好处,并不是我的目的。

太监瘫坐在地上,不知是哭是笑,嘴里不停喊着:“亡了,大清真亡了,皇上啊,咱大清这回真亡了。”随后气急败坏地命令家丁:“把这个骗子给我乱棍轰出去。”

十几个家丁手持棍棒虎视眈眈过来,“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抱着头从乱棍中穿过,但还是挨了几棍子,一瘸一拐地出了何府大院,躲在不远的地方察看。

★★★

太监虽然把我赶走,但到底还是觉得我的主意好,很快就将藏宝密室的消息散布了出去。西安城的各方势力像猎狗嗅到了野味,从四面八方涌进洒金桥这条寂静的巷子。胡彧带的哥老会由于捷足先登,又准备充分,抢得最多,一大半都归了他们。


何府被搅得天翻地覆,何太监却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失踪了。人群中只有一个人冷静地站在一旁观看,并没有插手去抢东西。这个人就是宫崎。

“果然是皇家藏品,这密室里官、哥、汝、定、钧,五大名窑的的瓷器精品都齐了,真是精美绝伦啊。”

宫崎欣赏着从密室中搬运出来的文物,不停赞叹,我却觉察出了异常:他那么醉心于文物收藏,却根本没有对密室藏品下手的意思,看来他跟我一样,在等待更有价值的东西。

“你第一时间赶到何府,不会就为了观赏乱哄哄的掠夺吧?”我试探着问。

宫崎却站在那里安静地笑着,并不回答。良久,他转过头,用红色的瞳孔望着我说:“肖乾君,我很欣赏你这个年轻人,做事有勇有谋,比我年轻时出色很多。”

“你想说什么?”宫崎扯到了我,看来接下来的事情将和我有牵连了。

果然,宫崎说出了他的要求:“肖乾君,我来晚了一步,让何美仁溜掉了,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他的下落。”

“为什么?你有足够的人马势力,却找我这么个无名后生帮忙?”我想知道我在宫崎眼中有什么利用价值。

“首先,我们都没见过何太监,不知道他什么容貌,无从找起;其次,我是日本人,你是清朝举人的后代,情感上何太监肯定更愿意相信你;最重要的一点,肖乾君,你身上有一个优点,但凡我们这种年龄的人,都非常欣赏。”

“什么优点?”

“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乱花渐欲迷人眼,年轻人很容易被各种利益诱惑,最终什么事也干不好,你却是个抱定目标,不为其他所动的人,这样的人,做起事来,往往事半功倍。”宫崎一副赞赏的姿态望着我。

“你把我吹上天也没用,我不听这些玄乎的,说吧,我要是帮你办成了,你给我什么好处?”我不能再白白被他利用了。

“很好,肖乾君也开始知道利用自己的价值了。”宫崎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说:“你对这满屋子的文物也没有下手,想必和我一样,是在等更重要的东西。我也从年轻时过来,知道你目前想得到什么,你是见这乱世里,谁都靠不住,想建立自己的力量吧?”

我没有出声,宫崎果然老练,一眼看穿了我的想法。他见我并不反驳,换了口气说:“只要你找到何太监,我承诺给你在军界谋一个职位,这年头没有什么比枪杆子更有权力。”

我自然不相信宫崎,但就算撇开宫崎,我也需要找到何美仁,这样一想,顺势答应下来也没什么坏处。我说:“好,一言为定!”

★★★

夜里,当何府被劫掠一空后,我悄悄钻了进去,独自一人在各个房间寻找太监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地下室和各个房间已经被践踏得一团糟,值钱的东西都被白天过来的人顺手搬走了,剩下都是一堆没用的生活用品。

来到太监卧室,墙上斜挂着的一个被砸得七零八落的旧相框吸引了我的注意,都是一些陈年照片,仔细一看,照片上的人物居然都是慈禧太后,看来何美仁是慈禧身边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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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说慈禧是长得非常美的,不过照片看不太出来)

照片大都是慈禧在紫禁城的日常生活,但是相框角落有一张照片却很新,没有任何人物,只是一张牌匾,上书“护国夫人”四个字。

正疑虑着,屋外响起了动静,我趴在窗口一看,是胡彧。原来她也趁夜准备来寻找何太监肚兜里的东西。我赶紧将那张特殊的照片收好,揣进兜里。然后大声对外面的胡彧打招呼。

“一无所获。”胡彧进来问我情况后,我双手一摊,冲她无奈地笑。

★★★

对比相框里的其他照片,这张牌匾照明显是新近拍摄的,慈禧太后已经去世十年,何美仁为什么将一张牌匾照和“老佛爷”放在一起?想起刚见到太监时,他对老佛爷隔空礼拜,我认为照片中的“护国夫人”是条重要的线索。

国立西北大学的档案室有西北地区最完整的文献记录,大清国的敕封诰封等情况都记录在册,“护国夫人”如果真和慈禧有关,肯定会有记载。

我在档案室里翻了半天,终于发现了线索,慈禧太后曾经亲封过一个吴家寡妇,跟我要找的信息很接近,我赶紧仔细研究起来。

1900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年底,慈禧太后和光绪帝逃来西安,当时的陕西首富,女盐商周莹,向朝廷捐赠十万两白银,以及一套价值连城的楠木屏风,深得太后欢心,不仅亲笔题赠“护国夫人”金匾,还认她做了干女儿。

这个女富商,也就是吴家寡妇,17岁时嫁到西安城北的吴安镇,婚后半月丈夫就得病死了,这寡妇自此操持吴家产业,最终成为一省首富,已于九年前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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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花开月正圆》女主角的原型就是周莹)

何太监对护国夫人念念不忘,看来还在幻想着大清朝的美梦。他会不会去吴安镇吴寡妇的旧居?

反正也没有其他线索,我决定跑一趟泾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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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吴安寡妇大院,看得出非常气派)

走路半天功夫就到了,吴安镇在一片塬上,一进吴堡村就很明显地看见一座青檐院门,典型的关中民居,我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应答,推开虚掩的门扇后,一把金光闪闪的燧发火枪直接怼上了我的鼻尖。

何太监用枪瞄准我的脑袋,扯着公鸭嗓厉声叫:“你们贪得无厌,白白得了那么多文物,还想要墓葬图册。”

我一下反应过来,墓葬图册可能就是太监放在肚兜里一直拼命保护的东西,也是宫崎真正要找的东西。但我还是装作奇怪地问:“什么墓葬图册?”

太监冷笑着让我别装蒜,将枪的击锤扳动,眼见着要开火,我急中生智叫道:“我师父曾带我在八仙宫受戒,老佛爷亲手赐的牒文。”

果然,太监一听到“老佛爷”三个字便收起了枪,面朝东方跪下去,一边哭着叫“老佛爷”一边将头磕得邦邦响。

慈禧太后暂居西安时,曾临幸全真道观八仙宫,当时我只有四岁,刚被父亲送去楼观台道观,跟着里面的道士学经,正好那年八仙宫举行传戒仪式,我的几位师父去了,但没带上我。此时为了躲过太监的枪子儿,我只能谎称自己沐浴过老佛爷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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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西安的全真道观八仙宫,是重要的道教圣地)

“公公,眼下这形势,墓葬图册跟在您身边很不安全,如果被日本人夺去了,咱大清文脉就真的断绝了,不如交给我找个安全的地方,我还年轻,等风声过去了,我再还给公公。”这也是我的实话,咱们自己老祖宗的东西,如果真给了宫崎,那我就成民族罪人了。

太监跳起来“呸”了一声,骂道:“想得美,咱家死前,也要把你们都毁咯,全都毁咯。”

“何公公。”见他总是失去理智的怪异性情,我稳住他说:“我爹是大清的举人肖鸿钧,要不是革命党人作乱,我现在也是锦衣玉食,可我为了留下一点咱大清的宝物,整天亡命奔走。你倒好,大清国亡了,你却把老佛爷留下的念想断了,你是太后和皇上的罪臣啊。那么多人为保大清而死,你呢?对得起老佛爷,对得起那些忠臣的冤魂吗?”

一番话说得太监老泪纵横,哭了一会儿,他抖抖索索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捏得紧紧的。

我说这就是墓葬图册?还没点绛馆的菜单厚呢。

太监又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别看薄,这长安古都的文物都记载在这个小本里,不仅标注了长安城历代的皇陵墓葬,更罗列了传世文物的分布和鉴别。”

“公公,以目前的形势,不出两天,宫崎就会找到你。这大清国的血脉在你手上,就看你怎么做了,是让日本人抢去当罪人,还是保留下来做功臣。”我逼视着太监,不给他犹豫的时间。太监看看墓葬图册,又看看我。

“公公放心,这墓葬图我死也不会交给日本人,但是有了它,不仅能救回我父亲,还能用它牵制住宫崎,护住咱老祖宗的遗产啊。等你有一天再见到老佛爷,不想告诉她,你为咱大清延续了千秋万代吗?”我加紧逼问。

太监叹了口气,终于抖抖索索地把这个泛黄的小册子递到我手上,刚说了句:“保护好……”只听见院子大门忽然被撞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涌进来,领头的正是宫崎。

宫崎带着持枪的警卫推门进屋,从我手中一把夺过墓葬图册,轻轻抚摸着,一页页地翻看,嘴里不停地用日语说:“神物,简直是神物。”

★★★

墓葬图落入宫崎手中,便有去无回了。宫崎乐呵呵地对我说:“肖乾君,我果然没看错你,谢谢你帮我找到这里。”


“你跟踪我?”我气愤地盯着这个阴险狡诈的日本老头。

宫崎却不生气,依旧缓缓地说:“我是个守信用的人,之前答应你的条件一定如约兑现。”

这时,何美仁却尖利地喊了起来:“肖乾,咱家被你骗了,你不得好死——”

接着不知他是哭是笑,指着我说:“咱家把读图的秘籍都传授给你了,这小日本得了图册也使用不了,咱大清国的遗产,以后还是得靠你保住哇。”

“什么读图秘籍?”宫崎脸色冷下来。

“你自己不会看吗?这图册里只说了墓葬和文物的位置和鉴定,但核心的解破发掘机关,以及传承考证,却没有记载,这部分内容数百年来只是心口相传,有一套秘诀,刚才我已经传给肖乾了。”

太监说完长长地笑了一阵,忽然拿起燧发火枪,用嘴吞住枪口,二话没说扣动了扳机。

我赶紧转过脸去,只听沉闷的一声枪响,再回过头,太监已经躺在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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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的燧发火枪)

我急忙想申辩,告诉宫崎这是太监使的诈,目的是报复我,给我树个敌人,好让宫崎以后缠着我不放。但转念一想,这不也正是钳制宫崎的一个优势吗?

