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样锱铢必较地省,父母又打电话来,说,为了你们结婚把房子翻新了,又找谁谁借了多少多少——这回人家都很慷慨,连最吝啬的张老三,都同意把他砖厂的砖先赊给我家。老家的人实诚也狡黠:你家老大会赚钱,我还怕你们家还不起?黄沙水泥砖头瓦块,要什么来拖就是。
父亲在电话里说:“你读书出去了,不能不管你弟弟,要是房子不翻新,他讨不到媳妇。”
我默然,说是为我翻新的房子,实则是为了弟弟。
回到老家的时候,妻子对我说:“楼房修得好气派,这钱,估计又等着你还吧?”
2006年腊月二十四,结婚当晚,就有人到家里讨账,我和妻子在楼上婚房内,要账的在楼下客厅坐着不走。
母亲无奈,只得到楼上来找我们——故乡有个习俗,新媳妇进门要给全族的长辈端糖茶送鸡蛋,喝了茶吃了蛋,就得给红包。这些红包是长辈送给新媳妇的,额外记账,不在贺礼之列。
大概8000的红包,妻子一分都没要,全给了母亲:“妈,我知道你们为难,先还账吧。”
母亲红着眼对妻子说:“小莉,牵连你了,当妈是借的。”
尴尬的是,这些钱并不够。前一晚走了一个债主,第二天又来了两个。贺礼是父母收的,我们没拿,回家之前我俩带了5000,在家杂七杂八已经用了3000,回武汉还得有开支。
唯一剩下的钱,便是妻子的嫁妆,是岳父岳母给的2万。这笔钱不知怎么被父亲知道了,又在家骂:“吴安宁,你什么意思,有钱不还?你要是把家里的钱带走了,老子打断你的腿!”
母亲哭着劝父亲不要嚷,我不敢吭声,倒是妻子忍不住,进门第一天就跟公公吵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他在武汉过得什么日子,你知道吗?每月的工资、稿费,大部分给你们了。他读书花了你们多少钱?零零散散还了好几万,他还要买房子还要养小孩!”妻子性格既温婉又刚烈,吵起来刹不住,“我娘家一分钱彩礼都没要,你们是想要我娘家的钱吗?”
在酒精的刺激下,父亲双眼胀得通红。可能是因为儿媳妇刚过门,他不得不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不能正面跟儿媳妇吵,只是更加严厉地吼我:“吴安宁,你记着,老子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个小混账东西,现在能耐了啊!你读书出人头地了,家里的事情可以不管了啊!你尽管飞,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母亲死死拉着父亲,大恸。一群看热闹的叔叔婶婶闻风而来,将我们一家人拉开了。婶娘们纷纷劝慰妻子,说父亲酒醉闹事,别理他。妻子异常坚决:“他对我老公有养育之恩,我们自当为他养老,但这种无理训斥,我一概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