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世界杯,我大部分比赛都是在楼下酒馆看的。
这个酒馆在巴西世界杯前开业,那段时间生意似乎很好,深夜门口经常坐几桌人。俄罗斯世界杯前一个月,玻璃门上贴了“本店转让”的纸条。经营真困难啊,都熬不到这届世界杯了。我不但感叹,也经常从里面买一两瓶啤酒带回家。

纸条撕掉了,世界杯期间照常营业。酒馆不大,楼上楼下两层,我有时候见朋友,会约在酒馆的二楼见面。二楼现在有大投影,看球比较合适,但是我却喜欢在一楼看球,因为“老板娘”在一楼。
三个女孩,看上去年龄都不大。她们轮流在吧台,不在吧台两位,有时候会安静地坐在旁边玩游戏。她们服务态度良好,三个人关系和谐,配合也很好。在这个酒馆,我不但看比赛,也看那些来看比赛的人。通常情况下,11点开始的第二场球结束,球迷一边骂着“假球”,一边就散去了。
不好的是酒馆在凌晨2点打烊,这三个女孩都不是球迷。过了几天我才知道,她们也不是“老板娘”,只是打工的小妹。这个酒馆更换了股东,据说老板是四个男人。他们都不出现在店里,而是雇佣了三个女孩来值守。
她们都很敬业,有一次甚至让我感受到了老板娘才有的气质。一天晚上,一个女孩端了一盘烤兔到我面前,“尝尝吧,很好吃。”烤兔还剩下两只,看来是卖不掉了,她们吃掉一只,送给我一只。我喜欢这个决定,并不是因为免费得到一只烤兔(第二天我就买了一只),而是她们和客人分享食物的精神,这才是酒吧老板娘的特有的风范。服务员总是战战兢兢,只有老板娘才有这样的气概。
这让我想起不久前和朋友一起去三叶草酒吧的经历。三叶草酒吧在成都繁华的人民南路上,距离美国领事馆很近。这家酒吧2002年开业,朋友从那时起就是酒吧的常客了。她认识酒吧的老板娘Isabel,在门口两人见面,不但一眼认出对方,还相互拥抱,。
“你和David怎么样了?”朋友这么问,看得出她已经很多年没来这家酒吧了。
“五年前就离婚了。”
David是爱尔兰裔的澳大利亚人,这家酒吧最初就是他开的。酒吧开始的时候,Isabel是David的女朋友,几年后两人正式结婚,她升级为老爸娘。五年前,David去了南美发展,两人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婚,Isabel决定把这家酒吧继续开下去。16年,正好四届世界杯,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但是这家酒吧没变,它还是成都外国人聚集地。世界杯开始前的一天,我去这里喝酒,电视上在放球赛,不是足球,而是橄榄球。酒吧刚开始的时候,一个功能就是给David那些打橄榄球的朋友提供一个聚会的地方。

我很早就知道三叶草酒吧,但是却一直没有去过,大概是民族主义心理作祟,我总觉得这是一个外国男人骗中国女孩的地方。很多女孩来这里喝酒,就是为了学外语而已。这里确实有很多跨国恋情发生,事实上Isabel和David的故事,就是整个酒吧传奇的写照。Isabel是一个典型的成都女人,乐观、积极,又充满柔情。朋友问Isabel为什么能坚持这么久,她说:“这里故事太多啦。”这里有她自己的故事,也有很多客人的。大家聊得开心,Isabel赠送了两瓶啤酒,而她自己一点都没有喝,零点准时下班开车回家。
在这16年里,她一定喝了太多酒。像Isabel这样的老板娘,就是酒吧的灵魂。她充满好奇心,在和人聊天方面不知疲倦,她从未厌倦过生活。酒吧的老板娘,不止是劝人喝酒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要触及酒客的灵魂。酒吧不再只是生意,而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在中国,可能没有哪个地方的女人像成都女人一样热衷于开酒吧或者咖啡馆。这个城市的传奇,属于女人。尽管九眼桥的酒吧一直红火,兰桂坊也让成都的夜生活增色不少,但是成都开得最久的酒吧,却是小酒馆、白夜、三叶草,它们都有一个老板娘,老板娘们都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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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小酒馆的唐蕾成为了中国的“摇滚教母”,那些因为赵雷《成都》赶来的外地人,把小酒馆老店变成了景点。翟永明的白夜,成为中国民间最重要的国际诗歌交流中心,20年办了几百场诗歌朗诵会。三叶草则始终是外国人的聚集地,电视里几乎每天都在播放橄榄球比赛。和那些一赢利为目的的酒吧不同,这三家酒吧都别有所求。在白夜从玉林迁往宽窄巷子之前,这三家酒吧相距都在2公里以内,为这个片区的夜晚增添了超现实的气息。
10年前,我还去过这个片区另外一家酒吧,我们称之为“小房子”,那里也有一个老板娘,我们都称她为杜姐姐。杜姐的酒吧非常小,店员也只有她一个人。那时候我在报社上夜班,经常在零点以后赶过去,漫长的夜晚,从杜姐下的一碗面开始,接下来就是没玩没了的碰杯,有时候还会有隔壁桌不认识的人过来碰杯。凌晨两三点,身边一群中年男人可能会突然朗诵起诗歌,或者合唱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种场景常让我惊诧不已,过了很久才知道他们都是成都文化界的知名人士。
杜姐从来没有提到过她的老公,作为一个老板娘,她当然也是离婚的。或许,酒吧老板娘就是一个成都女人的极致形式:不依附于任何一个男人,自己追求开心的生活。她们风情万种,却并不针对某一个具体的男士,而是面向整个夜晚。或许可以这样说:一个成都女人一旦要开了酒吧,最终必然会抛弃她的男人,来求得自己生命的完整。从任何角度说,这都不是什么不幸。

我家楼下那个酒馆的几个男性老板,不会懂得这个道理。他们把开酒馆当成是创业项目,看到一堆数据,认为人们喝外国啤酒的时代即将到来。这是生意,也是思维和判断,但这里面缺失了最基本的感情。我在中午的烈日下行走在成都街头,突然看到迎面走来的杜姐,在那一刻,我想起了一百个夜晚。而在楼下等酒馆,能留下记忆的,或许只有那个兔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