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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地人物] 胡适:我是博士,不是茶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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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5 11: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胡适:我是博士,不是茶博士 

 2018-04-06 李舒 山河小岁月

1918年2月25日,元宵节,胡适家半夜来了一个贼。


此贼神通广大,翻进翻出,居然悄无声息。次日清晨,胡适起来刮胡子,发现镜子和剃刀盒子都不见了,先以为是被侄子拿去,遍寻不着。结果到另一个房间,见一只“外国箱子大开未闭”,方才恍然大悟,家里进贼了。


贼的本领高强,偷的东西却十分家常。除了镜子刮胡刀,最值钱的也不过是一件“狐皮马褂”和“外国衬衫”。胡适给母亲写信说,谁知他连茶壶也拿了去——那茶壶里还有胡适前晚喝剩下的茶叶。


“柯南”适之为了帮助母亲搞清楚,十分可爱地画了一张图:



大概是颇为得意自己的观察力,胡适接着说,我为什么知道贼先生是从“从屋后墙上爬进来的”呢?因为在院子后面,有倾倒在地上的茶叶——这正是胡适昨晚喝剩下的。大约贼人翻过墙后,清点“战利品”,不忘了把残茶泼倒。


我在《胡适书信集》里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想问问那位贼先生,请问 wuli 小适之,喝的到底是哪款茶啊?



胡适生在茶铺里。


1891年,他的父亲胡传在江苏办理税务,母亲冯顺弟便住在上海川沙(那时候还属于江苏),早在嘉庆年间,胡家就已经在那里生根,胡适的高祖开创了“万和”茶叶店,卖的是家乡名茶“金山时雨”,生意非常的好,当地曾有“先有胡万和,后有川沙县”一说。


我生在光绪十七年十一月十七日(即1891年12月17 日),那时候我家寄住在上海大东门外。我生后两个月,我父亲被台湾巡抚邵友谦奏调往台湾;江苏巡抚奏请免调,没有效果。我父亲于十八年二月底到台湾,我母亲和我搬到川沙住了一年。


——胡适《四十自述》


在自述中,胡适只说自己出生在“大东门外”,不过《银元时代生活史》的作者陈存仁曾经回忆,一次上海亚东图书馆老板江孟邹请胡适吃饭,他作陪。胡适在席面上问起他的籍贯,他回答:“三代之前是浙江平湖,但是出生在上海县城大东门内。”一听“大东门”三个字,胡适显得十分兴奋,于是告诉陈存仁,自己“出生在大东门外程裕新茶叶栈内”。


程裕新茶号是由徽商程有相创设的,开在大东门外咸瓜街。程家和胡家乃是世交。可以揣测的是,当时咸瓜街上,还有许多从徽州出来的茶叶商人。



胡适是真喜欢喝茶。在美国留学时,他多次写信给妈妈,要她给寄茶叶,那种口吻,今天的海外学子们,大约依稀还能体会到——


蜜枣及黄柏山茶皆好。吾国产物西方人得之每宝贵之,况吾乡土产乎!望吾母将此二种各寄些来,最好是用小瓶或小匣装好寄来。


——1915年2月18日


茶叶尚存许多,可敷一年之用。


——1915年3月15日


前寄之毛峰茶,儿饮而最喜之。至今饮他种茶,终不及此种茶之善。即当来往儿处之中国朋友,亦最喜此种茶。儿意【欲】烦吾母今年再寄三四斤来。


——1915年6月19日


毛峰茶不必多买,两三斤便够了。


——1915年8月31日


在这些求茶叶的信中,胡适还夹杂着自己的照片,并且告诉母亲,照片是给冬秀的。这位新文化运动的干将对待自己的旧式妻子,采取了一种积极的温柔态度。不过,他的未婚妻江冬秀显然不知道,胡适的茶叶,除了自己喝,还用来约女生。1914年6月5日,韦莲司女士和同伴一起出去玩,胡适说,要是你们散步归来,能到我寓所玩,当烹茶相饷。过了一会儿,两位女士果然如约而至。和胡适同居的法文教员非常惊诧,因为他之前约这两位女士从未成功,目睹胡适的“约茶”大法后,顿有醍醐灌顶之感。


