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计划》第280期：一位城管的离奇死亡

源济

一位城管的离奇死亡 原创 2018-01-15 刘星辰 真实故事计划

被打之后，城管王建自己打了车到医院就诊，但还是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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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

一

2012年清明节前一天，早上九点，三兴市场侧面的商贩们都渐渐开张。这是当地最大的批发市场，食品和商品的廉价加剧了摊贩们的竞争。

通常，谁先被客户看到，被买的可能性也就更大。商家们总喜欢把好东西摆在人行道上，每家店都长着长长的下巴。

那天早上王建没来，但这对商铺来说是件好事，因为王建是一名城管。他还是能算得上是一个惹人喜欢的城管，长得文质彬彬的不说，脾气也好得很。

正常情况下，城管看到违规摆放都直接叫车子全搬走，但王建很少这么做。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把东西一遍遍全搬回去，他知道如果东西被拉走，商贩想要回来就费劲了。

他当然不会在三兴市场，因为他和我在一起。我是一名刑警，王建被人打死了。

二

刚将一份复杂的案件卷宗送到检察院起诉，我已经连续一周没休息。本来是计划回家的，半路上接到同事黄哥的电话：赶快来趟七一医院，有个城管被打，现在已经快不行了。

我急忙调转车头，到医院的时候，王建正从抢救室里被推出来：一张白色的床单，从脚盖到脸上，头也被蒙住，只露出一条手臂搭在床沿上。被剪碎的制服袖子剩下半截挂在左手的手腕上，上面留着半个臂章，写着执法两个字。

我和黄哥找到了王建的责任医生。“你好，我们是公安局的……”话没说完医生就打断了我们。

“公安是吧，太好了，是我报的警。病人被送过来的时候，我以为是脑溢血，一边询问一边带他做CT。他话说不清楚，只能听清是被人打了，我才打电话报警。马上人开始抽搐，送到抢救室的时候已经没办法了。”

医院这边没有什么突破性的线索，我和黄哥又找到了把王建送到医院的出租车司机。被打后是王建自己叫的车，那时候他意识还是清醒的，只不过还是太迟了。

王建上车的地点在世贸城附近，正好是他家通往单位的路。大路两旁有不少商铺，有些装了监控摄像头，我和黄哥就这样一家一家地找。终于，在距离王建上车地点十几米的地方找到了第一个有用的监控，画面里王建正捂着头一边招手拦车一边走。

剧照 |《白夜追凶》

我们又往前找了一段，在一家超市门口的监控里看到了他。一开始屏幕空荡荡的，忽然王建从屏幕边缘扑倒在地，后面冲出来两个人，拿着木棍开始殴打王建，打得他蜷缩在地上抱着头。他们抡着棍子朝王建的腿上打了七八下，之后转身便逃。

“这不像是要他的命啊？”我看着监控对黄哥说。

“扑倒在镜头里应该是被打倒的，但是这两个人拿着棍子一直朝他的腿在打，明显不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继续往前查是一片老式的居民区，再也没找到监控摄像头，但是我们查出了一点线索：殴打王建的是两个人，并且没想打死他。

这下事情麻烦了。如果行凶的人是要王建的命，那找和王建矛盾最深的人就行。但是对方并没有要往死里打的意思，说明与王建的仇怨并不是很大，嫌疑人的锁定范围扩大了。

三

第二天我们决定从王建身边的人了解下情况。

我们首先见的是城管区大队的领导，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进屋之后他很热情地给我们倒茶，但一到回答问题的时候就结结巴巴，或者一问三不知。

然后是一位中队长，他直接承认自己和王建的关系不好。王建平时在单位不给他面子，两个人曾经吵过好几次。不过这个人信誓旦旦地保证王建被打肯定和他没关系，他主动承认只是为了减轻我们的工作量。

正常来说一个单位的同事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应该一起想办法，可是他们却一个个讳莫如深，决口不谈，我甚至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知道王建的死因。

