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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致消失的朋友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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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11 08: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2-21 04:50 PM 编辑

致消失的朋友 | 人间 

 2018-02-11 玛丽不说话 人间theLivings

 《细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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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在这里凭着模糊的记忆以及炙热的情谊写下这封信,你将看到它,或者永远也看不到。可我就是想倔强地一鼓作气写下来,写下来,像我必须要完成的一件事那样


 

致消失的你: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可能也是最后一封,因为你是“查无此人”中的“人”。

我只记得你姓蓝,至于“蓝”后面跟着的是青天的“青”还是清水的“清”,我到现在都无从知晓。

 

1


今年冬天我终于有机会回到我曾经的家,它现在属于新的主人,沿途透过车窗望见,外观也变得陌生,但是我仍然感到亲切和激动。

趁着车还没有转弯,我迅速扭头寻找小时候的“对面”,几栋未完成的房屋替代了我们曾经的那座“乐园”,那样陌生,心里一惊。


●    ●    

二十多年前的村子里,我们两户人家依山而建,两两相望,我和你打小就像一对连体婴儿般形影不离。

大人们都很忙,上学之前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有时在彼此家里捡些瓶瓶罐罐玩“护士给病人打针”,有时在水渠里抓小鱼小虾,有时去山间田野里找野果子。

假使天色将晚也寻不到我的话,我妈也准能从你家矮矮的厨房里揪出还在扒饭的我。小阿姨做的菜其实一点也不好吃,干巴巴的饭里有一半是锅巴,我却很喜欢,尤其是可以跟你一起把锅巴揉成球比谁的大,坐在高高四脚木板上面的我们下巴刚好只能够着饭桌,两对小眼睛望着彼此,一口一口把各自小手里的“球”咀嚼掉,很满足,我说啥也舍不得回家。

我们两家之间有条阡陌小道,你经常走在上面来找我,我也经常奔跑在上面去迎你,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玩的时候,我们干脆就坐在小道上看蚂蚁搬家,一排长长的蚂蚁线,每只小小的蚂蚁却背着比自己大几倍的食物,我们蹲着、趴着,捧着小脸欣赏这一出自然大戏。

那时候幸福就是和你一起用一个下午的分分秒秒看蚂蚁。


●    ●    

因为你是家中独子,家人经常有事没事就往你兜里塞上一两毛钱,你总会叫上我一起,掏出那堆皱巴巴的“巨款”,铺展开来数了又数,然后攥在拳头里走在我前边,带着我扑向村里的小卖部。

从小卖部里换来了好多“猪耳朵”和猪油糖,我们平分,哪怕只剩一个“猪耳朵”了,就掰开,一人一半。我们撸起裤管,把脚丫子浸在小溪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阳光洒在身上,清风拂过脸庞,望着天上白云悠悠荡荡,觉得嘴里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到了快要上学的年纪了,我却鲜少见你爸妈教你读书认字,你爸总是经常往外跑,每次回家就会给你带许多神奇的玩具和稀奇古怪的零食,都是我在黑白电视机里才能看到的。

这时,小阿姨则会捧起你高高放在自己的肩上转圈圈,我小小身影倚在你家门边上默默啃着手指头流口水,觉得自己在这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场景里好多余,眼睛里全是对你的羡慕和嫉妒。

后来你爸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和小玩具的事有关,还有一些别的事。再后来得知他被判处了十四年的有期徒刑。那时候我和你连一年有多少个月我们都还算不清,只是隐约也知道一年四季加起来有好多好多天。从家人对你投射的同情目光里猜想大概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见不到爸爸了。

你坚持说你的爸爸并不是坏人,他明明那么宠爱你,就像我们眼前抵挡风雨的山脉,有着宽厚的肩膀和温热的胸怀。

我没想到日后这件事直接影响了你的整个家庭,甚至改写了你的人生。

 

2


你爸的牢狱之灾迅速在保守的村子里传开,在其他的村庄炸裂开来,起初大家对于失去一家之主的残缺家庭还会发出些长吁短叹,时间一久,日子像洗洁剂一样将人们心上新鲜、柔软的部分慢慢洗去。

小阿姨当时也不过二十几岁,年纪轻轻。一天,同村的一个姐姐经过你家,小阿姨把叫她到了里屋,给了她一个漂亮的红苹果。

“以后你们得照顾着点蓝儿啊,可不许再欺负他了,我……”