▲  胡适和韦莲司


寄茶叶的任务渐渐从母亲身上转为妻子江冬秀,1927年胡适再次赴美,这一次的家书里,依旧少不了茶叶:


林先生带来茶叶三瓶,都收到了。茶叶很好 ,我有工夫在旅馆,总泡一小壶喝喝。


——1938年4月7日 


你7月3日的长信,我昨天收到,茶叶还没有到?


——1938年7月30日


这里没有茶叶吃了,请你代买龙井茶四十斤寄来。价钱请你代付,只要上等好吃的茶叶就行了,不必要顶贵的,每斤装瓶,四十斤合装木箱。装箱后可托美国通运公司运来。


——1939年4月23日


你寄的茶收到了,多谢多谢。陈先生也要谢谢你。


——1939年8月14日


茶叶两批,一批是你寄的,两箱共九十瓶,另红茶一盒。一批是程士范兄寄的红茶五斤,两批全收到了。


——1940年7月29日



连吃多了靠茶消化这样的小事,也要告诉太太:


冬秀,我十二月四日到纽约,晚上演说完后,我觉得胸口作痛,回到旅馆,我吐了几口,都是夜晚吃的甜东西。我想是不消化,叫了一壶热茶来喝,就睡了。


这对媒妁之言的旧式夫妻,在男方的温柔和女方的妥帖共同作用下,成为了民国史上的佳话。一包茶叶,一点问候,透露出的是那个时代夫妇之间的独有温馨。



胡适爱吃茶,却不肯轻易为茶叶代言。


他的祖叔胡近仁想请他为程裕新茶号的一款茶叶代言,并且美其名曰“博士茶”,胡适特别来信,写清楚了不愿代言的原因:



不过,为了不让祖叔失望,胡适还是为他抄写了唐代诗人卢仝的部分《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给他: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老友堇人给程裕新号编此特刊,要我作文,我只能写卢仝吃茶诗送给他。胡适。


沈嘉禄老师曾经见过这本纸张已发脆的册子,据说有“洋红色手绘图案为被茶叶环绕的一个地球,旁边有一行字“恭祝程裕新茶号万岁”,即为胡适题写,夸张而天真,透露出质朴的新文学风气”。有趣的是,书中还录有当时各地名茶的价格,顶级狮峰龙井每市斤银洋十二元,云海毛尖每市斤三元二角——喝茶果然是高级事,要知道,当时上海一个店员的工资也不过三四元而已。



胡适婉拒代言一事,像极了他的为人,温和礼让,不把事情做绝,但也绝不做违背自己底线的事情。


所谓君子,当如是。


胡适一辈子,都如此待人。



年轻的周汝昌初次上门,他不仅款待喝茶,还慷慨地把自己收藏的孤本《甲戌本红楼梦》借给他。1960年,当他听说周汝昌在大陆写文章批判自己时,表示:


关于周汝昌,我要替他说一句话。他是我在大陆上最后收到的一个“徒弟”——他的书绝不是“清算胡适思想的工具”。他在形式上不能不写几句骂我的话,但在他的《新证》里有许多向我道谢的话,别人看不出来,我看了当然明白……可以算是我的一个好徒弟。


——1960年11月19日 胡适致高阳


而当高阳准备发表这封信时,胡适又提醒高阳,要把这部分删去,因为他深知,这段话传到大陆,周汝昌将会万劫不复。


他也曾经在家里举办茶会,邀请学校中贫困的青年教师,努力听取他们的困难,为他们解决实际问题。他的太太江冬秀虽然没有读过书,却深知丈夫的心意。吴晗和罗尔纲曾经去胡家借钱,“吴晗叫我带他去向江冬秀师母借钱去云南大学做教授。他说要借300元。我说100元就够了,为什么要这样多。他说要多借200元,留给袁震在北平应用。我带他去见师母,照说了,江冬秀师母立即转身回房间去取了300元给吴晗说:‘我送给你。’我还不曾见过家庭主妇如此大方哩。”


