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会儿琢磨为时已晚了。
8月底,东北县城凉意初露,赴美签证寄到我家。母亲脸上既藏不住笑,也藏不住愁。父亲倒是云淡风轻,只说时间赶得挺好,奥运一完事儿,北京就不堵了。
行李是父亲装的:棉被,棉衣,碗,勺,电饭锅,菜刀,鞋子,袜子,小塑料菜板和各种款式的鞋垫(不知听哪路亲戚说的,美国人居然不垫鞋垫)……我看着他一样一样往里装,心说这哪儿是去美国呢,去非洲大草原还差不多。
这些能铺满两大屋的物件硬是全让他装进去了,还是意犹未尽,说“要不是怕超重,还能再塞条电热毯”。
父亲也没什么高深的诀窍,只是一味地想办法压缩空间而已,比如饭锅里盛鞋垫,棉被中掖菜刀。母亲就在一旁说:“这老些东西,装了又散,散了又装,真服你爸了。”
父亲嫌超市的打包绳不结实,非要往里串粗铁丝。他年轻时当过钳工,手一沾铁就停不住,扣拧得结实无比,行李箱被他五花大绑,像一炸药包。后来我在美国落地,好不容易借了一把钳子,才能拆箱过活,把房东都看傻了。
爸妈一起去北京送我。临走前一晚,我出去跟同学喝酒,回来睡得很死。第二天上车,母亲嘀咕说:“你爸真是老了,总疑神疑鬼担心落啥东西。三更半夜非要把行李拆开,大小物件挨个过一遍才算放心,重新打好包天都亮了。”
在北京停3天。三口人马不停蹄,跟没出过门儿似的,恨不得把北京城逛个底儿朝天。
我是怕一停就会想,这一出去再回来就不知猴年马月了。至于爸妈为什么不停下歇歇,我也没问。三口人只闷头乱逛,闷头照相。
终于到了首都国际机场,父亲看起来很疲惫,母亲却跟我喋喋不休,说碰过生肉的手绝不能沾碗筷;说美国那边都用洗衣机,内衣内裤和外衣外裤千万要分开搅;又说美国人是美国人的体格儿,冬天光不出溜啥事儿没有,你千万别得瑟跟着瞎学。等最后到安检了,她又数落起我们县的裁缝。我说人家怎么了,新做的西服不挺合身嘛。她说你现在穿是合身,在美国吃几年高热量的汉堡,合不合身我就看不着了。
我听了摇头,笑着去过安检了。明明不敢回头,却还是回了头。
这一回头就看见母亲在哭。父亲也真是的,也不劝劝她,只背手站在一旁,左顾右盼的,不知在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