于是我装作痛惜万分的样子,扑到太监身上大哭:“公公,你怎么刚给我传完秘诀就走了?你放心,我一定牢记你的口诀,替咱守护好老祖宗的命脉。”

宫崎冷冷地看着我,扔下一句:“肖乾君,看来我们以后还要好好合作。”便转头带着人马走了。

尽管太监临死前还给我留下个绊子,好让我今后不得安稳,但看着他凄惨的死状,我也有些于心不忍,都是时代的牺牲品罢了,这么一想,我忽然没那么厌恶他了,甚至觉得他有点可怜。临走时,我在塬上找了块荒地,把太监就地埋了。

★★★

回到城里,胡彧站在粉巷口等我,一见到我就喊:“肖乾啊肖乾,没想到你面上老实,实际上一肚子坏水,自己去找宝贝,还跟我装什么都没发生。”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她只以为我得了宝贝,哪里知道我惹的这一身麻烦呢。




    肖然后记:  

大家好,我是肖然

很不好意思,上周没有按时更新,希望经过这周的打磨,你们会更喜欢这个故事。然后,也请大家不要听脸叔胡说,我病得并不严重,不过是冬季常见的感冒罢了,被他说得我好像要挂了一样。

说起文物,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大概都是编钟、铜鼎、字画、瓷器这类高雅的物件,今天这篇稿子里说的角先生,大家可能不仅没听说过,更不会把它视为文物。但是,这类物件对于了解和研究当时当地的社会风俗、民生民情,乃至法令政策都有很大的作用。

我自然是以平常心视之,但考虑到樱子是女生,平时也不接触这些,所以这一章本来并不打算找她帮忙,只是后来有好几处需要考证,我自己实在搞不定,想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把资料给她了。樱子看了很镇定,没有多说什么就开始查了,倒显得我大惊小怪。

如果有读者,特别是女性读者看了觉得不舒服,肖然在这里致歉。

最后,感谢樱子。

 *头图来自电视剧《我们的少年时代》剧照,与内容无关;文中配图均来自网络,仅用于补充说明

—END—

作者 | 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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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0 01:2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12-13 01:04 PM 编辑

淘宝需谨慎,那些你送进嘴里的东西可能来自尸体 | 国宝猎手004

 真是脸叔 故事研究室 2018-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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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国宝猎手 的第 4 篇猎宝手记

本期宝物:银缕玉衣

时间:1918年

地点:西安杜陵

人物:肖乾、胡彧、牛金山、姜洋

全文11869字,阅读约需13分钟

★★★


从泾阳县回来之后,我想着先躲躲风头,加上最近天气阴冷,便从书摊上淘来一堆旧书,每天宅在家里看。其中有一本《葬书》最对我胃口,是东晋一个叫郭璞的风水学家写的,专门教你怎么埋死人,虽然全书篇幅不长,但我看得津津有味。

反观我的表哥牛金山,却一改往日的懒散,每天在外面交际应酬,完全不着家,不知道在钻营计划些什么,我也懒得问。

没多久,表哥突然被任命为秦商商会的副会长。我这才知道,自从他拿虎符巴结上袁克文之后,便狐假虎威在西安打着他的旗号四处张扬,各种攀附游说,没想到凭着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居然真混了个职位。这商会副会长虽然是个虚职,但说出去也够唬人的,油水更是不会少。

这天,表哥风风火火冲进我的房间,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把我手里的书一薅,神神秘秘地说:城里出了个大新闻,哥老会给陕西警察厅长姜洋送了一套汉代银缕玉衣。

玉衣是古代皇帝和贵族死后穿的衣服,有金缕、银缕、铜缕等几种,古代等级森严,金缕玉衣一般只有皇帝才能穿,诸侯多穿银缕玉衣,一般贵族只能穿铜缕玉衣。

银缕玉衣从外观上看和人体形状几乎一模一样,整体工艺复杂,分头罩、脸盖、前胸、后背、袖筒、手套、拇指、裤筒等多个部件,各个部件的边缘用丝织物缝合缀边,既固定又美观。如果完整,那可真是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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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馆馆藏的银缕玉衣

再说姜洋这个人,平头老百姓可能不常听说,但在官场,他算得上是真正的西安一把手。省督省长什么的,尽管官阶比姜洋高,但都是流水的官,真正的百年地头蛇,非这位大佬莫属,官场上甚至暗传着一句话:“关中谁做官,姜洋说了算。”

哥老会在势头正盛的时候,用银缕玉衣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笼络姜洋,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门道。表哥也啧啧眼红:“他娘的,真会来事。”

我打趣他:“会来事的可不止他一个,你不也是削尖了脑袋才当上商会副会长的吗?”

表哥对我的揶揄并不生气,嘿嘿一笑:“这话倒是没错,还好你表哥我早做打算,不然哥老会这糖衣炮弹一出,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呢。”

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翘起二郎腿,边说边摩挲着手中的一块玉,还不时放在嘴上亲两下,好像全西安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我正准备翻个身,继续看我的书,突然瞥见他手上的那块玉,心里一颤,凑近仔细一看,是只玉蝉,晶莹剔透,雕工精美,雕纹沁出淡黄色的玉锈,玉心裹着一丝丝红。

我一边细细审视,一边摇着表哥:“你这玩意儿从哪儿弄来的?”

表哥一听甚是得意,炫耀似的说,这可是西汉的宝玉,我花大价钱从“搂鬼”那里买来的。

 “搂鬼”是行内黑话,指的是秦岭里的盗墓人,这群人神出鬼没,白道上的人很难找到他们,只有通过黑道熟人介绍才能从他们那里拿货。

“赶紧把它摘咯。”我板起脸,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古玉,这两天刚出土的。”表哥正要接着炫耀,见我话锋一转,便防备地将他的宝贝握紧了些,怕我抢了似的。

“古玉是没跑,这确实是一件汉代玉,但是从尸体嘴里掏出来的。”

表哥“咚”地弹跳起来,连忙吐了几口唾沫:“他妈的,我还整天放嘴上亲。”。

我拿过玉给他解释,这叫玉蝉,学名叫琀,是西汉以来的陪葬品,通常放在逝者口中,既有蜕化成仙的祈愿,也有涤秽辟邪的功能,那里面一丝丝的红色,就是尸体的血沁了进去,最后就成了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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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口中含的玉蝉,是宝贝,但也邪性

表哥听完,面如土色,不住地干呕,弯着腰用手指着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顾不上嘲笑他,因为这个玉蝉让我联想到了更多,首先,在西汉时期能口含玉蝉下葬的,绝对不是一般的墓主,陪葬品里一定还有更珍贵的文物;其次,从出土时间、器物断代来看,这个玉蝉都和哥老会那套银缕玉衣关系非同寻常,很可能同出一墓。

更令我警觉的是,如此珍贵的文物面世,必然会引起宫崎的注意,之前他怀疑我是否真的得到了何太监死前的真传(前情回顾:神秘金主专点漂亮姑娘出台,回来后她们都疯了 | 国宝猎手003),我必须证明自己在文物上的水平,使他相信我确实掌握着探墓的秘籍,才能牵制住他,否则被这个日本人发现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我的人身安全就完全失去了保障。

★★★

我让表哥把搂鬼介绍给我,表哥冷笑一声:“要找搂鬼?你去问天王老子吧,他或许知道。”

表哥说的没错,关中一带的搂鬼行踪诡秘,分布在绵延一百多公里的终南山麓,许多年,我只听过他们的传说,要找到给表哥血玉蝉的那位,无异于大海捞针,真得先拜拜天王老子了。

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只玉蝉,但我仅仅能推论出是汉墓出土。这远远不够。

我忽然想到长安古墓的分布规律,两汉一带墓址大多分布在杜陵附近,我准备按照这个思路去碰碰运气。

来到杜陵,我首先观望这一带的地势,古代的墓葬都很讲究风水,《葬书》中说“聚之不散,行之有止”之地为阴宅首选。根据这个讲究,我绕到几处沟坳里。果然,不久便听到“突突”的沉闷响声,我爬过去一看,一个光膀子的壮汉正在支锅打洞,一边挥汗如雨,一边闷头吼着秦腔。

“老哥,打井呢?”我冲他笑着喊。打井是关中黑话,就是盗墓的意思。壮汉被突然的喊声惊了一跳,斜着脑袋瞥了我一眼,继续吼他的秦腔。

我想了想,二话没说也扯开嗓,跟着他的腔调唱起来,我俩唱的是秦腔名段《张良归山》。

壮汉一听,起身骂道:“滚开,打扰老子的兴头。”

我一点没恼,笑笑说听见祖师爷了,唱两句算是礼数。

“祖师爷?你别乱认,我可不想当你祖师爷。”壮汉又要埋头打井。

我哈哈大笑,说那唱词里的张良可不就是我们道家的祖师爷吗。

壮汉停下手里的动作问:“你是出家人?”

我说算半个吧,西边楼观台里出来的。

壮汉“哦”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不少,这行人虽然心黑手辣,但很讲究气运,不愿得罪出家人。我趁势问了最近有没有出土汉代银缕玉衣的事,壮汉讳莫如深,说不能讲同行的事,如果真要打探,他让我去三桥。

★★★

三桥是位于西安和咸阳交界处的一个小镇,北洋政府没有在这里设置任何行政机构,是个实打实的三不管真空地带。这里聚集了大一帮亡命徒,更充斥着毒品、黑帮、淫窟等见不了光的东西,有点像现在的“金三角”,所以寻常人都对这里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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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西安三桥镇

要去这种地方,我心里很紧张,想找胡彧借几个哥老会弟兄一起去壮胆,就给她摇了电话。

电话刚接通,胡彧就在那边洋洋自得地说:“我这两天正研究古诗呢。”

“是该坐在家里好好看书,你一个女孩子,别再成天打打杀杀了。”我为她的改变而感到欣慰。

“说什么呢?本姑娘去的是墓室。”

“你不是说研究古典诗词么,跑墓室去干啥?”我问,不知道这个大小姐又在搞什么名堂。

“古尸古尸,墓葬里的古尸,谁跟你聊古典诗词了?在武备学堂做了四年同窗,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吟诗作赋?”

这么一想还真是,那时候她每天除了欺负我就是欺负我,仗着聪明,根本没花心思在学问上。

“你好端端去研究古尸干吗?”

她神神秘秘不肯直说:“现在还不能说太多,总之你就等着瞧好吧。”

我刚想叮嘱她几句查看古尸的注意事项,那边就把电话挂了,我完全没机会跟她说正事。可转念一想,她一个女孩子在墓室研究尸体都不怕,我来这么个地方就怂了,肯定让她笑话。再说,我这也算间接打探她们哥老会的文物,她借不借兵还不一定呢。算了,还是自己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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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著名的古尸:辛追夫人

我一进入三桥,街边身份不明的人就对我虎视眈眈,让我觉得自己像案板上的肉,随时有被剁的危险。因为是第一次来这里,我对路线完全不熟,但还是壮着胆子,尽量步履从容,装出一副老油子的模样。可走着走着,我发觉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神有了嘲笑的意味,我心里打着小鼓,该不会露什么馅了吧?

