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年10月份，好莱坞电影大亨哈维·韦恩斯坦的惊天性丑闻曝光，之后迅即在全世界范围内引发广泛的雪崩。
从美国体操队到瑞典文学院，数不尽数的性侵往事浮现。
勇敢的女性以及男性们一个个站了出来，用勇气洗刷自己所承受的痛苦与污名，转手把曾经逍遥法外的加害者钉上耻辱柱。
这是真正意义的性别解放运动，对于受害者，意味着她们终于能摆脱心魔获得新生；从全社会的角度来说，更意味着从失贞所带来的耻辱感里集体松绑。
然而雪崩效应并没有延展到中国。
虽然不时也有大学校园里的类似事件爆出，但因为发生在中国特殊的高校体制环境里，爆料人很快就被消声，星星之火早早熄灭。
除此之外，整个中国看起来风平浪静，宛如孤岛。
当然这本来就是常态，我们在很多事情上原本就一直和世界的节奏不太同步。
2、
记得当时英文报纸《中国日报》还登了一篇文章，作者是一名长期居住在中国、但明显对中国社会缺乏基本了解的老外。
她认为中国社会里性骚扰不如西方普遍，还分析其中的原因说，这是因为中国社会传统保守的价值观让男性对女性格外尊重。
作为了解中国的中国人，我们当然都知道这不是实情。
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社会，性侵性暴力性犯罪都普遍存在，中国也许不比别的国家多，但也一定不会比别的国家少。
没有大规模爆出来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形成合适的社会气候而已。
到了去年年底，《时代》周刊把年度人物的称号授予了#metoo参加者群体，赞扬她们是“the silence breakers”，打破沉默坚冰的人。
当时我还感叹说，#metoo在全世界如火如荼，我们却只能隔岸观火，可能就此错过了一个追上时代潮流帮助性犯罪受害者去除污名的历史机遇。
3、
没想到仅仅半年以后，一个个中国式性侵丑闻就集中爆发了。
从前几天的雷闯开始，公益圈陆续有类似事情被爆出。
而昨天女律师声称自己被章文强奸的控诉信全网流传，更像是在媒体圈和公知圈突然放了一把大火。
一天的时间里，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上了热搜，曾经的偶像一个个崩塌。
粗略数数，这次被爆出来的，已经有十几个人。
如此雪崩的架势，已经隐隐有了点中国版#metoo的感觉。
4、
说起来，#metoo最重要的特点和意义，在于受害者之间的接力发声，互相声援。
每一个打破沉默站出来控诉的勇士，她们的勇敢不光对自己有意义，而且也激励了更多的人。
借用微博上的一句话，“你不知道自己的火把举起来会照亮哪里，又会有多少支火把燃起”。
美国的#metoo最初是怎么烧起来的呢？
是因为一个女演员在推特上说：
“如果所有曾经被性骚扰或者性侵过的女性都能用#metoo发个状态，那我们就能看到这个问题到底严重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短短十天之内，推特上一共有170万条推文使用了#metoo这个标签，来自全世界85个国家的用户。
几乎所有的性侵受害者都曾经在遭受屈辱之后沉默了很久，一两年五六年乃至几十年。直到这一刻，当她们看到有那么多的陌生人说出了类似的遭遇，才意识到自己也可以这么做。
所以勇气会传递，会积攒，会聚集，最终，形成势不可挡足以引发雪崩的巨大力量。
昨天章文的事引发的后续动静特别大，就是因为有更多的受害者一个个站了出来，于是我们似乎也到达了一个即将打破那种无处不在的沉默的临界点。
5、
但如果这算是一场中国版的#metoo，它也有很多非常典型的中国特色。
比如说，被指控者的肆无忌惮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章文的回应信除了避重就轻，声称发生的一切都是双方情愿之外，更是极力想把受害者描绘成自身不检点的“坏女人”。
对于指控他强奸的女律师，他说：
“她在大学时就换过好几个男朋友，其中有一个是她已婚的老师，提出要为她离婚。当晚结束以后，她提出要去机场接她的一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也是有妇之夫。”
对于曾经在饭局上被他摸大腿的蒋方舟，他说，“一直单身，交了众多男朋友”。
曾经在办公室被他骚扰的易小荷，他说，“离过婚，经常出现在酒局上”。
这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荡妇羞辱。
如果是在十年前二十年前，这样的羞辱也许还能迷惑到一部分的围观群众，但今天世道早就不一样了啊。
多刷刷微博就知道，试图用抹黑别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不管用了。
所以章文的表现最让我诧异的，不是坏，而是蠢。
6、
再比如说，每一个被指控的性侵嫌疑人，身边总是有一群跳出来为他辩护的“好兄弟”，而他们惯用的逻辑同样也是荡妇羞辱。
鄢烈山为章文辩护说，章文是要顾自己脸面的，怎么可能在饭局上不停地摸蒋方舟大腿，一定是蒋方舟自己不拒绝不制止，“这个女人真的很邪恶”。
这大概也算是一个绝无仅有的中国特色吧，美国大学里的兄弟会估计也不敢如此挺身而出替强奸犯挡枪。
从邓飞到鄢烈山，他们前赴后继，不是因为兄弟情义，同样也是因为蠢。
无论学识如何渊博，他们没有意识到的一点是：人类社会里的性别权力一直就不平等，中国可能尤其严重。
他们自己本身就是性别权力不平等的产物和受益者，也是维护旧秩序的重要力量。
因此当这个旧秩序受到冲击的时候，他们本能地跳出来维护，也就不足为怪了。
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是，雪崩起来的速度难以想象。
7、
人类社会几千年，两性权力一直处于极度不平等的状态。美国欧洲经过轰轰烈烈的妇女解放运动，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瑞典性侵丑闻的主角，那个普通的摄影师，即使面对未来要做女王的瑞典公主，依然胆大包天，伸手去摸对方的屁股，是因为男性身份赋予他的心理优势。
章文的名气要比蒋方舟小得多，但他依然敢在饭局上摸对方大腿，同样也是因为男性身份赋予的心理优势。
名气大地位高的女性尚且无法避免被骚扰，更不用说那些原本就在职场权力结构里处于最底层的年轻女孩，在面对地位比她高得多、社会经验丰富得多的男性时，又是如何难以自保。
8、
如果说正在发生的一切已经是中国版#metoo运动的雏形，我希望这场运动能够来得更猛烈一些。
我希望勇气继续传递，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接过火把，照亮更多还在黑暗里的人。
我希望人们不再把遭受性侵看成是耻辱，无论它发生在自己还是别人的身上。
但我更希望的是，我们能够借这个机会思考一下如何打破性别权力的不平等，而不是我仅限于关注每个个案里猎食者的私德。
如果仅仅是停留在崩塌了一些偶像的人设，那没有太大的意义。
狗仔卡
发表于 2018-8-2 12:0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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