他的善解人意,甚至到了事无巨细。1928年,苏雪林采访胡适,准备的下午茶点心则是香椿和胡萝卜馅的徽州烤饼,配点心不是茶,却是兑了牛奶的咖啡——因为苏雪林是留法归来的。




胡适的茶友中,最著名的大约是周作人。他们的诗作往来,最多的便是茶。周作人50岁生日时,曾作诗“老去无端玩骨董,闲来随分种胡麻。旁人若问其中意,且到寒宅吃苦茶。”胡适收到诗,便回复一首:“吃肉应防嚼朋友,打油莫待种芝麻。想来爱惜绍兴酒,邀客高斋吃苦茶。”这两个好基友的情谊,在两首诗中,以可见一斑。


1938年8月4日,在海外的胡适又以茶为题,寄了一首诗给周作人:


藏晖先生昨夜做一个梦,

梦见苦雨庵中吃茶的老僧,

忽然放下茶盅出门去,

飘然一杖天南行。

天南万里岂不大辛苦?

只为智者识得重与轻。

梦醒我自披衣开窗坐,

谁知我此时一点相思情。


这首诗的背后,是老友的拳拳深意。当时北平已沦陷,胡适希望周作人“识得重与轻”,立即离开北平,不要做汉奸。“藏晖”是胡适早年用过的笔名,此时以这个名字示人,大约是为了躲避日军的审查。


9月21日,周作人写了一首《苦住庵吟》:


老僧假装好吃苦茶,

实在的情形还是苦雨,

近来屋漏地上又浸水,

结果只好改号苦住。

晚间拼好蒲团想睡觉,

忽然接到一封远方的话,

海天万里八行诗,

多谢藏晖居士的问讯。

我谢谢你很厚的情意,

可惜我行脚却不能做到,

并不是出了家特地忙,

因为庵里住的好些老小。

我还只能关门敲木鱼念经,

出门托钵多化些米面,

老僧始终是个老僧,

希望将来见得居士的面。


胡适的一番厚谊,周作人终究因为“家累”,枉作了东流之水。



前几天,我回上海,偷得半日闲空,忽然兴起,想去寻访程裕新茶叶栈。作为胡适出生地的老程裕新茶叶栈已经在大城市建设中踪影全无,不过,这家在浙江中路的分店却还留着。我几年前买过他们家的新茶炒青,价格公道,味道也好,不过,这次进店,却颇为失望。阿姨们都淡淡的,靠在柜台后边,大约看我不像是买贵价茶叶的人,半天也没有招呼我一句。



想了想,还是退了出来。胡适的程裕新,和那个时代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回家,幸好有朋友从四川寄来的竹叶青。磨砂铁盒简洁大方,里面是充氮保鲜的小袋装,一袋刚好是一泡,再也不用纠结茶叶的量多量少,适合我这样的糊涂双鱼女。


封套还写有“见字如面,默契默沏”八个字,我很喜欢。



竹叶青之名来源于陈毅。1964年4月,他途径峨眉山时,喝到老和尚泡的新茶,觉得嫩绿新爽,又见杯中茶叶,两头尖细颇似竹叶,故取此名。


竹叶青的味道,和我喝惯了的碧螺春相比,多了一种特殊的香味。一查书,方知这叫“嫩栗香”,入口颇醇,香气久久不散,泡了好几开,依旧清新迷人。



和胡适之擦肩而过的这个仲春,在家一边看《胡适书信集》,一边放一小撮竹叶青于盖碗中,注水,静候几分钟,根根芽叶慢慢树立,忽然想起百年前,那个温柔的留学生胡适之,刚刚收到母亲的家书和茶叶,迫不及待打开,想喝一杯茶,可又找不到烧水的炉子,只好“用酒精灯烹茶”。


真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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