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时任沙特国王阿卜杜拉去世,国王的弟弟、原王储萨勒曼(Salman bin Abdulaziz Al Saud)登基。
自1953年沙特开国君主伊本‧沙特(Abdulaziz ibn Al Saud)逝世后,沙特王国的王位便一直在伊本‧沙特的儿子间兄终弟及。而当2015年萨勒曼国王继位时,即便是同辈中最小的弟弟穆克林(Muqrin bin Abdulaziz Al Saud)也已年满七十岁,王权向下一代转移势在必行。
萨勒曼国王登基后不久,便越过弟弟穆克林,另立侄子中较为年长的穆罕默德‧本‧纳伊夫(Muhammad bin Nayef)为王储。
2017年6月,沙特王储之位传到下一代后不到两年,本‧纳伊夫又突遭罢黜,接任新王储的是萨勒曼国王自己的儿子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沙特王位“兄终弟及”的传统自此被“父死子继”所取代。
在这样的变化中,年仅32岁的沙特王储可能会把任何一位其他支系的王室成员视为潜在的敌人,前任国王阿卜杜拉的派系首当其冲。
阿卜杜拉派系对潜在的变化早有察觉。阿卜杜拉国王去世前的几年里,他们便开始用尽手段,以期在老国王最后的庇护下,将国库财富尽可能多地据为己有。

△ “腐败案件最高调查委员会”人员构成及职能架构,成员包括总监察局局长、国民反腐局局长、审计局局长、总检察长、国土安全部部长 来源:twitter
沙特检察长在“反腐运动”(《一支平民组成的反腐队伍如何缉拿王室权贵》)后表示,这期间的贪污数额高达1000亿美元。萨勒曼国王与新王储不仅需要拿回这笔钱,更不能任由巨款危险地囤积在潜在敌人的手中。而为这笔巨款进行洗钱的主要有两大商业集团,其一是富可敌国的本拉登建筑集团(Saudi Binladin Group),集团主席贝克尔‧本‧拉登(Bakr bin Laden)已在11月4日的反腐运动中被捕,此人也是911事件主谋奥萨马‧本‧拉登(Osama bin Laden)的同父异母哥哥。而被控参与洗钱的另一大集团,正是哈里里家族的Saudi Oger。2017年7月31日,老哈里里白手起家38年后,Oger公司正式倒闭。三个月后,小哈里里被召回沙特,并在一场声势浩大的沙特反腐风暴中,被逼辞去黎巴嫩总理职务。
但这场受人瞩目又令外界费解的辞职风波,并未成为小哈里里政治生涯的终点。不久后,在法国斡旋下,小哈里里飞往巴黎与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会晤,而后又辗转埃及、塞浦路斯,并于11月21日黎巴嫩国庆日前夕,返抵在贝鲁特以其父亲命名的机场。
黎巴嫩国庆日当天,在与黎巴嫩总统、“基督将军”米歇尔‧奥恩(Michel Aoun)会谈后,小哈里里决定暂缓辞职。但即便如此,历经一场“奥德赛”后,小哈里里的政治生涯一片黯淡。此次从沙特全身而退,绝不意味着小哈里里就此摆脱了沙特的掌控,他最小的两个孩子还留在沙特上学。作为沙特和黎巴嫩的双重公民,他还可能随时被新王储送进监狱。作为黎巴嫩总理,他走不出父亲遇刺的阴影。在黎巴嫩的政坛棋盘上,他是沙特的弃子,而此时的沙特在与伊朗的博弈中,地位又不甚乐观。
最近几年里,沙特在与伊朗的地缘博弈中几无胜绩:叙利亚内战中,沙特及其支持的反对派势力没能推翻阿萨德政权;深陷也门内战数年后,胡塞武装却仍可以向利雅得发射导弹;在孤立卡塔尔的海湾外交危机中,沙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卡塔尔迄今仍未屈服,市况如常。
此番,沙特对小哈里里祭出迫其辞职的手段,一方面固有内部反腐斗争的考量,但另一方面也反映出黎巴嫩恐无法在沙特与伊朗的“冷战”中独善其身的宿命。

△ 萨勒曼国王:“人人都应携手对抗一切形式的腐败。” 来源:沙特国民反腐局官方网站首页
哈里里被破辞职事件,进一步削弱了黎巴嫩国内逊尼派群体的力量。在伊朗经由真主党逐渐控制黎巴嫩的同时,沙特却将自己的利益代理人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和黎巴嫩政坛的边缘。
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是,沙特战略性地选择放弃本就根基不稳的黎巴嫩,使伊朗支持的真主党的势力继续扩张。这样一来,以色列势必坐立不安。而在抵御伊朗和真主党势力这一共同目标上,沙特与以色列利益高度一致,但近年来,却一直只有沙特在对抗伊朗的“冷战”一线苦苦支撑;如果黎巴嫩─以色列边境爆发新的事端,以色列与真主党的冲突,将大大缓解沙特近年来所承受的压力──哪怕这将使黎巴嫩再一次生灵涂炭。
另一方面,若各方势力不能达成妥协,沙特有可能将其近来对卡塔尔实施的外交封锁手段,同样施加于真主党继续壮大后的黎巴嫩。目前,有近40万黎巴嫩公民在海湾国家谋生,他们带来的侨汇,是黎巴嫩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沙特还藏在袖子里的经济封锁“大招”如果实施,将给经济上脆弱的黎巴嫩带来致命打击。
“我追寻父亲的足迹。”这是小哈里里经常重复的一句话,身陷沙特面对记者时,同样的话也被反复提及。人们为此挖苦、讽刺他。毕竟父亲一手建立的政商帝国,在他手中坍塌;但在险象环生的中东政坛,哪怕亿万身家、权倾朝野,小哈里里自己可以左右的事情也相当有限。
虽然从沙特脱身并在法国的斡旋下得以继续担任黎巴嫩总理,但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从此便在小哈里里与整个黎巴嫩的头顶高悬。2017年12月5日,小哈里里正式宣布撤回一个月前在沙特发表的辞职声明。但可以预见到的是,他将迫于沙特压力,一改往日的妥协态度,更加强硬地对待黎巴嫩国内的真主党势力。
然而,刚刚从叙利亚内战中站稳脚跟、稍得喘息的阿萨德政权与黎巴嫩真主党,恐会有更大余力,回头威胁小哈里里的安全和地位。
在沙特与伊朗的“冷战”僵持下,中东各国都难以独善其身,国内形势错综复杂的黎巴嫩更是如此。黎巴嫩国内派系和解与独立自决的愿望,或将更加遥不可及。从沙特脱身飞抵贝鲁特当晚,小哈里里在机场受到了支持者们英雄般的礼遇,人们察觉不到抑或不愿承认,更漫长的厄运,或许才刚刚开始。
(作者为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中东研究硕士,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