苹果很甜,但这句说了一半的话使姐姐停了下来,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大人,等待着话的结尾。小阿姨也望着她,欲言又止,眼睛在黑暗中忽暗忽明。

没过几天,村子里就传来小阿姨改嫁的消息——她终究还是没经受住村里人的流言和家人的苦口恶石,在贫穷面前她无法避无法退。她之后不久就又做了妈妈,新的家庭不乐意她再认你这个孩子。

《世上只有妈妈好》是你会唱的第一首歌,从那之后你就成了众人口中“小偷的儿子”,也是那个“没爹没妈”的孤儿,甚至成了你爸“罪有应得”的报应。


●    ●    

记得有天放学的路上,我和你正在激烈争论眼前这本书上画着的是只什么鸟的时候,两个村里的青年骑着二八自行车轻而易举地从我们身旁晃过,到了我们前头。

“嘿,你看后头那个小崽子是不是就是那个小偷的儿子啊?”

“是啊,长得一模一样你还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赶紧叫你儿子以后离他远点,不然指不定书包里会少点什么……”

回望的目光毒辣辣地切断了我们的对话,我已经不想知道书上画的到底是只什么鸟,你也始终再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上一眼头上不断飞过的麻雀,我开始不断想念前半程路上你笑起来会有的两个酒窝和小虎牙。

我们还是经常手拉手、肩并肩一起上学放学,即使途中总是受到大孩子们的嘲笑,也有大姐姐们学着大人们的语气轮番劝我不要跟你玩耍,要我“弃暗投明”加入他们的小分队,说凡是跟你在一起的人都会倒霉、会被别人瞧不起。

我小小年纪不理解那些话的具体含义,我只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们从出生时就交换了彼此的天地,我怎么有理由放弃你呢。

大孩子们哄笑着走远了,你却更沉默了。我侧着脑袋看着你耷拉着头默数着自己的眼泪,不争论、不辩解,只是悄悄攥起小拳头。

 

3


就这样继续过了两年左右,每当有不熟悉的人出现,你就会像一头暴露在人群间的小兽,显出警觉与紧张的神色。这两年里,你爷爷和奶奶都相继去世了,他们就葬在你家后山上,墓地紧挨在一起。

我跟着你一路往屋后的山上爬,见到的自然不是你的爷爷奶奶而是两块墓碑,隆起的坟冢上铺满颜色鲜艳的花圈和纸钱,坟上的泥土也比脚下的颜色更深些,你像往常一样和爷爷奶奶说了好多话,在爷爷奶奶面前我终于见到了你久违的笑脸,灿烂得像烟花,说着说着我和你甚至拿起一些五颜六色的玩意儿打闹起来,一直到看不见太阳,山风吹来几丝凉意,我们才将它们一一归于原位,说了声“爷爷、奶奶再见”之后,两座落日下的墓碑看着我们嬉戏着下山了。

我们都以为第二天,还能在你家厨房里看到站在热气腾腾间的两个老人,从来不知死亡是件永世不能再相见的大事。

于是那场墓地里的黄昏像一张珍贵的照片,在我记忆里酿了好多年。


●    ●    

根据你爷爷的遗言,你被他的妹妹领养了,你的叔叔们也外出打工了。

我家的“对面”已经成为了一个真空的世界,封存着我与你各自的那二分之一的童年时光。我渐渐也有了新玩伴,你的音容笑貌在我还未发育完全的大脑里慢慢变浅变淡。

直到许久后的一个盛夏午后,我们全家都在路边的稻田里做农活,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你从光的方向徐徐走来,两年不见高了许多也白了不少,但脸庞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也没变。

我的哥哥也认出了你,调侃着让你下来帮忙,你像从前一般顺从了,我的父亲他们问了你好多问题:新家怎么样、新的学校习不习惯、过得开不开心?

而你却始终用沉默作回答,那是种与九岁小男孩不相符的沉默。我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期盼着你会特意走到我身边,跟我说这几年不见都做了些什么,可是你的脸色像茶盅里的水,一成不变,毫无波动。从前你那么容易就乐呵呵的,现在怎么像个小大人似的了呢?

