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 | 林宏贤 吴皓 龙骨 编辑 | 米杜 银盐 新浪图片出品 2018-09-12
大学退学之后
文/林宏贤 吴皓 龙骨
张博
第一次见张博,我们约好在广州市中心一家星巴克碰面,他迟到了二十五分钟。张博穿着球鞋、裤衩和灰色T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起床晚了”。
九个小时前,他刚刚坐夜晚的航班飞抵广州。凌晨一点多,张博到广州后立马和两个同事开了通宵会议,然后睡了四个小时起床,倦意仍然挂在睡眼惺忪的脸上。
2009年,张博从辽宁省有“龙城”之称的朝阳市考上大连工业大学,这是中国最早建立的四所轻工业学院之一,当时家里人都高兴许久。张博是家中独子,他的父亲是铁路火车司机,母亲在火柴厂上班。按照通常的人生路径,毕业后父母为他在国营单位谋份工作,离家近,又能平平稳稳过日子。
命运总是出人意料。大二那年,张博做了人生中第一个重大决定:从学校退学。父母急忙从家里赶到学校劝他,张博拿出了自己的期末英语四科目成绩表,课堂表现成绩为空白。他找了学校教务处,在该科的考试系统上没有他的名字,又找到英语老师,老师让他去找教务处。“两边互相推诿”,八年后他再提起,语气中仍带着无奈且不平。
张博气得拍教务处桌子,“无所谓,反正在旁人眼里,我一直是个不合群的异类”。在班里,班级导师公开告诉他“张博,你给我个面子,来参加班会吧”。大一计算机课程上,老师把一个专业名词解释反了,张博在课堂上站起来指出,他的个性使然,直来直往。
张博原本学的电子信息工程专业被学院分流,全级改学照明专业,他不感兴趣。再加上学分被遗漏、与老师正面冲突,他心想以后很难在学校呆下去了。最终张博选择了退学,并开始在网上自学通信工程,从校外接私活干。
2013年同班同学从学校毕业,走出校园步入职场,彼时的张博已经工作了两年。眼看同学纷纷到北京找工作,他也蠢蠢欲动,背着包到北京求职。不过,张博的第一次面试就碰壁,一家通讯公司将他拒之门外,理由也在他意料之中:没有毕业证。面试失败后,他回到大连,期间考取了思科网络工程师证。
去大企业有学历门槛,张博就决定自己单干。两年后,张博终于接到第一个临时外包项目,给某铁路公司铺设信号系统。那时候张博和其他两人挤在北京三环潘家园的小出租屋里,推开门就是床。那是一栋在十七层楼顶加盖的铁皮房,四平方米的单间里住了三个人,张博比较胖睡地板,其余两人拼床。在这逼仄的出租屋里,张博做了四个月的外包项目,挣到了第一份工资。为了向父母证明能独立生活养活自己,他把挣到手的两万块全都花光,还买了许多礼物带回家。
2017年张博南下广州,继续拓展业务。从北到南,他的外包项目逐渐多了起来。张博打算再干四年,然后就回老家全款买套房。他在岑村城中村租了住所,也找了两个助手帮忙。95后的盛仕达是其中一个,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
相似的退学经历,让张博更易接纳仕达,也是彼此慰籍,寻找一种身份认同。
这种心思也折射在他们共同加入的退学群里。创建于2013年的“中国肄业生退学生群”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两百多名学生加入,成员们会在群里互相询问,如何办理退学手续,或者退学要怎么面对家长等问题。群里不乏骂战,往往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吵起来,而后不了了之。偶尔有想退学的大学生加进来,则会被群员劝解继续学习到毕业。
张博也劝解过别人,“大学四年基础的通识教育还是有必要的”,他摁灭手中的烟头说道,意有所指。
“假如有机会让你重新选择,还会选择退学吗?”我问道。他没有回答,转身收拾包裹,准备连夜去外地出差,只说了一句:“过去的事,没办法假设”。
谷结绿
2014年由于高考成绩不理想,谷结绿复读一年。第二年,她的成绩超过二本线,顺利考上西安交通大学城市学院,学习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
22岁的谷结绿从河北辛集来到学校,和其他踏入大学的少年少女一样,对大学生活充满好奇与向往。“相比高三的学习,进入大学有种解放的感觉,第一个学期大家都很放松,课余能够自己支配的时间也很多,也认识了许多可爱的同学和朋友。”谷结绿回忆起刚上大学的新鲜劲儿。
计划不如变化。大学生活的新鲜感尚未褪去,谷结绿就面临突如其来的转变——退学。大一寒假时,谷结绿就被父母带到北京昌平的一所专科学院,这所学校以职业技能培养为首要目标。在谷结绿的父母眼中,只有尽早掌握一项谋生的技能,在未来就业市场上才能占得先机。
新学校远离北京市区,靠近十三陵水库,跟大学相比这里显得小又旧,甚至还不如她的高中大。谷结绿一开始并不喜欢这所学校。在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是否退学时,父亲就为她报了名。
“一开始的时候我很抵触父亲帮我做的决定,有点生他的气,因为自己根本来不及思考,退学的决定做的很仓促,大学里的许多同学和老师都表示不理解,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高考完就不要上大学,直接来这里进修。”但一切木已成舟,寒假结束后谷结绿回到大学办理退学手续,匆匆忙忙结束自己短暂的大学生活,成为别人眼中的“肄业生”。
三年过去,谷结绿逐渐适应新的一切。在现在的学校,虽然没有大学丰富多彩的校园活动,却有更大的学习压力。“如果当初没有退学,现在也是大四毕业在即的应届生,同样面临着就业压力,也许会和其他人一样考研,争取更好的学历。”谷结绿和大学同学们还保持着联系,“许多人也对未来充满迷茫,不知道未来的方向。”
对于退学,谷结绿从后悔与纠结,到现在坦然面对,“眼下最重要的是顺利通过毕业考核,成为一个合格的前端工程师,在北京留下来。”
小花花
小花花生于北京,但没有北京户口。为了参加高考,她不得不回到重庆,在老家读高中。在小花花的记忆中,那两年是自己的至暗时光。从小特立独行的她,在老家的高中过得很不开心,并一度休学。
不幸往往相伴而来。正是回重庆念高中时期,小花花被确诊患有双向情感障碍。即便如此,她依然顺利考入北京一所一本高校的影视文学专业。
小花花从小就对写作感兴趣,她从初中开始阅读大量国内外文学作品,对她写作影响最大的作家是鲁迅。但住院治疗期间,电击治疗留下副作用让小花花觉得笔下再也无法写出好的文字。
开学不久,小花花选择了退学。
住院时通过病友介绍,小花花认识了在云南学习绘画的蒙格。蒙格患有抑郁症,高考后她来到云南,她们讨论着文学、绘画,互相影响着对方,“也许,去画画吧,这样的生活是我能接受的。”后来小花花决定不再把写作当成职业。2018年1月,她进入了北京宋庄一所艺考培训中心,开始集训式学习绘画。
小花花的生活变得单调而有规律。每天早上6:30起床进行早自习,8:00开始绘画课程,一直到晚上9:30结束。
“其实我本人比较信命,很多事情顺其自然就做了,退学也是的。我不太喜欢管别人的生活,关于我自己的决定,就是一拍脑袋的事情而已。”小花花的生活似乎只剩下画画一件事情。在培训中心,她结识了新的朋友,也遇到了契合的老师;空闲时她也再次拿起笔,计划先写个短篇。
小花花的目标是考入央美或清美,用画笔改写自己的人生。毕竟,她才刚满18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