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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全民故事计划》第251期:小镇公务员的上位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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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0 11: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镇公务员的上位战役 

 2018-04-09 杨诚 全民故事计划

余胖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上,都把王处长服务得妥妥帖帖的。他抢着给王处长洗内裤袜子,还给他刮痧捶背。


全民故事计划251个故事



公示期一结束,余胖就迫不及待地在饭店安排了两大桌饭,宴请县委办的同事。赴宴的人却寥寥无几。


余胖到县委办工作不到两年,按理说,论资排辈还轮不到他被提拔。大伙认为他在职场上混得如鱼得水,靠的不是真才实干,而是一手溜须拍马的伎俩。


这种质疑从他进县委办的那天起,就没断过。


2014年的夏天,我下乡调研归来,发现信息科里多了一座肉山,把偌大的门堵得严丝合缝。


还没等我开口借过,肉山已转过身来,“杨哥长杨哥短”的唤我,语气阿谀,媚态尽显。


同事欧阳告诉我,这家伙叫余胖,刚从乡镇借调到县委办。他才到这里半天,就把单位50多号人的名字喊得顺顺溜溜,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借调之前早已把县委办干部的名字烂熟于心。


余胖是北方大汉,一米八的个子,腰圆膀大,体重达280斤。问他为什么要到这落后的西部小城工作,他斗志昂扬地回应道:到西部去,到基层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之所以挑他来县委办跟班学习,是因为他有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当时刚来的县委书记是江浙人,听不懂当地方言,这让本地的土包子们感到为难。为了方便沟通,县委办特意从全县范围抽调了一批普通话讲得好的干部。


起初跟余胖共事,感觉此人虽油嘴滑舌,但态度还算谦恭诚恳,做事也踏实勤快。当时他的任务是校对稿子。安排他打字,一眨眼功夫就报上来了。


一个月后,大家发现他变了,平日手不离《当官是一门技术活》、《官场笔记》、《市长秘书》、《仕途》等书。一逮到与秘书接触的机会,就拐弯抹角地打探起县领导的嗜好及家庭信息。



余胖出身农村,自幼家贫,是靠他姐姐勤工俭学支持读完大学的。他的妻子是外省人,无职无业,小两口守着余胖那点微薄的工资艰难度日。


初到县委办时,余胖喜欢哭穷。每次向我哭穷,都不忘念叨道:“还是你们(秘书)爽呀,随便动一下手脚,票子就来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哪有这么容易。”我反驳道,“你当纪检部门是吃素的。”


“你们(秘书)说老板要,谁敢说个‘不’字?”


我无言以对。


数次争论仍无法改变他的观念后,我便懒得再费口舌了。在秘书中,确实有人打着领导的名义在外面吃拿卡要、作威作福,但这毕竟是少数,一旦东窗事发,惹火烧身倒是其次,给老板抹黑才是最可怕的。


刚到县委办不久,余胖主动请缨去给县领导当秘书。当时有几位县委常委想在县委办要秘书。但就形象来看,一脸横肉、大腹便便的余胖远不够格。


要当秘书,除了具备相应的形象外,还要经过一套严苛的内功训练:首先到信息科当文奴,从校稿、写简报练起,能独立起草大型文稿后,转到文书科学习办文办会,直到掌握了文件处理、会议组织、领导排位等基本要领,再转到后勤科学习接待,吃透接人待物的礼节后才具备当秘书的资质。


整套流程走下来,少说也得有一年半载的时间。因不堪重压中途而退的大有人在。即使训练过关,也不意味着能马上能当秘书。县委办向来不缺人才,我足足干了两年,才当上县委副书记的秘书。在此之前,仅在信息科就呆了一年八个月。


屡屡遭拒后,余胖曾一度消沉,工作力不从心,甚至公然利用上班时间炒股。好几次主任召集我们加班写稿,他都以生病为由拒绝参与。


结果有一次,某主任深夜打开信息科的门去拿资料,不巧撞见抱病称恙的余胖正躲在里面刷单。主任当即恼怒,很长一段时间不再给他派活,故意把他晾在一边,冷落待之。


他愈加消沉抑郁,工作全然不在状态,迟到早退更是成为家常便饭,大有自暴自弃的意味。


县委办公推某干部时,县委办主任的引导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这让余胖看到了希望所在,三天两头主动给县委办主任打扫办公室。


秘书们都是在领导下班离开办公室后才搞卫生,余胖却选择在主任早晨步入办公室的那当儿卖力打扫。县委办主任见了,直夸他勤快,外出调研都带上他。


刚当上县委办主任的秘书不久,他就横了起来,好几次勒令驾驶员公车私用,还经常打着县委办主任的旗号在外面的饭馆签单。消息传到县委办主任那里,主任不再让他陪着外出调研。他仍死乞白赖地坚持给主任打扫办公室,但我们再没见主任夸过他一句。