这样看起来,我才是你人生里遗忘的那部分。

母亲还是对你一如既往地热情,执意要留你吃饭,你却喃喃地说:“这次就想回来看看,其他的他们不许,他们不让……”

“造孽呀,没爹没妈,现在估计寄居在别人家过的也不好,虽说是亲戚,但毕竟人家本来就有亲生儿女,多一个人吃饭,待久了就不受待见了。听说在学校也老是被人欺负和讥笑,好几次都有老乡看到他背着小书包在街上游荡,不肯去上学……”看你走远,母亲唉声叹气的说着。我也好像明白了你口中的“他们”是谁,我望着一步步向曾经的家走去的你,背影越来越小,鼻子突然有点酸,暗暗原谅了你对我方才一句话都没说、一眼都没瞅的伤害。

实际上,你想回去的“家”,已经变得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树木也疯长了许多,致使远远地看过去,只能隐约看见一团黑色的轮廓,轮廓上落满杂乱无章的瓦片提醒着我那里始终有一座房子,起风时,我总担心它摇摇欲坠,就此破碎。

我猜,可能与我说话会时时刻刻令你怀念过去,也可能你接受不了这种落差,所以不知如何面对我吧。

但没想到那便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4


那之后不久,我家举家搬迁去了另一个省,突然到来不及找到你与你道别。

兜兜转转了七八年,高中已经上了一半,有天我与以前村子里的玩伴取得了联系,于是问起了你的下落。

“噢,他啊,我想想啊,他上完初中就辍学了,被他家里最有出息的叔叔接走了,听说他住在亲戚家过得并不轻松,本来一开始的学习成绩很好的,可小小的人儿回到家就要挑水挑粪,做很多农活,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他打算离开去叔叔所在的厂里打工。要是他继续读书的话说不定……唉……”

“那么小就出去打工了?”

“是啊,可能想早点摆脱寄人篱下的生活吧。反正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他本来就沉默的很,总是独来独往的,我们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    ●    

又过了几年,我父亲有回要去从前的村子办事,我依旧试图打探到你的蛛丝马迹。

“听说他爸之前终于放出来了,几兄弟本来合计一起建栋房子呢,房子建了一半碰上过年,家里也没啥吃的,他爸没忍住又去偷了别人家的东西,被人举报后又被抓进去了。现在他们那个新房子还是个空架子搁那儿,风里雨里,无人问津。”

父亲吐出口里的烟,我好似在烟雾里看到了那无人问津的未完成的新家,也仿佛看到两座枯朽的房子凄凉地遥遥相望。

“那他呢?”

“他?谁晓得他,没怎么听人说起,指不定在哪流浪吧。”

我这才意识到已经过去十四年了,十四年里我们的家以及我们都已经彻底的改变了。我也在短发与长发之间无数次进行着转换,那你呢,现在是怎样的容颜,说不定我们已经在过去某一刻擦肩而过却没认出彼此呢。


●    ●    

前不久回到老地方,心里始终不甘心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就此杳无音信,于是试着联系那个曾经从小阿姨手里接过红苹果的姐姐。

“最后一次看到他还是很多年前,当时正是过年,烟火绽放的时候刚好他从我家经过,我像当年他妈妈叫我一样叫住了他,他愣住了,显得又惊喜又害羞,大概没想到我还记得他的全名吧!”

“然后呢?”

“后来带他离开的那个叔叔终于回来把房子完完整整建好了,里面总算可以住人,但我与他始终没再碰过面,本来他就在这没啥亲人,所以之后的情况几乎没有人知道。”

“村里没人谈过他吗?”我没想到二十一世纪想找到你还是这么曲折。

“没有,除非你混得极好或者极差,一般般的话人家茶余饭后才懒得说你呢,谁在意呀,你说是不是?”

我苦笑。

 

5


我不知道你的命运会不会在将来出现逆袭,但至少现在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只能在这里凭着模糊的记忆以及炙热的情谊写下这封信,你将看到它,或者永远也看不到。可我就是想倔强地一鼓作气写下来,写下来,像我必须要完成的一件事那样。

我还是时常会梦见你,梦醒时真的很想再见见你,想我们随便说点什么,想你把这些年都干了什么都和我说说,却又害怕假想中的你与真实的你碰面,怕我们之间的情义最终还是被现实打破、摧毁。

那么就让记忆永远停留在我们的小时候。

最后祝你一生平安,亲爱的伙伴。                         

来自对面的柳

 

编辑:许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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