正暗自猜测,发现前面没路了,原来我走进了死胡同。两侧都是破败的棚户房子,一转身,几个衣着肮脏、面目不善的家伙挡住了来路。

“把我爹交出来——”情急之下,我脑中冒出一个脱身之计。

怒吼出这句话后,果然达到了效果,不仅挡路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还吸引了附近不少人过来围观。

“小子,这儿都是你爹,看你要哪个?”一个缠着红头箍的小胡子冲我说,引得大家一片哄笑。

我没被他激怒,继续装出愤怒的样子:“我家世代耕读,有田地有家教,好好的日子被你们捣得粉碎,现在我流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我爹就是你们害的,我来了,就不准备活着离开,是以命换命来的。”

我打小看小说就知道,好好的人家谁愿意落草为寇,干些官剿民追的勾当?这些人都是被人所迫,走投无路之下才聚集到这里。眼下这情况,要保住小命,就得让他们觉得共情,这才胡编了一个和他们相同的身世。

那些人继续哄笑:

“你才没了爹呀,我连娘都没了。”

“没爹娘算个球,老子是马厩里捡来的,这辈子见到马就下跪。”

“马儿子,老子跟你势不两立,我闺女才两岁,就被狗官的青头大马一脚踹死了。”

“哈哈哈哈——”

……

这些人说着说着,居然比起了身世,一个个背后都是辛酸悲惨的过往,被他们用自嘲的语气像笑话一样讲出来,反而更让人觉得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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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惨也是会上瘾的

但眼下还是找人重要,我继续瞎说八道:“你们谁挖的银缕玉衣?我爹被警察厅押进大牢,说他破坏出土玉衣的古墓,我要找出真正挖墓的,替我爹伸冤。”

我说完,四周的人齐刷刷把眼光投向一个黑瘦驼背的瘦猴子,我一看,正是那个认马做父母的。那瘦猴子有些不快,扬了扬下巴问我:“老子挖的墓,跟你爹有个球干系?”

见他认了,我赶紧说:“说的是呀,你带我去看看原墓,我有了证据就能给我父亲作证了。”

周围的人都看着瘦猴子,眼神里带着期待,仿佛在对他说:“能帮就帮帮这小子呗,别让他也落得跟咱一样。”这股无声的力量让我有些感动,我瞬间为自己编的谎话而自责起来。

瘦猴子很不情愿地整整衣领,剜了我一眼说:“走吧。”

原本只是想胡诌几句,没想到还真奏效,这群人还挺好糊弄。

原墓址位于附近的陈阳寨,到达墓地后,我简直被这搂鬼的盗墓方式气疯了,一点都不讲究,乱掘乱挖,将原本一个大墓破坏得残破不堪,墓口散落着破碎的陶片,墓壁上到处都是挖痕,一个石棺板被砸得粉碎。

我仔细趴在墓口勘察,墓口较小,是竖穴砖式墓,有两间耳室,双层棺椁,墓壁一侧刻有小篆文字,是一首短赋,夸张地歌颂了墓主一生的辉煌,另一侧是壁画,是一幅狩猎图。

综合判断,这是一方西汉晚期的郡王墓。

★★★

此外再无更有价值的发现,我问搂鬼,最初这里是什么情况。搂鬼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说,刚出土时,墓主人身上除了银缕玉衣,还有“九窍玉”。

九窍玉又叫九窍塞,是用来堵塞或遮盖死者九窍的九件玉器,分别是:眼塞2件,鼻塞2件,耳塞2件,口塞1件,肛门塞1件,生殖器塞1件。古人认为这样可以让尸体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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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尸体各个孔里塞的九窍玉,别瞎碰

我忙问尸体口里的玉蝉呢。搂鬼说,在粉巷的青楼里卖给一个叫牛金山的年轻人了。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哥老会送给姜洋的银缕玉衣和表哥的玉蝉同出一墓。

我问搂鬼,剩下还有什么东西没有?

“还有一对玉握我自己留着。”说完搂鬼从背后的口袋里掏出一对四五寸大小的玉猪。以前的人迷信死者不能“空手而去”,所以会用“握玉”,大部分为雕刻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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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形玉握,寓意死后富足

由于墓已经被毁坏,我匆匆看过一番,准备离去。那搂鬼却拦住我,将玉握塞到我手里说:“这方墓里就剩下这最后一件东西了,你多少给点把它拿去,我也算对墓主善始善终有个交代了。”

这搂鬼神色看着可疑,不过我想着身上留件墓里的东西,可能对后面查探有帮助,况且这墓里的东西是真不错,单纯当作收藏也不亏,就给了他一笔银元收下了玉握。只是看着眼前残破的墓穴,我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临走前骂了他一通:“狗屁善始善终,你这么扒人家的坟,当心晚上一堆阴魂来你床头讨说法。”

★★★

刚一进城,就听到表哥被捕了。

秦商商会门口站了两排端着长枪的警察,一个警官模样的人见我过来,背着手打量了我一番,问:“你是肖乾吧?”

我点点头,那警官一挥手,立即涌上来几个警察将我押住,我挣扎着喊叫:“你们凭什么抓人?要抓也给个理由。”

我一边挣扎,警官一边将手伸进我的衣兜里,摸出了那对玉握,在我眼前晃了晃说:“这就是理由,你们表兄弟合谋盗窃我们姜洋厅长。”

说完我就被他们抓去了警察署。在铁栏子里,我渐渐冷静下来,从头到尾将这件事捋了一遍,这显然是一件栽赃陷害案,否则那个逮捕我的警官也不会直接搜我身上的玉握。看来那个搂鬼确实有问题,但他背后是谁指使的呢?

表哥最近当了秦商会的副会长,又是个性张扬的人,难道是他得罪了哪路神仙?这么一想,我脑子里突然冒出哥老会来,胡彧的父亲想用商业来夯实哥老会的经济基础,一直谋划着秦商会的秘书长职务,和表哥有直接的竞争关系。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我一直忽略了的基础事实:哥老会的成员都是三教九流,那个搂鬼可能就是哥老会成员。

但他们是通过怎样的方式来制造冤案的,我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苦苦思索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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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监狱

★★★


牢房里得不到一点外界的消息,偶尔来巡查的狱警也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我试图跟他搭话,狱警是河南人,拿警棍指着我,瞪着血红的眼睛说:“再出声俺让嫩吃顿电棒。”

“老哥,十赌九输,想赢两把还要待以时日。”当他即将离去时,我在铁栅栏里面幽幽冒了一句。

果然,这厮回过头来。

 “嫩说啥?”

我故意眯着眼睛说,天机我只能讲到这儿了,说太多会折寿的。狱警缩着头又拿电棍指着我:“噫——龟孙,嫩再不说老子有办法让你说出来,信不?”

我说大哥,我是楼观台的道家弟子,精通天理运算,能看出你昨晚输了手气,但怎么赢回来……

我故意卖了关子,那厮连忙凑过脸来,双手合十问:“对对,大仙嫩说得太准啦,昨晚俺跟那几个龟孙搓了一晚上麻将,裤衩都抵出去了,嫩说俺咋儿才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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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粹果然哪个时期都很盛行)

我说一天只能透漏一点天机,说得多了老天要惩罚我的,等明天再教你翻运的要诀。

狱警听了连忙递烟,我装作老成抽了两口,呛得直咳出眼泪,狱警懵然看着我,我说刚才为你算运动了气血,得过一阵才能恢复。狱警更加感动得点头哈腰。

我趁机问他,我这案子现在什么情况?没想到这厮滴溜着眼问我:“嫩咋儿不给自己算一算呢?”

这种防不胜防的小滑头最气人,我背过脸去沉着声音说:“古往今来你哪里听说过给自己算运的?算了算了,我们出家人只讲缘分,咱俩没缘,各自相安吧。”说完盘腿坐在那里养神。

狱警连连扇了自己两嘴巴,赔着客气说,自己嘴欠,下不为例,见我还不理他,便将我的案子主动说了一些。

原来哥老会献给姜洋的银缕玉衣,第二天上面的玉面罩就失了窃,姜洋下令全城搜查,结果发现表哥有一块同墓的玉蝉,便认定他有重大嫌疑,又从我这里搜出同墓的玉握,更是认定盗姜洋府的就是我们哥俩。

有了这些信息,思路就清晰了起来,我仔细联想了目前知道的情况,做出如下推测:胡彧的父亲作为哥老会首领,一直等不到商会秘书长的任命,就准备先下手把表哥赶下去,搂鬼挖墓后,他先把银缕玉衣献给了姜洋,又故意将同一个墓里的文物给表哥留了一些,再利用手下的鸡鸣狗盗之徒制造姜洋府文物失窃,最后贼喊捉贼,陷害到表哥和我头上。

好一出棋走险招。我渐渐怀疑起胡彧,这个丫头太精明,能去姜洋府上盗窃自家献上的文物,这种主意也只有她想得出。而且,为了打压表哥,不惜拉我一起下水,想到这里,我有些气愤。

但是第二天,狱警向我透漏,胡彧也被抓了,而且莫名其妙的,她被抓的当天,我和表哥都无罪释放。

这到底怎么回事?

★★★

释放当天,我就迫不及待去探监胡彧,没想到她第一句话是问我:“你怎么成大仙了,这警署里都说关进来一个神机妙算的活神仙,我一打听,原来是你。”

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什么大仙,当初那个河南狱警拿电棍指着我时,我就见他大拇指上厚厚一层茧子,跟我表哥一模一样,那是长期打麻将自摸导致,再看他两眼血丝,面色憔悴,一猜就是昨晚没睡好,就装神弄鬼骗了他一顿。

但此刻我和表哥无罪释放,胡彧却被关进来,令我摸不着头绪,看来此前我的推断是错误的,我真是错怪了胡彧。

胡彧告诉我,挖那个墓的搂鬼确实是哥老会的人,当初盗完墓后,他就将整套银缕玉衣交给了她父亲。胡父拿银缕玉衣献给姜洋,本来是想讨个好,不料没得到任何封赏。正寻思再送点文物,却突然被污蔑盗窃玉面罩。姜洋派兵前来搜查,居然真在他们的点绛馆里搜到了那件玉面罩。

“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们怎么可能盗窃自己献上去的东西?这肯定是有人栽赃,但姜洋完全不管这些,抓了我和父亲就关了进来,你出去先帮我看看风声,我们都一头雾水呢。”

我问胡彧有没有可怀疑的线索,我调查起来也好有个头绪,胡彧欲言又止,我笑了笑问:“你是不是怀疑我表哥?”