信息科的工作单调枯燥,被调侃为闭门造车专业户。除了要绞尽脑汁编造一大堆官样文章外,还要及时向上级报送我县的紧急信息。


紧急信息上报是一项极为严谨的工作,因为直接关系到全县安全生产考核的成败。一旦报送的伤亡人数累计超出当年上级限定给我县的指标,那么按照一票否决制,全县一年的所有工作就等于白干了。


因此,信息科的同志收到符合上报标准的紧急信息后,须由不同级别的人逐级呈报领导,得到允可才能上报市里。


这套流程到了余胖这里就走样了。但凡收到乡镇报来的紧急信息,无论是否达到上报标准,他都火急火燎地往县领导的办公室里钻。明眼人一眼看出,这小子在小题大做,借工作之便跟县领导混个脸熟,好赚点政治资本。


数月后,声称正在造人的余胖竟然学起了抽烟。抽烟时,只见他生怕被烟烫着似的,两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拈着烟蒂,双眼眯成斗鸡眼瞅着烟头,噘嘴嘬一口,然后一边吐烟一边咳嗽。大伙跟着他吸二手烟,怨声载道,劝他不会玩就别玩,东施效颦很丢面子,他则声称早在大学就开始抽烟了。


日深月久,烟技没见提高,却把办公室弄得乌烟瘴气。大伙总算弄明白这厮的用意——投领导之所好——县委办的主任们个个都是老烟枪。


从那时起,余胖身上随时揣着一包上好的烟,一见到领导,立马毕恭毕敬地呈上烟,迅速掏出火机为他们点上,借着抽烟的当儿套近乎。


除此之外,他还声称自己一顿可以干两斤白酒,自告奋勇地要求去帮县领导搞后勤服务。大伙清楚他心里打的小九九:无非是想趁机在酒桌上向县领导大献殷勤。


由于资历尚浅,且非领导心腹,没人敢带他去酒场。自讨没趣的他反倒自掏腰包请县委办的主任们吃宵夜、洗脚、按摩。同事们见状,私底下纷纷抱怨余胖在搞不和谐:他老是请主任们吃喝玩乐,势必会让主任们会觉得不请客的我们为人差。


“管他的,我才不搞他那套。”大家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的高风亮节。话虽如此,单位却悄然兴起一阵吃“请风”。我患得患失了好一阵,直到背着老婆从钱罐里偷了7张毛爷爷请主任们吃鹿肉后,心里才算踏实些。



小县城的官场上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大事小事多是在麻将桌上谈拢的。余胖突然有一天嚷着要学麻将,跟电脑博弈了一阵子,便逼着我们跟他打五毛钱的麻将,赖了千把块钱的账后,自以为学成出关,乐此不疲地陪主任们打起了通宵麻将。


至此,余胖五毒俱全,吃喝洗赌抽样样在行。


然而,一晃一年过去了,他仍在信息科当一枚小职员,除了跟主任们的关系近了些,工作水平却不见长进。他写的信息词不达意、罗嗦冗杂,被上级采用的个人信息篇数在信息科里位居倒数第一。


每次外出聚餐,他甜言蜜语地围着主任们转,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敬酒夹菜,动作比谁都快。有两位上了年纪、退居二线的主任甚是反感他这套,频频朝他挤白眼,他却装作没看见。见他热脸贴冷屁股,大伙愈加瞧不起他。


我们私底下嘲讽他:再这样不计成本地陪领导们玩下去,他总有一天会破产的。


对此,他似乎不以为然,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透露出他的心境,“当领导就是好,吃喝用全是单位的,工资都不用花。”


有一次,舅舅因糖尿病复发,昏迷了数天,我请了三天假去医院陪护。


回到办公室,发现余胖在跟县委副书记有说有笑地聊着昨晚酒桌上的趣事。县委副书记直夸余胖酒量好、眼睛尖、会办事。驾驶员悄悄告诉我,昨晚余胖在鲟鱼馆提前给老板庆生了。


我这才想到,本周日是县委副书记的生日。


信息科的欧阳愤愤然告诉我,我离开的那天下午,县委副书记临时组织召开农业调度会,余胖抢着去作会议记录,之后便顶替我当了两天的秘书,“那次会议纪要被他写砸了,稿子被主任改得面目全非,最后是由我熬夜润色完成的,替他擦屁股。”


自那以后,余胖有事没事常往县委副书记的办公室跑。


有一次,县委副书记分管的某部门想从县委办要一名公务员去当办公室主任,以扭转工作滞后的局面。有人想趁此机会把余胖扔出县委办,被县委副书记一口回绝了,“他是可塑之才,留在县委办有大用途。”



去年,北京某机构的王处长到我县挂职,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需配备一名秘书。当时,从各方面条件来看,经过多岗位历练的信息科负责人欧阳是最佳人选。县委办主任在全体干部会上广而告之,让欧阳提前交接工作,以便尽早赴任秘书一职。


