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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小事 · 我和故乡从此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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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 06: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 *

这么多年了

和平妈还是脸都不对着老魔怔家

 

魔怔后

老魔怔脸总朝着小兰子家站着

* * *

你的故乡在哪里?在故乡的岁月在你的人生留下怎样的印记?你现在对故乡怀着怎样的情感?

 阿郎,写字阅读看电影

村里人都叫他老魔怔。

那时候他根本不老,现在想来也就三十多岁,他是我的同学张福志的大爷。“让我大爷咬你”,我是在张福志这句恐吓下长大的。

我家和张福志家有一千多米的距离,一个疯跑就到了。对于东北的小村子来说,这已经是最东头到最西头的两极了。

往北再走一千多米,是内蒙古地界。后来历史老师介绍,我和张福志总打架的那个土壕沟,竟然是金长城遗址。

张福志比我胖一圈,力气大,但不稳,自己走路都摔倒。和他打架,我从来都是打一下就跑。

他的魔怔大爷总是拢着袖,站在东墙根下晒太阳,头上永远戴着一顶看不出颜色的帽子。眼神空洞,好像在看你,也好像在看别的东西。

我记得他总是在走路,总是在吃东西。上小学后,我才明白,他不是在走路,而是左右脚原地倒腾。不是在吃东西,而是一直在小声地自言自语。

村里人说他是文疯子,没什么伤害性。不像武疯子,随随便便就追出我们半大小子十里八里。

我和张福志挨过他揍。

我不记得因为什么,我俩竟然闯进他的窝里,乱翻之际,发现了一个算盘。那时,学校刚教珠算。打算盘这儿,对我和张福志来说,比不让吃饭还恐怖。

在漂浮着灰尘的阳光里,算盘古色古香。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上面有好看的花纹,像龙一样盘着。

张福志随手扔给我,说要好好教教我。我扔回给他,说刘老师会拧掉他的耳朵。

然后,我就看见张福志和算盘一起飞了起来。他大爷脚未收回,就一手接住算盘,反手给了我一耳光。

后来,张福志说,他爸三天没给他大爷吃饭,“反正我爸说他一天一顿饭就够了”。我不止一次地问,那天那个身手凌厉的,是你那魔怔大爷?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大爷和猪挤在一起互相取暖的情形,我还叫张福志出来看,但后来一直陷入长久的惶恐里。

书里说,旧社会穷苦人才住猪圈。张福志家怎么会是旧社会。

我上高一时,张福志辍学了。土地承包后,一家起码五六晌地,村人对劳动力这三个字有了新的认识。“我大爷彻底不能干活了,整天就知道傻站着”,他得帮家里。

同时也因为,上学成了一个不但不赚钱反倒费钱的事,“不值得”。

气氛明显变化了,一次听到大人聊天,说“以后不穿中山装了,穿长袍、西装”,“自家种自家地”,“国家不管了”,“和旧社会一样了”。

一对亲兄弟为了争一垄地,打得头破血流。

一个寡妇找人帮助铲地,“和人亲嘴”抵账。

一个丫头又和一个半大小子,“跑了”。有一家窗玻璃被人砸了。

我学习还好,但家里也一直犹豫,应该让我继续上学还是回家帮着干活。

我记得一个邻居劝我妈,“让他念吧,念到哪算哪,长大不留埋怨”。另一个邻居说,“还能考上大学啊,高中毕业能咋地,像老魔怔那样”。

最终家里还是决定让我继续读书。高三开学前一天,妈妈送我去车站,路口碰见熟人,站着聊天。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那天的情形都像电影画面一样真实。

那人是我另一个同学李和平的妈,清清秀秀的,穿的也立整。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我从前面看,脑后有一个隐约的抓揪。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背后树的某一处凸起。

她站在那,身体很别扭地站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小女孩躲在她身后。 分开后,我妈说,“这么多年了,和平妈还是脸都不对着老魔怔家”。

现在想来,路口距车站也不过五百米,但那是我至今走得最漫长的五百米。坐上车后,我打开车窗,树木飞快向后退,承包后砍掉又新栽的杨树,筷子一样粗细,在风里摇头晃脑。远处,水蒸气漂浮在天空和田野之间,雾蒙蒙的。

我恨不得马上就到学校,我想告诉同桌,一个眉眼细细的女孩子,我在那五百米听到的故事。

妈告诉我,老魔怔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后来犯错,回到村里做了会计。

他和村里的男人都不一样,穿衣服干净、板正,走路腰板笔直,看见人不笑不说话。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愿意和他说话,说媒的人排出去好几里地。

他“喜欢老张家小兰子”,还被人撞见“在一起了”。小兰子她爸暴打了他一顿,村里很多小媳妇的男人都来“搭把手”,“满脸是血,躺在地上半天没起来”,“不知道啥时候自己起来的”。

小兰子爸安排了一个倒插门,三天就张罗结婚了。结婚前一晚,小兰子哭了一晚上,“像杀猪了那么嚎”。

据说小兰子结婚那天,他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一整天。

后来他被人你举报做错账,会计做不成了。他也不争辩,应该三天完成的交接,他双手打两个算盘,一天就完成了。

当晚喝了一场大酒,第二天就魔怔了。“老魔怔名字很好听,他自己改的,叫张仁杰。老张家小兰子就是刚才的和平妈。”

嫁人后的张玉兰,生下了李和平,就住在老魔怔家不远,

“她从不往老魔怔家那边走”。

“魔怔后,老魔怔脸总朝着小兰子家站着”。

上大学后,张福志已经不在村里了,据说去了大雁煤矿打工。大二那年暑假,他带着对象回村。据说那个女孩一点都不怕老魔怔,还叫他“大伯”,给他洗衣服。

大学毕业那年,高中同桌和我分手,她找到了老师的工作。而我则要到深圳,去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

夏天回家办理户口时,听说煤矿出事,张福志下身瘫痪卧床,对象也走了。我去看他,他不见我。

在他家门口,我看见他的大爷,靠墙边站着,依旧像小时候那样,好像在看我,也好像在看别的东西。头发白了,衣服破烂,夏天还穿着冬天的袄子。

那天没风,好久没下雨了,天气干热。

我一路走,一路哭。

我特别想告诉高中女友张福志的事,发短信过去,一直没回。

去年,父母终于回了一趟东北老家,回来后说老家水质不好,男女四十多岁就掉牙。种地都用二胺,地硬得像石头,不好种了。得癌的也多,和平爸才四十五就死了”,“这几年,他天天打小兰子”。

“老魔怔倒是一口好牙”,“他现在享福了,穿得干净了,也能吃饱“,”老魔怔是五保户,都指着他挣钱呢”。“他侄儿死在他前头了”。

后来我妈告诉我,李和平出去打工了,他妈把“老魔怔接家里去了”。为这事,张福志他爸和和平妈打了好几仗”,“都是五保户那点钱闹的”。

当晚,我和父亲喝光了从家乡带回的白酒。翻江倒海,一夜未眠。

我和我的故乡,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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