就在传统的摸排进入死胡同的时候，技术中队那边传来了消息。他们扩大摄像头排查范围，在两条街远的地方再次发现那两个人的踪迹。

他俩逃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为了避开主干路上的交警摄像头，特意绕了一个弯，开进了一个新修建的购物中心，在里面绕了一圈后从另一侧的出口离开。

新建的购物中心使用的都是高清摄像头，车牌号清晰可见。根据交警队反应，这台车被交警队与城管大队一起联合执法的时候处理过，名义是非法营运，是私自拉客的黑车。

线索已经明了，我们开始对王建所管辖片区拉客的黑车进行排查。

剧照 |《白夜追凶》

黑车虽然是非法营运但是他们有固定的组织，一般几台甚至十几台黑车组成一个团队，有人负责安排车次，有人负责拉客，有人负责开，分工明确，管理严格。

他们最怕的就是城管，因为城管负责查处，被抓到了都是扣车加罚款五千元，所以有些黑车团伙会特意与当地城管搞好关系。

我突然想起第二天的时候，有一个王建的同事主动来找过我，也是唯一一个主动来帮王建说话的人。他四十多岁，和王建搭档过一段时间，直到后来王建得罪了领导，他才申请调任。

“我们平时的工作就是纠正自己片区内摆摊、摩托车和黑车载客这类的事情。那些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关系，同事会找到王建让他照顾一下，但是他从来都不给面子……王建管的那片区又是黑车最多的地方，有一次他给一台黑车下了处罚单，黑车司机找到我们领导，王建照样把处罚信息给录到网上了，这件事给我们领导气得够呛。”

如果是黑车司机蓄意报复，那么王建被打就说得通了。他们并不是想要王建的命，他们只是想吓唬一下，作为他横竖不买账的教训。

四

对黑车调查这件事按理说要去找单位，但是鉴于单位里面也有与黑车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最后我们决定寻求王建家人的帮助。

我们去王建家里，见到了他父亲，那时老人刚过完孩子的头七，头发全白了。

老人听完我们的询问后，告诉我们曾经有人来家里送东西，那天正巧他在家，被他拒绝了。等王建下班后还聊过，那人是黑车司机，曾经送过东西但是王建没要，没想到能找到家门口。

剧照 |《白夜追凶》

一个知道王建住处的黑车司机，也是知道王建上班途径的黑车司机。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口，我们把我们怀疑的黑车司机身份用照片模式打印了出来，送到王建父亲指认。

老人还没把一百多张照片看完，轻车熟路地指认出了曾经来过他家的那个黑车司机，孙兵。

原来老人也是一名警察。以前王建也想像父亲一样，但他大学没考上警校，后来去当兵，由于身体不好没能转成志愿兵，只能退伍当城管，也算是擦了执法的边。

“我一直高标准要求他，没想到我现在一个人在这里。”老爷子抿着嘴，脸颊微微地颤抖。他没想到，儿子却因为自己的正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五

那个月的二十五日，在经过二十二天的追捕后，犯罪嫌疑人孙兵在内蒙落网。

根据黑车团伙之间的划分，王建负责的那片地区本来是孙兵拉客的主要客源地，但是王建每次都会对他团伙的车辆进行处理。

孙兵曾想方设法找到城管的领导，但也没用。王建负责的地区客源多，孙兵实在不忍放弃，最后打算找人吓唬王建一下。

于是他安排自己的侄子和另一个从内蒙找来的老乡，拿着木棒守候在王建每天上班必经之路。他们第一下想把王建打倒，结果棒子打在王建后背的脊柱上，也就是我从监控看到王建扑倒的那一下，这一棍子直接导致王建下丘脑受损，进而抢救无效死亡。

在人抓住带回来之后的第二天，我负责找王建的家属在破案告知书上签字。

来的是他的父亲，老人戴上眼镜看破案告知书。其实上面只有十几个字，他看了两遍，然后慢慢提起笔，一笔一划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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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刘星辰，警察

编辑 | 马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