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第158期：跨国寻亲成功之后

源济

《在人间》第158期：跨国寻亲成功之后
凤凰图片  2018-08-08

突破时空阻隔寻亲成功，和失散多年的父母眼含热泪紧紧拥抱——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寻亲故事大都在这个欢乐团圆的结尾戛然而止，但真实的生活，往往复杂得多。对于到中国寻亲的美籍女孩Lianna来说，和亲生父母重逢后的喜悦很快便被巨大的文化差异造成的隔阂淹没。接下来的5天里，这一家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并努力地适应和改变。图为7月22日上午，在安徽省肥东县的一家酒店大厅，Lianna见到了她失散二十年的亲生父母。妈妈一看到Lianna，立刻迎上去抱着女儿的手臂痛哭起来，不断地重复说“妈妈对不起你……”翻译将母亲的愧疚传达后，Lianna微笑着用英语回应：“您不用道歉，这些年我在美国过得很好。”邹璧宇/摄




离开酒店后，一家人在亲戚和媒体的簇拥下，带着Lianna回到了肥东县梁园镇杨湾村，这里是Lianna出生的地方。Lianna的生父姓杨，在当地做一点小生意。妈妈一路没舍得放开Lianna的手，她一只手挽着女儿的胳膊，另一只手抱着一本相册，这是Lianna的美国养父母为她制作的成长影集。




虽然天气炎热，但家乡欢迎Lianna的热情不减。刚到村口，已经有不少闻讯而来的亲戚和邻居们在此等候。“真像，是他家的人”，“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都长成大姑娘了”。整个村庄充满了欢乐的气氛，犹如过节。就连肥东县撮镇的宗祠前都挂上了欢迎横幅。Lianna当年是在撮镇派出所门口被发现的，后被送往福利院。作为肥东县第一例寻亲成功的案例，撮镇当地宗祠的负责人还邀请Lianna第二天前去参观宗祠。




Lianna的奶奶也挤在欢迎的人群中，她把一袋糖果递给了Lianna，老人没有太多的表达，一直牵着孙女的手。Lianna的右手手腕上纹着“怀旧之情”四个汉字。“那是在我不适应高中生活时纹上的，学校里都是白人，我总觉得自己不太合群。”Lianna说，“每当我看到中国家庭在一起时，就会嫉妒。我很想念中国，并且迫切地希望在丢失的文化中建立对自我的身份认同。”




听闻Lianna回国寻亲，杨家在本地的亲戚基本都抽空赶了过来，一大家子三十多口人，比过春节时还要热闹。寒暄后，众人一起拍了张全家福。




祖屋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Lianna被家人带进了唯一一间有空调的小屋子。亲戚们都过来看Lianna，并且为她准备了装有人民币的大红包，用中国的传统习俗表达心意。但是Lianna感到非常诧异，她不明白为什么亲戚要给她钱。在美国长大的她非常独立，她更习惯靠劳动获得金钱，而不是长辈给予，这趟回国的机票钱就是她自己打工赚的。妈妈听闻后一直感叹，“感谢美国的养父母，把她教育得这么好。”




Lianna在14岁时就萌生了寻找中国亲生父母的念头，在她看来，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我一直想要知道我从哪里来，想要寻找生命中缺失的这一环。”她的美国父母也很支持她寻亲，并且亲手制作了礼物让Lianna带回国，其中一件是一条镶嵌了Lianna小时候照片的项链。杨爸爸亲手帮妈妈戴上，妈妈说以后都不取下来了。




亲戚们翻看着Lianna带回来的相册，对她在美国的生活感到好奇。Lianna两岁时被美国父母收养，一直生活在费城。她的养母是一名退休护士，养父是一名会计，她还有一对双胞胎哥哥姐姐。如今，20岁的Lianna正在费城的坦普尔大学上大二。虽然养父母对自己很好，但是Lianna在成长的过程中也会因为种族问题面临一些困扰，“挺难的，因为对中国人来说，我不是中国人，但对于美国人来说，我也不是他们中的一员。”Lianna说，正是因为复杂的身世，她认为自己比同龄人更成熟。




除了礼物和相册，养父母还让Lianna捎带了一封书信给亲生父母，大意是“得知我的女儿与你们重逢，我们也很高兴。我们理解你们不知道亲生女儿身处何地的痛苦，Lianna是一个非常独立坚强的女孩……”




Lianna与姐姐、弟弟一起合影。Lianna被领养时，姐姐还是个孩童，而弟弟尚未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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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时，Lianna拿起筷子去夹菜，坐在她旁边的妈妈立刻伸手帮她扶着筷子。Lianna后来说自己其实会用筷子，当时很多人看着，她有些紧张。一桌子的当地特色菜肴虽说是家人用心准备的，却与Lianna平日的饮食习惯区别很大，她象征性地吃了一些，并始终保持着微笑。




妈妈见到失散多年的女儿特别高兴，和亲戚们碰起了杯。她的手上戴着Lianna的美国父母赠送的另一份礼物——一条悬挂着汉字“家”的手链。提起女儿丢失的始末，Lianna的爸爸说，当年家里老人带着孩子去肥东看病，途中老人上厕所，孩子放在长椅上，等出来就不见了。谁都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重逢。




第一次来到农村，突如其来的文化冲击让Lianna难以适应。农村的祖屋用的是旱厕，Lianna不习惯，为此一天没怎么喝水，晚上也没怎么吃饭。此前，Lianna在16岁时来过一次中国，她参加了一个寻亲夏令营，去了上海和杭州，所以她对中国的了解只有关于城市的印象。图为祖屋里爷爷和奶奶的房间。