数天后,王处长到“两办”走访时,人们发现跟在处长后面提包拍照的却是余胖。大伙疑窦丛生。这却在我意料之中。因为前一天,余胖到县委副书记的办公室呆了个把钟头,他俩的谈话中多次提到王处长。


余胖服务王处长不到一年,县委书记的秘书那里便传出小道消息:余胖被提名为县政府办副主任,已经通过了书记办公会。其上升速度之快,令人大跌眼镜,就连我这个当了数年秘书的人都不免羡慕嫉妒恨。


王处长喜欢舞文弄墨,时不时还发表些挂职体会及山水游记。余胖投其所好,往县报里发表了几篇调研文章,文史经哲,包罗万象,得到王处长批示:让全县干部研读。


大伙不以为意,都认为这厮不是在网上东剽西窃,就是找人捉刀代笔。就凭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连写篇像样的简报都难,更何况是行文考究的长篇呢。再这样下去,骑虎难下的他迟早会露馅的。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不久,余胖的小孩出生了。在他请陪产假的那段时间,领导让我暂时顶替他的岗位。


服务王处长的那段岁月,是我有生以来在职场上经历的最为黑暗的日子。


我努力做到谨言慎行,察言观色,却常常引起他的不满。他是个急性子,每次给下属安排工作时总是用命令的口气说道:“限你现在、马上、立即给我把……弄出来。”


说到“现在、马上、立即”三个词时,他都会用上重音一词一顿地强调,并在你面前逐一扳出三根指头。


王处长对工作极为苛刻,对下属百般刁难,实行五加二、白加黑工作模式。我吃睡都在办公室。他喜欢看报纸,经常在报纸上留批示,光处理这些批示就耗去我大部分时间,晚上还要通宵达旦地给他整理录音,稍有不满他便雷霆大发,轻则骂人,重则摔杯子撕书。


他骂人不留情面,“傻逼”“垃圾”“去死吧”“吃屎去”等粗词随口而出,有时还把你无辜的老爹老娘都搭上。要不是妻子鼓励,我真想辞职了。半个月下来,人瘦了8斤,心情也抑郁至极。


无论我怎么用心做,很少令王处长满意。我打算从驾驶员身上破题。


那天,趁王处长出差,我请处长的驾驶员吃夜宵。驾驶员起初守口如瓶,几罐啤酒下肚后,终于打开话匣子,“跟余胖比起来,你真的差远了。”


“比如?”我试探性地问。


“虽然余胖肚子里没多少货,但他的接待工作做得真是溜啊……”驾驶员把余胖一些不为人知的事迹娓娓道来。


余胖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上,都把王处长服务得妥妥帖帖的。他抢着给王处长洗内裤袜子,还给他刮痧捶背。


二孩政策全面开放时,他一听到王处长不经意间提到“想让年近五旬的妻子再生个男孩”,就到四处寻访名医,还托人不远万里赴贵州从江侗寨购买“换花草” ——一种能够决定生男生女的神奇草药。



好不容易熬到余胖回来。离开前,我对办公室来了个大扫除,尽量不留下我的痕迹。在整理书柜时,我翻到一只旧枕头,上面全是不明来历的污痕。


“你现在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吧?”余胖朝枕头努努嘴。


我仔细察查看,发现枕头上的污渍尽是泪痕。


“刚到这里时,我很不适应。难受了就趴在枕头上哭。”余胖风轻云淡地说。


我才想起,有一段时间,大楼的保安紧张兮兮地告诉我,半夜常听见余胖的办公室发来哭泣般的怪声。那时大家都没怎么在意。


我继续翻箱倒柜,掏出数箱的废纸,上面用红笔写满了密密麻麻蝇头小楷。


“刚开始,我写的材料不对王处长的胃口。他老是发火,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再写不出像样的东西就换人。我不服,没日没夜地写稿、改稿,直到他满意为止。”余胖说着,眼里闪出泪光。


在清理电脑桌时,我在抽屉里发现药瓶和药盒:阿米替林和斯达舒。


余胖指着阿米替林说:“知道吗?那时候我被老王骂得想跳楼。真的想跳楼啊。全靠它挺过来的,没法,打断牙也得往肚子里咽。”


我仔细查看药瓶文字,用于治疗各型抑郁症或抑郁状态。


余胖又指着斯达舒说:“其实我的酒量比你们任何人的都小。我是北方人,喝不惯这边的酒。但是为了替领导挡酒,我每喝二两白酒,就要跑到厕所把胃腾空,然后又接着喝。我的胃因此落下病根。没辙呀,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怎么也要混出个人模人样。”


我半晌无语。


“这些经历没人知道,连我老婆我也没告诉她。”


数月后,余胖顺利到县政府办任职。有一天,我接到余胖的电话,“杨诚,限你现在、马上、立即给我把那份文件拿给你的老板签了!”


我能感受得到,电话那头的他用重音发出“现在、马上、立即”三个词时,逐一扳出了三根指头。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杨诚,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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