胡彧点头承认,因为最近我表哥和她父亲都先后去争抢秦商会的职务,表哥虽已坐稳了副会长的位子,但他不愿让胡父再插进来。所以胡彧他们被拘捕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表哥。

“看来还是得查查那个搂鬼,整个事件,他算是穿针引线的人。”我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嗯,搂鬼虽然是我们哥老会的人,但是喜欢独来独往,行踪很难捉摸,他献上银缕玉衣时,特意向我父亲邀功,说姜洋找寻这种完整的玉葬品很多年了,而且汉墓大都在东汉末年被曹操盗掘一空,这种墓算得上百年一见。我父亲赏了他一笔钱,就让他离开了。”

从警察署出来,我直接悄悄去了陈阳寨古墓遗址。上次匆忙一看就走了,这次我打算细细检查,看看能不能从墓穴里找到有价值的线索。我将墓口敞开,等空气通了一夜,第二天,我举着油灯下去看个究竟。

★★★

主墓室已经被搂鬼破坏得一片狼藉,我只好探着油灯进了耳室,一般古代贵族的墓室中,中间面南朝北的最大那间叫作主室;左右两边的房间叫作耳室,主要是用来放置墓主人生前的用品以及陪葬品的。

耳室里面也被盗过,地上散落着瓦片,陶片,漆器,我逐一翻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在灰心要离开时,一个颜色泛绿的陶片引起了我的注意,细细检查一遍后,我想,可能所有人都陷入了一场骗局!

那个陶片本身应该是一个陪葬的陶器,表面用红色的漆描绘了一些水纹和云纹,引起我怀疑的,正是这些表面的漆色。

通常在一个完好的墓里,漆器都是完全埋藏在泥土里面,这样可以防止氧化而变色,一旦被挖掘出土,短则半月,最长不过一月,这些漆色便会改变甚至脱落,而我在这个墓里发现的带漆陶片,明显有大片的脱落,没脱落的地方,漆色早已不可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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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漆色的陶器,出土后会有脱落

也就是说,从时间判断,这个墓很早之前就已经被盗掘过了,并非如搂鬼所说,是近期发现的。我在墓穴中一下子涌上来很多疑问,表哥和哥老会都陷进了一个圈套中,这么大的局,是谁做的呢?

我满腹狐疑回到墓穴口,一抬头,一个身穿警服脚蹬警靴的年轻人站在那里望着我笑:“肖乾,别来无恙吧?”

我认出这人就是前两天在秦商商会院子里绑我的那个警官,但此刻他的笑容满是和气,令我不得其解。

“长官,我又犯了什么事,劳你到这鬼地方来等我?”

“肖乾兄说笑了,咱们不打不相识,兄弟现在专门请你赴宴赔罪,好酒美女正在老孙家美食楼等着您赴驾。”警官拱手一番相邀,更让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怕不是鸿门宴吧。”我虽然嘴上还不相让,但是拍了拍身上的土,朝他的汽车边走去,很可能他要带我去的宴会,就是揭开谜底的地方。他连忙冲上去替我打开车门,嘴里不停地笑着说:“说笑了,说笑了。”

汽车一直往城里驶去,开到钟楼旁边的民族老字号餐馆老孙家,关中的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座楼里宴请宾客,西安特色美食羊肉泡馍是他们必点的酒前餐,热乎乎吃上一海碗,不仅满口留香,下肚的肉汤还能对肠胃起一层保护,接下来再喝酒,一点都不伤身。

羊肉泡馍,吃过后口齿留香

警官将我领到三楼一个幽密的包间,一进门我就看见大圆桌主位上坐着报纸上见过的那张脸,警察厅厅长姜洋。

这个宴会的级别之高,是我没有料到的,几乎囊括了全西安最有权势的几个人物,我身处其间,意识到自己由此将卷入风起云涌变幻莫测的局势里。

除了姜洋,宴会上还有秦商商会主席、财政厅长、文物局长等官员,表哥也在列。姜洋坐在中间一言不发像尊佛像,面前的杯盘看起来没动多少,虽然相貌平平,但是任何人扫眼一看,就能感受到这位大佬不可抵挡的气势。

表哥正好相反,敬陪末座,但举着酒杯喝得面红耳热,大声招呼着座上的每一位,但一座人物都不怎么搭理他。

带领我的警官向姜洋敬了个礼,就关门出去了。表哥见我进来,连忙站起来向姜洋介绍:“这就是我一直所说的关中青年才俊,愚弟肖乾。”

姜洋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看我,而是随口向一桌人物说道:“既然是青年才俊,各位以后要多多给年轻人机会哦。”

文物局长立即转向姜洋,赔笑着说:“职位已经安排好了,先在文物督察员岗位锻炼锻炼。”说完一杯酒闷下去,整个过程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获得了一份公职,尽管我知道,督察员也是个没什么用的虚职。

接下来一桌人闹哄哄地举杯附和。我坐在那不起眼的位置,一桌人觥筹交错地喝了一会儿,便起身散去。留下我还如在梦中。

★★★

从老孙家出来,表哥醉醺醺的,心情大好,拉着我要去粉巷。他不仅躲过了牢狱之灾,还在酒桌上又得了个“警察署特派员”的职务,简直平步青云。他笑眯眯的说今天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富贵功名来了,挡都挡不住哇。

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表哥这才和我讲起这两天的乌龙案。

原来那个搂鬼名义上是哥老会成员,实际却是姜洋手底下的爪牙。近来哥老会势头发展很快,尤其抢了一大批何府的文物后,对上巴结军阀官员,对下收拢成员,让这个原本活跃在地下的黑帮组织一跃而登上了台面,大有抢占西安半壁江山的意思。

姜洋自然不希望看到有这么一股新势力在西安扎根,一直想找借口打压他们。

哥老会是关中大会,要打压,总得有个由头。姜洋一盘算,便将自己收藏的一套汉代玉葬交给了手下的这个搂鬼,让他说是刚从墓里挖出来的,献给胡彧父亲。

这套玉葬就包括了银缕玉衣和那“九窍玉”。姜洋原计划等宝物到哥老会手上后,再发布通缉令,说姜洋府上丢失了一套银缕玉衣,然后安排人去搜查胡彧父女,肯定一查一个准,能搜查出“失窃”的宝物,这样就人赃俱获了。

可实际操作中,当搂鬼将玉葬送去哥老会时,胡彧认出了“九窍玉”是邪物,便只留下了银缕玉衣。搂鬼得了赏钱,顺便留在粉巷的妓院里潇洒,拿着九窍玉跟狐朋狗友炫耀,恰好被寻欢作乐的表哥瞅见,一眼看上了那只玉蝉,当场掏了现钱当作宝贝买下。

而哥老会由于正处于快速扩张时期,办事高效利落,得到银缕玉衣的当天就迫不及待,主动贿赂给了姜洋,这样一来,姜洋那边自然来不及发布“通缉令”定他们的罪了。

姜洋吃了一记暗炮,又憋出另一个诡计,他把这套银缕玉衣的玉面罩卸了下来,发布消息说玉面罩被盗,再让手下把玉面罩偷藏进点绛馆,到时从那里“搜出”失窃的玉面罩,就能坐实哥老会的罪名。

谁也没想到,哥老会动作又快了一步,在姜洋发布玉面罩失窃的消息后,正巧看到表哥到处炫耀那只同墓的玉蝉,便立刻栽赃表哥,他们以为一手笼络大佬姜洋,一手打击竞争者,自己就处于绝对有利的形势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整个局就是背后姜洋设下的。

哥老会跑去警察署报案,说我表哥有银缕玉衣同墓的玉蝉,是玉面罩失窃案的重大疑犯,西安警察署的一线警官当然不知道姜洋的局,想着能邀功,当下就把表哥和我抓捕归案。

谁知道我们前脚被抓,后脚姜洋的手下就在胡家“搜出”了玉面罩。

看来我在狱中的推断没错,哥老会起初确实想栽赃表哥,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这是个连环套连环的局,他们螳螂捕蝉,后面还有黄雀盯着。

但这不是陷害了胡彧么,我赶紧起身,要去警署,却被表哥一把拉住:“你疯了?姜洋也是你能得罪的?你不管自己的小命,也要考虑你表哥我的前程吧,就算你不考虑我的前程,那总要想想你父亲吧,我们翘翘了,谁救他回来?”

我冷哼一声:“什么狗屁前程,你还真把副会长、督察员当回事了,我们只不过是他们利用来压制哥老会的棋子。”

表哥恨铁不成钢地用力戳了戳我的脑袋:“你以为就你聪明?姜洋希望我压制哥老会,是看重我背后有袁克文,说明我还有利用价值。你这个死脑筋,怎么就不知道顺势而为?先壮大自己,从长计议啊。”

我说:“现在的世道,一天一个样,有势可顺吗?总之不论如何,我都要去告诉胡彧,让她赶紧打算。”

说完,我连夜去警署见了仍被看押的胡彧。

★★★

胡彧在狱中听我讲完姜洋设下的局后,吃惊之余,对我的态度很是好奇:“眼下的斗争波谲云诡,你知道消息后,为什么立刻跑来这里告诉我?你不是已经知道是我们栽赃你表哥了吗?你不怕我再害了你?”

说到这儿,我还真有一件事要好好问问她:“胡彧,为了扳倒我表哥,在秦商会上谋个职,你还真狠心把我也给卖了?”

胡彧有些不好意思:“抓人的事,起初我以为父亲只是针对你表哥,当你也被抓时,我才知道殃及了池鱼。而且父亲报警时,并没告诉我,就是怕我对你心软,下不了手。”

我哭笑不得,她这么坦诚,我一时倒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胡彧见我不吱声了,底气足了点,瞪着眼睛说:“我现在也被关了进来,咱俩可扯平了啊,你可不准再认为是我害的你。” 

我也打趣道:“你不害人?我看你不仅害活人,连死尸也不放过,不是研究古尸去了么?”

说到古尸,胡彧像想起什么,连忙让我出去,替她打听西安城庙道会的风声。我问什么是庙道会,胡彧说,是从河南那边过来的黑帮和盗墓组织,这两年已经发展成一个团的装备规模了,首领孙殿英之前和她父亲有过私下盟约,这次能否出狱,就看他的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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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道会首领孙殿英,曾经盗过慈禧的墓

我说,原来是你们哥老会的友军啊,你就是为他们研究的古尸吧?

胡彧点点头说,庙道会在豫陕交界的风陵渡发现了两具千年湿尸,我们正准备合力勘探呢,结果自己这边却身陷囹圄。

我答应出去帮她暗暗打听联络。还没走出警署,就被人叫住了。

“哎哎,大师,俺一直找嫩,咋儿就不见了,俺还等着翻手气嘞。”

又是这个河南狱卒,我随口打发他:“今晚打牌,要坐西朝东,不要随意出双数牌,记住了?”

“中中,大师,等俺赢钱儿了,再来孝敬嫩。”

我正要离开,忽然一想,转头招呼狱卒靠近,咬着他的耳朵问:

“知道为啥叫你坐西朝东不?”

“为啥嘞?”

