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约好在一家西餐厅见面。罗桂娇比我先到,选了一个靠窗的小包厢。一见面,我先惊了一下。
我还清楚地记得2015年四月跟罗桂娇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天,我去看守所会见她,她就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头发蓬乱,皮肤蜡黄松弛,手背上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老年斑。
眼下的她比之前胖了些,脸圆了,乌黑的短直发,一件V领黑色连衣裙,套了丝袜的双腿并拢斜坐着,看起来竟比之前年轻了不少。
见我来了,她赶忙把烟掐灭,起身给我倒茶。
“罗姐最近气色好。”
“比不了你们年轻人,还差几个月五十岁了,恐怕撑不了几年。”
聊了两句,罗桂娇主动说自己还在做老本行:“去年一月从监狱出来,一直想联系你见面吃个饭,但是我走不开。”
她说自己前段时间在医院照顾一个老头,是位老干部局的离休干部。老头也没什么大病,就是一些医院为了营收,邀请他们过去住,每月医药费全报,还给返几千块钱。老头在医院住了好些年,实在无聊,无意间就逛到罗桂娇她们的按摩店。
从那以后,老头基本天天都去,每次都点罗桂娇。罗桂娇说他今年八十三了,做不了什么,也就时不时摸她一下,大部分时间在唠唠叨叨——聊他十四岁就参加工作的壮举,反反复复讲了好多,其他人听得不耐烦,瞌睡连连,他就大发脾气——罗桂娇在监狱待过,有足够的耐心地听他说话,就这样讨了他的欢心。
一段时间后,他干脆让罗桂娇做他的全职保姆,五千块钱一个月,包吃住。罗桂娇给他洗衣做饭,打理得干干净净。开心的时候,老头还会额外塞给她钱,带她逛街买衣服。说到这里,罗桂娇不好意思地笑了,可不一会儿却又红了眼眶,喃喃说:“老头是好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老头的子女们有天来医院探望他,才发现二人举止亲密。子女们当即对老头发了脾气,骂他老不正经。可老头脾气更倔,说你们不照顾我,还不许我找人照顾?
子女们气不过,只能骂罗桂娇:“还要脸的话,赶紧滚蛋。”老头却一把拉过她:“小罗你别怕,我保护你,谁敢过来老子毙了他。”
第二天,老头的子女们又跑来,应该是把罗桂娇的底细查了个底掉,在医院大骂她一个坐过牢的臭婊子,什么时候巧言令色改当骗子了。老头还是满不在乎:“坐过牢又怎样!我现在跟坐牢没什么分别。”
看着这家人的架势,罗桂娇不想再掺和进去,不顾老人的挽留,转身走了。
等她气消了,想起老头的好,再去医院看他时,才发现他已经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认得她,带她过去瞧了一眼,老头赤身裸体躺在里面,靠各种仪器管子吊着一口气,看着痛苦不堪、凄凉无比。
老头已经熬了五个多月了,医生说如果家属同意拔管,就是几分钟的事,但拔了管,每个月一万多块的工资也就没了。有些家属是能拖就拖,甚至一拖三四年。
罗桂娇说:“这次找您,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老头解除痛苦?”
我摊手说,真是没有一点办法。又问她怎么又做回这一行了:“难道上次还没有被吓怕?”
罗桂娇说她也没有办法:“蹲监狱那两年,确实比在外头的生活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