当天下午，家人特意去订了一个蛋糕，庆祝Lianna的回归。Lianna的弟弟和亲戚用蛋糕互相涂抹着玩，坐在一旁的Lianna有点疲惫，她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又不太适应新的环境，没办法迅速地融入进去。




直到后来和翻译李海柔（右）以及弟弟一起走到村后的空地，Lianna才放松了一些，与李海柔拥抱在一起拍照。李海柔和Lianna通过社交软件相识，她也在美国读书，趁暑期回到合肥，这次Lianna来中国寻亲，她正好过来帮忙做翻译。晚上，李海柔离开后，孤独感随即奔涌上来，Lianna和李海柔用手机聊了很长时间天，李海柔说明后天还会和她待在一起，Lianna这才安心。




第二天一早，Lianna应邀来到撮镇宗祠参观，看到路边几十位村民在鼓掌欢迎她，这样隆重的接待方式让Lianna有点不知所措，但她一直保持着微笑。




宗祠老人以很正式的方式邀请Lianna进到里面参观。在美国的时候，Lianna在家人的带领下参加过几次费城的中国家庭聚会，包括春节，也在街道上看过演出，但是对中国文化她依旧感到陌生。“我总觉得我在强迫自己了解一种并不属于我的文化，我对那些活动其实没有任何感觉。”Lianna说，“但现在，我希望在找到亲生父母的过程中，能真正体会到中国文化。”




杨爸爸原本接下来要带Lianna走走亲戚，看孩子不太适应，性格也腼腆，就取消了，想着来日方长，感情要一点点培养。下午，Lianna和翻译李海柔以及帮忙寻亲的蔡巧云先生一起在肥东县城到处走走逛逛，没有过多人注视，Lianna显得自在了许多。晚上，大家一起去吃火锅。Lianna一开始不太习惯用蘸料，她在美国很少吃火锅，因为吃一顿人均花费要20-30美元。




杨爸爸留意到了Lianna这两天的不开心，他们之前以为她能很快适应环境，所以面对女儿和自己生活习惯的差异，准备并不充分。他和翻译商量着让Lianna晚上住到肥东县的亲戚家，亲戚住的是公寓楼，家里有马桶和淋浴。随后几天，Lianna就一直住在这里。




第三天，Lianna和李海柔来到了合肥，在合肥工作的姐姐专门请了一天假陪她。姐妹俩去了一个叫逍遥津的公园，园里有个建于1954年的大象滑滑梯，Lianna去玩了一次，像是尝试一下自己儿时错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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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合肥的商场里，姐姐牵着Lianna的手一起逛街，她一直和妹妹强调，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就和她说，也张罗着让妹妹给美国的家人朋友带礼物回去。Lianna最终挑选了一些简单不贵的小玩意，比如拼图和书签。




吃饭时，姐妹俩对比手指的相似度。姐姐之前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失散的妹妹，但她说，看见Lianna的时候就知道是她妹妹，因为五官很像，尤其是鼻子。




姐姐的英文不好，但她很希望和妹妹多交流，就请翻译帮她写了一些日常常用的句子。其中有一句“Do you want to stay alone？（你想独处吗）”是她专门要学的，姐姐担心太多人围绕在身边，妹妹会不习惯。




7月25日，全家人一起去合肥郊外的游乐城玩，弟弟刚刚中考完，正好也出来放松一下，姐姐因为工作走不开而没能来陪Lianna。大多数项目，妈妈和爸爸都在旁边看着孩子们玩，帮他们拿水拿伞。只有一次，妈妈勇敢地陪孩子们坐了次跳楼机，结束后，她坐在台阶上一直捂着胸口大喘气，身体有些承受不了这么刺激的项目。




妈妈这几天一直戴着Lianna养父母送的项链。当天合肥的温度高达37度，汗水已经让她的衣服湿了好几块。孩子们在玩耍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坐着，帮他们照顾下饮料和背包，也恢复恢复体力。




从游乐园出来后，一家人去到商场，他们想给Lianna买礼物。Lianna其实很怕家人破费，就说美国的衣服鞋子都很便宜，没有必要在这里买。但是为了让妈妈开心一点，Lianna还是挑了一双鞋试穿，但最终也没买。家人知道要给予这个不同文化背景下成长的孩子更多尊重，也就没有坚持。后来，他们为Lianna的养母选了条丝巾作为礼物。




在国内的最后一晚，Lianna和家人一起来到了著名的上海外滩，第二天，她就要返回美国。Lianna和爸爸妈妈、弟弟在外滩合了张影。她得知父母年轻时曾经在上海打过工，但并不太理解中国人外出打工的意义和经受的困境。




这几天，弟弟和Lianna沟通最多，他们能用手机完成很多交流。中考没考好的他暗暗下决心，高中一定好好学习，尤其要努力学英文，以后一家人和Lianna交流的重任很可能落在他身上。




7月27日，一家人在机场告别，Lianna和家人逐一拥抱，妈妈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弟弟让Lianna在一张美元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作为纪念。




Lianna走进海关，与家人挥手告别。她说下次回来，希望能带着美国的养父母一起，也希望有一天能带中国的姐姐和弟弟去美国看看。虽然Lianna难以在短短的5天时间里迅速融入家乡的生活，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关系会越来越好”，Lianna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