“我夜观星象,你有老乡在东方打开了王气,有人要升任贪狼星君。”

“噫——大仙嫩真神嘞。”狱卒眼睛睁得跟皮球一样圆,冲我伸出大拇指悄声说:“不瞒嫩说,俺老家兄弟是庙道会的,跟着土匪孙殿英才在风陵渡挖开了个古墓。”

这就不用我瞎跑了,我让狱卒先帮我打听这孙殿英的动静,当然承诺事后帮他在牌桌上大捞一笔。

忙了一整天,等回到家,我才有时间好好梳理这一整天发生的事。跟表哥的意气风发不同,我是满心担忧,一方面,,姜洋一定对我们有所索求,才会又安排表哥又安排我的;另一方面,姜洋如此视哥老会为眼中钉,我和表哥现在被他“收到麾下”,之后免不了和胡彧有冲突,这是我最不愿面对的事。

思来想去,我给文物局长写了一封辞呈,婉辞了“文物督察员”这个职位,反正有表哥在姜洋面前削尖脑袋钻营,就没人在乎我干不干了。

不混任何圈子,恢复了独立身份,我松下一口气,轻松了不少。

接下来,就是怎么把胡彧从牢里捞出来了。

★★★

孙殿英虽然在隔壁的河南省闹得天翻地覆,可是过了黄河入了潼关,在这八百里秦川的地面却掀不起什么风浪,看来胡彧高估了这位友军。

恰在这时,城内各大报纸出现了一条看似和西安毫不相关的新闻:汉口港一艘“江宽”号客轮沉入长江,溺毙700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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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撞沉之前的“江宽”号轮船

紧接着,这条新闻仿佛抛出连珠炮一样,接连爆发出令人震惊的真相报道,先是披露落水的遇难者里有两名英国人,一名意大利人,外媒随即介入;继而发现,沉船是夜里遭到了“楚才”号军舰的撞击,而当时皖系军阀首领段祺瑞正在“楚才”舰上,是他下令击沉的这艘客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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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发行量很大的《申报》曾连续多天对“江宽号”事件做了大量报道

皖系媒体紧急发声,说“江宽”号客轮藏有直系军阀的间谍,故意撞向“楚才”舰,“楚才”舰出于自卫才不得已攻击。随后国内外媒体、遇难者家属、以及各种不明势力纷纷涌入北京,要求段祺瑞下台……

一起江轮沉船案,将直系、皖系两大军阀挑拨得剑拔弩张。随即段祺瑞通电皖系执掌的各省:收敛锋芒,切勿再起不必要之冲突。

我看准了这股席卷全国的风口,冒出了一个看似天方夜谭的计划:借势四两拨千斤。

孙殿英当时已经暗中投靠了直系,是皖系的死对头,而陕西正是皖系的势力范围。我快马加鞭赶到风陵渡,以哥老会的名义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庙道会首领孙殿英。

“哥老会跟我只是泛泛之交,我没必要大动干戈营救他们。”起初孙殿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冷说完后,便有了逐客的意思。

“孙大帅,哥老会你可以不救,但是庙道会的扩大你也不关心吗?”跟这样的人说话,只能用利益才能打动。

孙殿英眼睛里透出凶光:“我最讨厌别人利用我。”

“大帅,怎么能说是利用呢?你现在身为直系,正好可以借助直皖冲突,插手陕西,一旦错过这个时机,以后再想西进,就要费今日几倍的功夫了。”

接着我告诉他,在这个敏感时期,陕西陷害逮捕了庙道会的盟友哥老会,如果大帅以此为借口,要挟陕西方面要把事情闹大,他们必然会向大帅妥协讲和。

孙殿英当时并没有表示什么态度,让我先回了西安。但是几天后,我收到了一封信笺,打开一看,居然是孙殿英的亲笔信。

原来他试着给姜洋打电话,先是暗示了自己直系军阀的身份,又说了一番“贵署抓了我的盟友,这是不给我庙道会面子”之类的话,本来只是想试探试探,没想到姜洋色厉内荏,见姜洋是皖系的死对头,怕得罪对方,影响自己在西安的根基,他这只地头蛇只想守护自己在西安的地盘,搅进全国局势万不是他想要的,于是一口承诺放出胡彧父女,孙殿英也趁势结交上了这位地头蛇,为以后入陕打下了可靠的基础。

几番折腾,我算是一举三得:哥老会感谢我暗中出手相救;庙道会也感谢我从中牵线;而宫崎,看我既在姜洋那里谋了职位,又和豫陕两大黑帮称兄道弟,认为我手里确实掌握着某种文物秘诀,开始对我有所忌惮。

 ★★★

再次见到胡彧,她已经从狱中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入狱的经历对她有所启发,她居然正儿八经地思考起人生来:“肖乾,你说在这乱世中,是做一个轰轰烈烈扭转乾坤的大人物更有意义,还是做个自得其乐自由自在的小人物更有价值?”

我看了一眼远处矗立了六百年的西安钟鼓楼,心里涌出了杨升庵《临江仙》里的一句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本来想和胡彧说道说道,转念一想,这家伙只知古尸不知古诗,跟她说了也白说,还是算了。




    肖然后记:  

大家好,我是肖然。

今天这篇说的是玉,我自己很喜欢玉器,还曾经送过脸叔一块,不过准确来说,我送他的那块不能叫玉,而是一块我从云南瑞丽的玉石市场上淘来的石头,要切了,才知道里面货色如何。据我所知,他一直留着没切,大概是信不过我的眼光,怕切了失望,索性留个念想。

至于稿子里说到的九窍玉,属于玉器中非常特别的一种,多出现在西周到两汉时期,传说用玉器堵住逝者的九窍,可以保证尸体不腐,后来樱子帮我查到,《抱朴子》里确实有“金玉在九空与,则死人为之不朽”的记载。每个部位放的玉器的叫法、造型、寓意都不同,这里不一一展开。说这个主要是为了提醒大家,如果遇到这类玉器,千万不要佩戴或把玩。

再说个插曲,当时查九窍玉的相关资料时,樱子正在苏州,听我说了之后,她特意绕道去了一趟上海震旦博物馆,想去看看他们馆藏的九窍玉,结果那天闭馆,她吃了闭门羹,自然也没有看到。

最后,感谢樱子。

 *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仅用于补充说明。

—END—

作者 | 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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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7 04: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12-27 04:21 PM 编辑

一百年前的心机婊,擅长一秒落泪,还会拉着你叫小哥哥 | 国宝猎手005

 真是脸叔 故事研究室  2018-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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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国宝猎手 的第 5 篇猎宝手记

本期宝物:千年湿尸

时间:1918年

地点:风陵渡口

人物:肖乾、胡彧、忽米

全文11950字,阅读约需13分钟

★★★


中国人向来讲究“以和为贵”,相关的典故也特别多。

康熙年间有个叫张英的安徽人,在京城做官,老家的宅边地被邻居给占了,家人气不过,写信到北京,让他用官威好好压一压嚣张的邻居。没想到张英在回信里说:“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意思就是不计较了,退一步。结果邻居知道后深受震动,也主动退了三尺,三加三,就有了现在的安徽桐城的“六尺巷”。

之所以会说起这个故事,是因为胡彧。上次她的哥老会被陕西警察厅长姜洋陷害,她身陷大牢,我借孙殿英的手救了她(前情回顾:淘宝需谨慎,那些你送进嘴里的东西可能来自尸体 | 国宝猎手004),出来后,孙殿英要她继续帮忙研究那具从风陵渡挖出的千年湿尸。

胡彧老大不乐意,因为她知道孙殿英根本无意救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顺手做了个人情。她那么嫉恶如仇的一个人,现在要她再给他帮忙,她觉得膈应。

为了劝她,我搬出“六尺巷”的故事,苦口婆心地说你毕竟是靠人家才出来的,现在撂挑子不管,从江湖道义上说不过去,况且孙殿英的庙道会入陕之后,你的哥老会免不了跟他多有交涉,现在撕破脸不好,让一步吧,以和为贵。

一番洗脑后,胡彧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其实上次胡彧跟我说她在给庙道会研究古尸的时候,我就挺奇怪的,发迹于河南的庙道会虽然和哥老会有联盟的迹象,但请胡彧一个丫头片子研究自己盗出的墓,也太让人费解了。

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庙道会为什么请你研究古尸?”

胡彧一边吃着我请的镜糕,一边得意地斜眼瞧着我:“你这话问的,当然是因为本姑娘能耐大啊。”

我试探着猜测:“你是不是懂古尸解剖?”

“再往下说。”胡彧饶有兴致地转过脸来鼓励我,看来我猜得八九不离十。

“在武备学堂那几年,你没学过什么解剖,这我知道,在那之前也不大可能,那就只能是在日本留学期间了,你在日本学的是医学!对不对?”

“挺聪明的嘛。”胡彧咬下最后一口镜糕,把手上的签子一丢,抿着嘴笑。

我问她庙道会的古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上次查古尸查得如何,有没有线索。之前忙着出狱的事,没顾上这茬,现在总算能问个清楚了。

胡彧这才一五一十给我讲了,这件事,始于一个月前,孙殿英的两个手下在一百多公里外的风陵渡发现了一方古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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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千年渡口风陵渡,就是《神雕侠侣》里郭襄第一次见杨过的地方

墓道挖通后,有经验的老人先进去试探,取了两件葬品上来查验,判断这是个大墓。外面接应的年轻人听了,瞬间起了贪念,贪念一起,杀心也就冒了出来,他想独吞这座墓葬。

年轻人趁老人不注意,搬了块巨石,猛然朝墓下砸去。老人倒在血泊中后,他自己潜下去,将墓葬里的东西悉数偷走,只有一具女尸,既难以搬运,又晦气,就留在墓里了。

孙殿英知道手下私吞墓葬后,立即派各地眼线搜寻,但那个年轻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孙殿英就想研究一下那具古尸,一来是找找线索,更重要的,则是通过古尸判断这口墓真正的价值。

但庙道会和哥老会一样,都是泥腿子帮会,真正有知识有技术的人凤毛麟角,胡彧在日本学过医,孙殿英自然第一个就想到了她。

 “老实说,我在日本待的时间不长,人体结构图都没画熟呢,哪里会解剖,而且还是具千年古尸。只能硬着头皮装模作样在那儿捣鼓,看了几天,什么也没研究出来。”胡彧不好意思地坦白。

我仰头大笑:“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原来是猪鼻子插葱装象呢,难怪你不想答应孙殿英,忽悠不下去了吧。”

胡彧气得直跺脚,噘着嘴说:“人家整天跟尸体待在一块儿,怕得要命又不敢说,你还有心思拿我开涮。”

我说,你这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随即胡彧又想起一个细节,神神秘秘地问我:“肖乾,你说古代的人也会文身吗?”

