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秋季,我大二了。10月里的一天,课间的时候看到母亲给我来电,心里瞬间有种不妙的预感。电话的另一头,母亲失声痛哭,话还没说出口就几度哽咽,我心头忽地一紧,以为父亲出什么意外了。
不想,却还是哥哥。父亲拿过了母亲的手机,说:“你哥哥还不知道在外面背了多少债,今天上午好几个银行来电催债了。”
那天,父亲和母亲的手机都各自莫名接到数个陌生来电,他们起初都拒接了,最后一个来电,接了,是银行的催债电话:“先生,您好!您是某某的家长吗?因为他欠我行8万,已经有3个月多没按期还款了。但是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他本人,所以麻烦您通知他尽快还款,否则我们将依法起诉他……”
我挂了电话,心里一沉,走到没人的楼梯间,瘫坐在冰凉的楼梯上。
我原本想等毕业入警后,再扛起所有债务。依现在看来,怕是等不到了。因为我入警前需要政审,直系亲属需无任何违法犯罪记录——哥哥已经游走在犯罪的边缘了,如果他向银行断供,就会被诉以信用卡诈骗罪,罪名一旦坐实,我计划好的未来,一切都化为泡影。
气急败坏的父母丢下老家的工作,连夜坐火车去广州找人。深夜在出租房里,父亲、母亲和两个姐姐把哥哥围住,哥哥终于将赌博的事实和盘托出:“我玩网络赌博两年多了,除开先前的10万,现在大概还欠、还欠28万。”
他又赶紧补充道:“都是透支信用卡,或者跟信贷公司借的,绝没有碰私人高利贷……”
母亲无法按捺内心的悲愤,失声骂道:“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现在是人还是鬼?你要榨干我俩老的就算了,你还可能连累你弟没法工作。你这是要逼死全家给你看啊!”
哥哥说,两年前,在老家保险公司,他为了业绩跟朋友借来7000元给自己购买了保险。等到了广州工作后,朋友就让他还钱。他必须得还,可是,大城市的生活成本很高,每个月仅有的薪水里再掐去租房、吃饭等开销,就所剩无几了。
“朋友催得紧,而我已经不好再伸手跟家里要了,我就上网浏览,看看搞钱的路子。无意中点开了一个赌博连接,当时就是想看一看,我知道十赌九输的。”
哥哥第一次接触这种一分钟一期的网络彩票,就深陷其中了:“非常可怕,看上去有输有赢,但就是输。越输越想投注,总觉得下一把能翻盘。就盯着手机,开奖,投注,开奖,太快了,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整个人都傻了,直到工资卡全输完了才稍微清醒一点。”
借记卡分文不剩了,眼看朋友的钱也还不上了,哥哥就去银行柜台办理了第一张信用卡,随后,先把朋友的钱还上了。本来哥哥已经把那家赌博网站从浏览记录里删除了,但不知怎的,简洁易记的网址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个月房东催房租后,哥哥又点开了网址,这一次再也停不下了。窟窿越来越大,越输越想赢,信用卡越办越多,押注越来越大。当时父母转账的10万到账时,哥哥曾暗自庆幸先堵上了10万的信用卡缺口,还差5万就能填平。
“我打算等彻底堵上窟窿后再跟你们解释了……”
哥哥似乎彻底清醒了,流着眼泪,发誓说自己一定卖力工作,安稳还债,明天就把在广州辞了,回家跟着爸爸做体力活。
父亲母亲一直靠出卖体力,老实本分地赚血汗钱,大半辈子都没见过38万块摞在一起是什么样——可哥哥两年就都输掉了。厚着脸皮,父母又跟亲戚们借来了4万,姐姐跟同事借来4万,一共8万,拆东墙补西墙,解了一下燃眉之急。剩下的20万,只能按每月最低还款额度来还。
生活还得继续,为了盯住哥哥再起歪念,父亲决定带着哥哥回农村的工地上做水泥工。
次日夜里,哥哥跟随父亲母亲离开广州,坐大巴回老家了。
夜晚22时一过,广州塔灯火熄灭,翌日傍晚7时,还会正常亮起,继续指引着奋斗的每一个青年。但对于哥哥,广州仿佛是一出已经落幕的舞台剧,随着汽车的驶离,舞台上的道具也被一一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