“当然会,但不是你们黑社会那些大哥,过去只有囚犯才能‘享受’文身的待遇……你问这个干吗?难道你研究的那具尸体有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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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文身就是刑罚了

“嗯,我第一次见到那具湿尸的时候,她的皮肤组织还没有完全氧化发腐,我发现,她的……她的隐私部位文了一个奇怪的字。”胡彧低着头撩了撩额前的头发。

“什么字?”

“夜!”

“夜?”

在皮肤上文一个“夜”字是什么意思呢?还是在一个女人的隐私部位。

我带胡彧查阅了历代刑罚纪要,并没有查到刺这个字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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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的酷刑种类繁多,超乎想象

“我已经江郎才尽了,研究再得不到什么进展,我也不知道怎么交代。不如咱们做个交易?”胡彧闪着亮晶晶的眸子,脸上又出现了我熟悉的那种狡黠神色。

“你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我警觉地问。

“我发现啊,你们男人有个共同的臭毛病,好面子。”胡彧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你兜里没什么钱了吧?这几个月你忙活了这么多事,能耐是长了不少,但实际的好处一丁点也没捞到,表哥那里你也不好意思再去要,刚才请我吃镜糕,看你囊中羞涩的窘迫样儿,估计已经穷得叮当响了。”

一番犀利的话,让我面红耳赤。是呀,最近俩月没有一分钱的收入,我也没个正式工作,眼看就要弹尽粮绝了,但在女孩子面前得打肿脸充胖子,刚才还拍着胸脯说请她吃梆梆肉呢,请喝西北风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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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味的西安梆梆肉

胡彧搭着我的肩膀爽快地说:“男人靠本事挣钱,天经地义,你帮我看看这具湿尸,给庙道会那边一个交代后,我以哥老会的名义给你一笔佣金,够你今年一年的花销了,如果另外得到好处,分你一半。”

也是,没钱在任何时候都寸步难行,但在胡彧面前我到底抹不开面子,支支吾吾地装模作样道:“嗯,先看看尸体,说不定能解开千古谜题呢。”

★★★

湿尸是人体在入葬时,在棺椁里注入含有朱砂、酒浆以及防腐中草药的液体,将尸体浸泡在这样的棺液中,然后将棺椁密封,同时墓室中摆放木炭和防潮香料,这样墓主的尸体就可以保存千年而皮肤器官不受损。

其实棺液的成分倒还好说,如何维持无菌恒定的环境、防止氧化才是最重要的,这一点,真不知道千年前的古人是怎么做到的。

也因为这样,湿尸在出土后如果没有及时得到保护,很快就会氧化腐烂。而庙道会发现的那具湿尸,先是被那个盗墓的年轻人破坏了一道,后来庙道会开棺搬运到西安,一路上对它的防腐保护也并不专业,因此这具湿尸很快氧化了。我见到时,已经面目全非。

在胡彧所说的隐私部位,我确实发现了一个已经模糊的“夜”字,不知在当时的社会,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在那里文字,抑或是受到他人的强迫而文?目前的线索,我们找不到任何答案。

湿尸已经高度腐烂,既然再无任何研究价值,我建议完全解剖。胡彧捂着鼻子一边走开一边说:“要解你自己解,我要吐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她狂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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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州出土的明代女湿尸,算是保存得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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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戴上面罩,握着提前准备好的手术刀,虽然没学过医,但之前几次和文物打交道的过程给我一个教训:专注细节,必有收获。这叫见微知著。

果然,在一番仔细的查验后,一个鼓鼓的东西从尸体的下窍里突出来,我轻轻用手术刀划开,露出一个薄薄的羊皮卷!

我大声叫着胡彧,她闻声跌跌撞撞冲进来:“怎么啦怎么啦?诈尸啦?”

“你这样才叫诈尸呢,快过来看,我在尸体里面发现了什么。”我用镊子夹着羊皮卷晃给她看。

“这是什么?”胡彧凑过来问,随即有了发现:“看,上面有字。”

我点点头,羊皮卷的正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看来这具尸体,这个墓,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只是当看清羊皮卷上的字迹后,我又跌入了失望的谷底。

羊皮卷上从一到四十,标注了四十个编号,每个编号分别对应一个词语:一、遇雨;二、缺粮;三、破城……完全不知所云。

我和胡彧面面相觑,谁都猜不出这张羊皮卷有什么作用,我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会不会跟皮肤上那个“夜”字有关?

半晌,胡彧幽幽地问我:“你记不记得咱俩在武备学堂的时候,我在课堂上偷偷给你传纸条?”

这时候她还有这个心思,我敷衍地嗯嗯了两声。

“当时我会用笔在书中特定的字下面做记号,几个字连起来读,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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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传密码纸条什么的最甜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我心里突然一亮,转过头问她:“你的意思是,这可能是某种暗语?”

“嗯,应该是一种密码,我们回去看看,古代有没有专门的密码系统。”

★★★

密码是门很偏僻的学问,市面上的书里根本找不到我们想要的答案。胡彧脑子灵光,说去国立西北大学看看有没有相关的专业。

到了大学一问,唯一和密码搭边的只有无线电专业,那里有一门专门讲密码编译的课程,可教授的都是西方的密码学。一位老教授一听我们要找古墓密码的解决方案,连连摇头。

失望之余,老教授说:“不然你们去‘橐钥学会’看看吧,说不定那群人能帮上忙。”

我问:“‘橐钥学会’是个什么组织?里面的人是干吗的?”

教授介绍说,“橐钥学会”是个社团,一帮智商超群的年轻学生聚在一起,专门研究一些冷门的东西,但是这帮人性格怪癖,自视甚高,外人很难融入。

我顿时来了兴致,问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教授说一般下午没课时,这些年轻人会聚集在教学顶楼一间常年无人的教室讨论问题。

我和胡彧二话没说,循声而去,找到时,一推开门,里面原本热闹的讨论戛然而止,大约二十双眼睛充满敌意地盯着我们。

我小心翼翼地自我介绍:“同学们好,我是肖乾,久闻你们学会的大名,想请你们出手相助破译一套密码。”

那群学生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们,把我看得浑身发毛。我只得拉着胡彧进门,想坐下来和他们细细商谈。

“我们团队的成员,个个智商万里挑一,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忙都帮的。”其中一个二十岁出头却蓄着满脸大胡子的学生抬头轻蔑地说了一句,完了又低头翻着手上的古籍。

确实,我扫视了一下这二十来个学生,大都不修边幅,乍看起来邋遢木讷,唯独他们的眼睛,都透射着敏捷灵动的光芒,单凭这一双双眼睛,我都能感觉出他们的脑袋里不同寻常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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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谜题:为什么天才总是邋里邋遢不修边幅

正想着怎么说服这帮奇人,胡彧却一下跳了出来,大胡子刚才的话把她彻底惹毛了。这个大小姐,从小到大一直被称赞冰雪聪慧,哪受过这种气。

她径直冲到他们面前,指着那个大胡子就开训:“你说谁阿猫阿狗呢?会不会好好说话?不就是智商高点吗,有什么好卖弄的。我们诚心诚意来求助,不帮就不帮,怎么还人身攻击呢?瞅瞅你这大胡子,鸟都能搭窝了,哪来的勇气说别人阿猫阿狗?”

胡彧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大通,把大胡子都说愣了,好像自己真做错了什么事,尴尬地摸着自己的串脸胡。

其他人也瞪大眼睛,像看大猩猩一样看着气呼呼的胡彧。

我赶忙一边拦住她一边冲大家道歉,可胡彧正在气头上,哪管这些,继续点兵点将一样一个个数落道:“什么橐钥学会,简直是垃圾堆。你——”胡彧指着一个无辜的大个子继续说:“闻闻你身上的臭味,出生以后还没洗过澡吧?还有你,说你呢,脸红什么?没交过女朋友啊?见到女生脸红得就像猴屁股,真出息!……”

神奇的是,在胡彧一顿发飙之后,这帮人居然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不是低头打量自己,就是手足无措。

我忍住笑,忽然想助胡彧一臂之力,于是客气地说:“算了算了,传说中的橐钥学会也不过如此,咱们古墓里的千年密码给他们看估计也看不懂。”

穷学生嘛,啥都没有,就剩自尊心了,你越说他不行,他越要证明。

这招果然奏效,一个脸色削瘦面容苍白、戴酒瓶底眼镜的小伙子站起来,很不服气地说:“我掌握了中国十几种古典密码的编译和破译的方法,不会的还没听说过呢。”

我说这是古墓新发现的,他不一定会解,没想到更勾起了他的兴趣,他满眼渴望地说:“如果真是没见过的密码,我负责给你研究破译,越难解我越有兴趣,如果你答应,我请你吃裤带面怎么样?”

裤带面?我和胡彧一愣,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冒出这个?这是路边摊上很便宜的面食,我只有在最穷的时候才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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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特色面食裤带面,价廉味美

一个看着还算正常的学生笑了笑说,我们学会经费紧张,学生又都没有收入,能吃碗裤带面就不错了。

听着怪可怜的,我动了恻隐之心,对大家说,走,去老孙家吃羊肉泡馍,管饱,这位胡小姐请客,算是向大家赔罪。

教室里掌声雷动。胡彧剜了我一眼:“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到了老孙家,大家欢天喜地吃饱喝足,那个专门研究古密码的迫不及待地问,什么古墓密码,赶紧拿出来让我看看。

我拿出洗净的羊皮卷给他看,并把前前后后的过程都给他讲了。没想到这兄弟美美地打了个饱嗝,一脸不屑地嚷嚷:“我还以为是什么惊世密码呢,你说的这些,在我来看就是小儿科的知识。”

在这个年轻的密码学家看来,古尸体内的密码出自于宋朝的一本军事书籍《武经总要》,其中有一部分是讲密码的,叫“字验”,这个古墓里的密码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武经总要》是一部宋代官方修订的兵书,主要研究宋朝以前的军事思想、武器制造,以及军事史、科学技术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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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经总要》是中国最早的军事密码本

这套密码由三个部分组成:编码、密文、明文。羊皮卷上的四十条词语是编码,尸体上的“夜”字是密文,现在只要找到明文就能破解了。

密文是明文中的一个字,只要找出这个字在明文中的排序,再按这个序号对照羊皮卷,就能马上破译。算是比较简单的密码系统。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需要找到明文,否则就无法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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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7 04: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12-27 04:26 PM 编辑


★★★

也许明文在下葬时就被藏在别处了,但也有可能就藏在原墓中,可是墓已经被盗掘一空,即便在,也落到那个下黑手的年轻盗墓人手中了。

已经探秘到一半了,费了这么多功夫,我和胡彧都不想放弃,而且我们还没勘察过原墓,两人一商量,决定跑一趟风陵渡,在原墓找找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等到了原墓,果然如我们想象,洗劫得比胡彧的脸还干净。看守墓的庙道会老头哈着腰说:“恭请官老爷前来视察,小的按吩咐每天打扫三遍,干干净净。”

我一听急了,这不是帮倒忙嘛,古墓现场任何东西都是蛛丝马迹,这一打扫,是干净了,可也没什么用了。

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拉着老头问,墓里打扫出什么东西没?

“哪有啥东西哟,都是土。”

“土也不能乱倒呀,大爷,这里一小块石头可能都是宝贝。”我痛心地说。

“这么说,木头棒子也有用喽?”大爷豁着嘴问我,让我立即警觉。

“什么木头棒子?”

大爷说刚开始打扫时,路中间掉着一个沾满灰的木头短棍,他想着没啥用就扔沟里去了。

我赶紧拉着他在那片沟里翻找。

好在木头还在,很快就找见了,我接过来一看,棍子约两尺长,两端乳白,中间木质。我用手敲了敲两端白色的部分,又闻了闻,最后告诉胡彧:这是根象牙材质的画轴。

胡彧说:“那失踪的墓葬品里肯定有古画,这根画轴很可能是那个盗墓的遗落掉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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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画轴,中间是木头,两头是象牙

总算有了新收获,我们这趟没有白跑。顺藤摸瓜追查下去,真相就会离我们越来越近。

胡彧比我还兴奋,她拉着我赶紧回西安,直奔上林楼。

上林楼是收藏展览和交易历代字画的专门市场,据传神龙本《兰亭序》曾在这里收藏过,轰动天下。此后,西安乃至全国有名的收藏家都将这里作为名家字画交流的场所,也可以说,上林楼是古都字画界的圣殿。每天来这里的三教九流,都可能怀揣着传世墨宝。

转了一圈,询问最近的字画交易信息,但没有任何收获,我们便准备到楼下的茶亭里歇脚。

茶亭里一群人正围着一个面目俊秀的年轻人听说书,说书的内容是北宋皇家画院里的画师传奇故事。

胡彧朝说书人努努嘴:“那个说书人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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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谜题二:为什么女扮男装死活认不出,大家都瞎吗

我仔细一看,确实身形骨骼比一般的男子要小一圈,声音也细润,眉眼间透着一股灵巧可爱,还真有点女扮男装的意思,不过她正讲得滔滔不绝,众人都被故事吸引得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个细节,也就没人在乎说书人是男是女了。

“北宋初年,朝廷设置的宣和画院网罗了一批全国丹青高手,其中黄筌、黄居寀父子以神妙的花鸟画跻身宫廷画师之首。一日,父子俩入山采风,忽见枝头一只鹧鸪翘然挺立,姿态可爱,便悄悄坐下,铺开纸笔临画,不料一个时辰过去,那只鹧鸪却纹丝不动,父子俩正纳闷,旁边走过一山林老农,从树枝上摘下自己画的鹧鸪,令这对皇家画师惭愧不已……”说书女孩眉飞色舞地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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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筌、黄居寀是北宋著名的画坛父子,图为黄筌画作《雪竹文禽图》

一个故事说完,听者纷纷鼓掌,女孩满面得意。我摇了摇头,带着胡彧走开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先生请留步”。我们一回头,发现是刚才那个说书的。

“姑娘有什么事吗?”我看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先点出了她女扮男装。

果然,这姑娘红了脸,又抿了抿嘴,歪着脑袋忽闪着大眼睛说:“刚才看见阁下摇头不屑的样子,特来请教,我的说书有什么不对吗?”不服气的样子很是俏然可爱。

我还没开口,胡彧便抢前一步,像只准备开战的斗鸡:“怎么,我们走在路上摇摇头,碍着你的事了?”

女孩没搭理她,仍然目光灼灼地望着我,等我回答。胡彧对这种无视怒不可遏,正要上前教训,被我一把拉住。

我慢慢答道:“如果说不对,姑娘你确实有几点讲得跟史实有出入,首先,宣和画院是北宋末期宋徽宗设立的,并不在初年;其次,黄筌父子确实入了宋朝的皇家画院,不过当时叫翰林图画院;第三,你说的那个民间故事,我也略有耳闻,但不是发生在宋朝,而是黄筌在五代西蜀任宫廷画师的时候。”

我说完,胡彧高兴了,神气活现地笑道:“这么基础的事实都弄错了,还来卖弄?追上来不是自取其辱嘛。”

女孩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一副马上要垂泪的样子,我最见不得女孩哭,赶紧牵了胡彧的手,打算离开。

不料还没转身,女孩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大受委屈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懂点皮毛就教训人家,有本事去解读佚名画啊。”

胡彧见她那副模样,不知怎么的烦躁起来,嘀咕了一声:“烦死了,说了两句就哭哭啼啼的。”正要发作,被我用着急的眼神制止了。

胡彧这次还算敏锐,悄声问:“怎么了?”

我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转过身去对说书的姑娘说:“佚名画大多出自宋代,我也研究过,比方说你刚才讲的故事里,宋朝的皇帝为了搜罗各地的名画家,设置了皇家画院,但也形成了朝廷垄断书画界、一家独大的弊端,民间多少书画天才,都被宫廷画师压制,甚至湮灭。他们籍籍无名,就有许多人为了避免自己的画作被排挤,而不署名,这些惊世绝伦的画作才得以流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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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宋代佚名画《汉宫秋图》,拍了一个多亿

说书姑娘泪眼未干,梨花带雨地望着我:“看你年龄也和我相仿,知道的东西还不少。”

我向她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肖乾,专门研究宋元文人画的,并不是有意为难你,而是恰巧听见我研究的专业了,就忍不住多嘴,还请见谅,如果你手上真有宋画,无论贵族画还是平民画,可否开示一下?”

女孩抹了抹泪痕,又问怎么分辨是贵族画还是平民画。

我说这个很好分辨,贵族画大多是绢本设色的卷轴,特别是元代,画面上有很大篇幅题写着诗词,而平民画因为大多是水墨纸本,保存下来的很少……

胡彧在一旁压着怒气,忍不住冲我喊:“什么宋元画专业人士?你见着漂亮姑娘就满嘴胡诌,一会儿跟人说你是道士,一会儿跟人说你是算命的,现在又说你是研究古画的,我看你是想研究她吧。”

不顾我着急的眼色,胡彧气呼呼扔下一句:“小心眼珠子别掉出来了。”说完就甩开胳膊走了。

我赶紧掏出纸笔,留下一个地址和电话塞到说书姑娘手里,让她一定抽空来找我。交代完毕,就去追胡彧了。

★★★

“你不是跟人小姑娘聊得很投缘吗?看人家对你的眼神,一幅相见恨晚的样子。”胡彧语气听着酸溜溜的。

我心里有点高兴,不过还是赶紧解释说:“她可能认识风陵渡盗墓的人。”

胡彧走了两步停下来:“怎么又扯到这里来了?”

“我哪敢忘了咱们去上林楼的目的呀。”我也跟她装无辜。

我告诉胡彧,那个女孩说书时,口音和关中口音有细微的差别,仔细一听,夹杂陕北地带的余韵,而风陵渡正好处于陕北黄河的下游,我就多留了个心眼;其次,当时看到那个象牙画轴的时候,我就联想到可能和宋元绘画制度有关,这段历史是古画藏谜的鼎盛时期,女孩这种入门级水平,却敢在卧虎藏龙的上林楼讲宋元画,一定有别的目的。

胡彧听完我的解释,有些抱歉地说:“那,要不咱们再回去问问那个小狐狸……那个姑娘?”

我叹了口气望着她:“问什么问,我也是乱猜的,历史上的事情,哪会这么容易就被推断出来?很有可能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再说了,你把人家那么骂了一通,人家即使有什么,也懒得跟你再说了。回家等着吧,要真有什么,她会主动来找我们的。”

胡彧撇撇嘴,嘀咕了一声:我怎么觉得,这女孩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呢。

★★★

庙道会传来消息,通知胡彧:下黑手的年轻盗墓人被抓住了,正押在风陵渡古墓里,但是墓葬的宝贝他死也不肯交出来,说一定要见到那具湿尸。庙道会没办法,只得请胡彧再跑一趟风陵渡。

胡彧刚走,当晚那个说书的小姑娘就来到了我的住处。

“肖乾哥,我是专程来向你请教宋元字画的。”

看她心神不定的样子,我自然不相信她大晚上来我这个单身汉的房间,就是为了讨论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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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没说破,只笑了笑,泡了两杯午子仙毫茶,悠闲地坐在那里说:“好呀,我从绘画的历史、技法上给你讲,只要你喜欢听,讲到明天晚上都行。对了,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孩恍惚地答了一句:“忽米。”

一听这个名字,我心里就有数了。陕北曾是元朝入侵中原的重要通道,这个姓明显出自游牧民族。元代统治中原后,虽说没有沿袭宋朝画院制度,但网罗汉族绘画名家成为宫廷画师,大兴文人画。这种形势导致民间画家遭到打压,从而出现了很多不敢署名但水平很高的佚名画卷。

这个忽米很可能和风陵渡失窃的画卷有关。我就等着她主动开口,于是慢条斯理开始讲水墨画的历史。她意不在此,肯定忍耐不了多久的。

果然讲了不大一会儿,忽米就焦躁地打断我:“我听说了,胡小姐和你在研究风陵渡的千年古尸?”

“怎么,你也关心这件事?”我装作好奇地问。

“我不关心,但我丈夫的命现在在庙道会的手上,请你出手相救。”

“你丈夫?他是谁?再说,我凭什么救他?”

“我丈夫就是那个盗走墓中宝物的,如果你愿意搭救,我手上有一卷元代佚名画作为交换,画上题了一首诗,就是你们要找的秘语。”

“我可不关心什么诗啊画啊的。”我不想显得太着急,越拖延对我越有利。

房间内沉寂了一会儿,突然忽米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弯刀,迅速架到我脖子上,寒光闪闪:“我们蒙古人,杀人就像拔根草一样,你不信可以试试。”

看来胡彧的直觉没错,这个忽米确实不是什么天真无辜的小姑娘,我感觉冰凉的刀刃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割破我的喉管。

我咽下一口唾沫问:“你怎么知道密码的事情?”

原来忽米曾是一位受过专业训练的古画专家,嫁给同是蒙古族的丈夫后,两人成了盗墓夫妻,丈夫是个粗人,只管挖墓,忽米就负责鉴定和出手。丈夫盗走风陵渡古墓的文物后,忽米看了画卷,又听说古尸皮肤上的刺字,也和我一样,认为这是密码,他们来西安就是想找到我们手中的编码本。

而她在上林楼讲的故事漏洞百出,并不是她真的学术不精,而是她得知我和胡彧在研究古尸,故意想了这个办法引诱接近我们。只不过她原本想慢慢使我们入套,不料丈夫在后方不省心,先被庙道会给抓了。

★★★

忽米不是真的想杀我,我也确实想要她手上的画,既然各有所需,也就不再推拉,两人一起去了风陵渡口,找到了胡彧住的旅店。

胡彧见我和忽米并肩前来,脸上瞬间不悦起来。

我赶紧说:“她是过来救自己丈夫的。”

“丈夫?怎么回事?”

我把忽米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胡彧一副事后诸葛亮的样子:“我就说她不单纯,女人看女人,果然是最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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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要怀疑女人的直觉

“庙道会的人还在古墓那儿守着,你老公就在他们手里,咱们先私下做个交易怎么样?”胡彧放低了声音对忽米说:“你把之前盗走的宝贝还给庙道会,我会负责说情让他们放了你丈夫,这点面子他们还是要卖我的,但你必须把那卷画给我和肖乾,而且不能让庙道会知道,我们各取所需。”

忽米似乎有些不甘心,皱着眉纠结着,一副难以割舍的样子。

胡彧有些生气,继续施压:“你们夫妻俩现在已经落在我们手中,能保住小命就烧高香去吧,还不知足。我劝你们离开后赶紧躲回北方去,否则指不定哪天就会栽个更大的跟头。”

忽米权衡了一番,只得答应了胡彧。

我们仨先去了哥老会的驻地,胡彧先和庙道会谈好条件,得到保证后,我们才见那个被关押的年轻盗墓贼。说来也好笑,这人看起来粗犷野蛮,可是见到老婆,听话得像一只熊。此前庙道会各种严刑拷打,他都不肯透露半句墓葬的消息,忽米轻轻一声“告诉他们吧”,他就马上招了。庙道会立即派人去搬宝贝。

原墓里他盗走的东西价值还不错,除了尸体和古画,居然还有数件唐三彩,一座金身佛陀造像,一对定窑瓷瓶。

庙道会的人得回了这些宝贝,设宴款待胡彧和我,我们也装作小事一桩的潇洒,愉快地笑纳了。

而私底下,忽米将古画交给我们后,就带着熊男人垂头丧气地消失了。胡彧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避免庙道会出尔反尔,暗地里安排了几个人跟着。

★★★

回到西安,我和胡彧躲在房子,悄悄展开那幅古画,一看,果然是佚名的元代山水画,画中一轮明月悬于空中,一位旅人带着愁容立在山水之间对月引觞。画幅的一侧题着一首诗,是唐代张九龄的《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正好四十个字,尸体上的“夜”在这首诗里是第十五字,按照《武经总要》上的字验方法,我们打开羊皮卷,查找第十五个编码,上面写着“十五、藏饷玉泉”。

各种线索追查到这里,各种头绪纷乱并出,无从下手。胡彧挠着头说:“咱们解决了这么多问题,可距离答案还没靠边啊。”

我摇摇头说:“不,我们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只差拨开最后一层迷雾了。”

接着我用树枝在地上写了我们遇到的所有内容:兵书密码、元人后裔、暗藏军饷、元代佚名画、尸体迷字……再结合当时的历史,我问胡彧:“你看这些之间有什么关联没有?”

胡彧着看地上的字,陷入沉思,一会儿,她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你这么一排列,思路确实清晰多了,这应该和一场宋元战争有关,我从史书上看,当年蒙古大军压境,入侵中原势如破竹,汉族一些将领尽管面临国破家亡,但仍然不放弃最后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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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积弱已久,最后元军南下简直势如破竹

我和胡彧互相引导思路,一步步往下推论,我忽然打断她的话,插嘴说:“说到这个,我想起小时候听道士们讲的一个传说,一个南宋抗击元朝的小将领,将十万军饷托付给爱妾后,便破釜沉舟带着将士们准备深入敌营同归于尽,可没想到敌人躲开了这支敢死队,绕道后方把他的爱妾俘虏了,爱妾为了保住军饷免遭屈辱,选择悬梁自尽。将军最终破敌救出爱人,把她厚葬了,但这些军饷从此也下落不明。” 

“真是段轰轰烈烈的感情啊。”胡彧陷入故事中,神情迷离。

我拍拍她:“喂,先别想这些没用的了,不管是不是这样,我们得先找到‘玉泉’这个地方。”

拿来地图册,叫玉泉的地方有十几处,其中距离风陵渡最近的是华山的玉泉院。第二天,胡彧和我带着哥老会的弟兄化妆成普通商贩,连夜赶往华山。

华山自古以险峻闻名天下,玉泉院就在悬崖峭壁上,人迹罕至。这里是一处道观,道教的华山派就隐居于此。在和道士们的问礼攀谈中得知,山后有一处洞穴,由于水帘封路,里面深不可测,向来没有人进去。胡彧派哥老会的弟兄点燃火把,一个扶着一个的肩膀,像长龙一样摸索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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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华山玉泉院

在洞穴里一边走,胡彧一边问我:“昨天晚上我翻遍了宋元史书,没有你说的那个传说记载。”

“既然是传说,肯定不会留在正史里。”我告诉她:“从南北朝开始,民间就开始流行讲述志怪故事,到了唐朝就发展成了唐传奇,而宋代市井文化极为发达,人们将一些传奇故事和真实事件结合,流传了很多真假莫辨的野史。

而我小时候从道士们口中听说的,就是这种野史,被许多不知名的文人记载流传下来。也不知道经过多少转述和加工,谁知道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姑且一试吧。 

在洞穴内走了十分钟,忽然前面的弟兄大喊一声“没路了”。我们上前一看,果然到了尽头。我皱着眉头想,不对呀,这洞穴明显是人工凿挖,玉泉院的道士们也说这里从没有人来过,谁会凭空打一个洞穴呢?

我上前敲了敲堵住的墙面,发出空洞的回音,我大喊一声“砸”!

我们十几个人用力破土,不大一会儿就出现了一个口子,推开一看,里面是个小密室,整整齐齐摆放着近十口大木箱。胡彧撬开一口,在火光的照映下,里面的东西银光闪闪。

看来这就是封藏了几百年的军饷,都是宋代的官银银锭。只是清点之后,发现数目远没有传说的十万两那么夸张,一半都不到。

胡彧拍着我的肩笑嘻嘻地说:“按之前说好的,分你一半,也算是发财了。一下子多了这么多钱,你准备怎么花啊?”

我只想着先将这些银锭换成银元,至于怎么花,还真没想好。我挠挠头说:“不知道,先攒着娶媳妇吧。”

胡彧没好气地甩了一句:鬼才愿意嫁给你。说得我莫名其妙。

★★★

我想了几天,终于想好要怎么用这笔钱。

我又去了一趟国立西北大学,找到了“橐钥学会”,跟这些怪才们在老孙家泡馍馆开了个座谈会,我一边掰着泡馍,一边说出了我的计划:

以后我将全力资助“橐钥学会”,学会的各项开支,以及成员的学费、食宿全部由我一人包揽,另外,对于满两年的成员,按照大学教师待遇,每月发放工资。

没想到他们齐齐放下吃到一半的泡馍,抹抹嘴异口同声地说:“不干!”

我愣住了,问为什么。那个大胡子还没刮掉的学生说:“富贵不能淫,学术决不能屈从于资本,我们追求的是独立之人格。”

果然是青年学生,一腔理想。我拍着胸口保证:本人绝不干涉各成员的研究自由,无论成员申请研究什么课题,我都提供相应经费支持。

“那你花这么多钱,图个什么?”他们问。

我想了想,这群人脑子一条筋,还是顺着他们的话来答比较好,我说:“鸦片战争后,国家积贫积弱,新世纪以来,政府和各大学又激进地支持全盘西化,我们中华珍贵的古典文化眼看着式微消亡,作为一个华夏后裔,我不能无视。大家的满腹才学,不该只囿于顶楼的教室,应该在更大的天地里发挥作用,为己之精进,为民之福祉,为国之文脉,我虽没有大家的智慧,但也希望出自己的一份力。”

一番陈词让大家热血沸腾鼓掌叫好。老实说,我自己也十分感动,我心中升腾起一种作为华夏子孙的自豪感和责任感,同时第一次感到自己在为一些更宏大的东西而努力。

★★★

“橐钥学会!真是胸怀宇宙!”

和同学们吃完羊肉泡馍,在夜色中散去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好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我的脊背顿时升起一股凉意。

“肖乾君,别来无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转过身,宫崎那双红色瞳孔正直视着我。这个以文物学者自居、声称只想保住华夏文物的日本人,不仅挂羊头卖狗肉,而且心机叵测老奸巨猾,前几次交手时,我都吃了亏,不得不防。

他如此适时地出现,说明在他神隐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暗中观察、估量我。估计是看我最近两次行动都收获颇非,他确信我手上真的掌握了所谓的墓葬“秘籍”,这才决定出手。没猜错的话,他下一步就要拉我一起行动了,我决不能再被他利用。

我丝毫不让地接过他的话:“听听这两个字,橐钥,出自老子的《道德经》,指明了我们胸怀着天地万物。”

“很好,我的队友越强大,我们共同的收获就会越多。”宫崎老太太一般的声线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可不会跟日本人做什么队友。”我已经听到相关新闻,日本刚刚向北洋政府提供了大量贷款,企图控制中国,对于老奸巨猾的宫崎,更应该警惕他对古城西安文物的觊觎。

“呵呵,这恐怕就由不得肖乾君了。”宫崎仍旧淡淡地说了一句:“三百里外汉中的石窟里,有人正等着你呢。”

我听完定定地立在那里,心里明白,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肖然后记:  

大家好,我是肖然。

今天这篇涉及的东西比较多,湿尸、宋元画、象牙画轴等,不过我最想说的还是古典密码。我初中时迷过一段时间密码,当然是特别简单的那种,那时候喜欢隔壁班的一个女孩,但脸皮薄,不敢表白,就自作聪明写了一封密码信,还是英文的,用的是最简单的报文倒置密码,像明文的【I like you】转化成密文就是【uoye kili】。现在想想,挺中二的。

文章里说的《武经总要》是中国最早的军事密码本,以旧诗为载体,40项军情可以随机更动,文中的尸身密码也是根据这个模式设计的。宋代的密码和间谍技术非常先进,除了文章里说的“字验”,还有蜡书、空飘、翁听之类的,很有意思。

既然讲到密码,今天就跟大家做个小小的互动,方法在“字验”的基础上做了简化,非常简单。

最后,彩鹂曾哀,笑海人花。(密文)

最后一句密文,是我想跟大家说的话,大家可以按照下面的编码和古诗合成出明文,然后在留言区分享你的答案。

编码:

1,樱;2,桃;3,柳;4,谢;5;感;6,去;7,君;8,归;9,春;10,冬;11,安;12,祝;13,好;14,子;

古诗: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李白《早发白帝城》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露上青天。——杜甫《绝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稹《离思》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李商隐《瑶池》

多情却似总无情,味觉樽前笑不成。——杜牧《赠别》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崔郊《赠婢》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张仲素《燕子楼》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崔护《题都城南庄》


 *头图来自电视剧《龙珠传奇之无间道》剧照,与内容无关;文中配图均来自网络,仅用于补充说明。

—END—

作者 | 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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