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舅是首富

源济

我的舅舅是首富 

原创 2017-10-20 林潇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狗眼看世界，猫眼看人生。

炉火旁听故事，屋顶上想心事，

人生漫长且美好，

那些义无反顾的成长岁月、珍贵无比的生活故事，

不如说给猫君听。

   

     我想起舅舅常年喝酒以致沙哑的声音，听说他曾经突发性脑溢血被送到医院，差点挂掉，第二天又赴了某个省级的大会，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亚健康的状态。
     我妈感叹，他这些年过得不容易，钱真不好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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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故事】

我曾有个婚纱梦

作者 |林潇

图片来自《鸡毛飞上天》剧照

1

我家在长三角某个小县城，富庶而安逸，以咸鸭蛋和大运河而知名。

因为不缺劳动力，加上生活压力小，当地人很少外出打工，几乎都在家附近解决工作，这就为遍地的服装厂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

我舅舅可以说是最早享受到服装行业福利的那帮人。20世纪70年代，西服定制刚刚兴起，小城市的人想买却买不到。舅舅嗅到商机，在小城市卖西服，很顺利地攒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后来，交通发展迅速，购买渠道多了起来，卖西服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我舅舅将注意力转移至服装的源头——制造。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得不佩服舅舅的先见之明和敏锐嗅觉。大量的人力资源跟改革开放时期的优惠政策使他的公司迅速发展了起来。很快，他旗下的公司就冲入了中国制造业的500强，并毫无悬念地成了当地的龙头企业，一度成为带动当地经济发展的最大动力。

舅舅过了一段很风光的日子，亲戚也一个个鸡犬升天，在服装厂里担任各个重要职务，很快就都发家致富了。

但是，月圆则缺，水满则溢，舅舅很快就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危机。

这个危机，来源于地税局的一张通知单。

通知里说，有人举报他的服装厂有偷税漏税的情况，即日起便要去核查账单。

据我妈讲，我舅舅那天脸都吓白了。我们那里查得严，如果一旦发现企业有非法经营的情况，小则伤财，大则伤身。说实话，财务上完全干干净净的公司几乎是没有的，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清不楚。舅舅并不能保证那些不明的账户不会成为害死他的毒瘤，吓得饭都没吃好。

那天晚上，舅舅连夜去地税局探风声，带了一堆礼物低声下气地去某个小科员家“行贿”，结果连人带礼都被赶了出来。那是我舅第一次意识到“商不如官”这句真理，这也是让他下狠心跟当官的处好关系的起源。

《生活秀》剧照

2

这次的危机好在还是安然过去了，服装厂的经营逐渐走上正轨，舅舅与地税局的交情也渐渐好了起来，再也不用一听说查账的就风声鹤唳了。

随着我渐渐长大，社会一点点在改变，制造业遇冷，名牌效应加强。不过，舅舅的公司没受什么影响，在变革中屹立不倒并越发稳固了。当年跟风建起的那批服装厂倒的倒，跑的跑，只有我舅舅的厂子易名更姓，跟某些大型企业牵线搭桥，完成了原始粗放到高端概念的转变。

这期间，很多工人来了又走，很多政府高官上了又下，只有我妈依旧坚守在服装厂当厂长。也正因此，舅舅对我妈一直很信任，很多事情都跟我妈说。

据舅舅跟我妈说，他的这一切得益，都要来自于政策动向把握得好。因为跟得紧，他最早一批建起房地产，早早享受了房产的好处，后又抽身而出，在越来越多的人耗死在房产上时，他又开始办起了购物中心。

但是，物极必反，利弊相偎，舅舅享受到了政治给他带来的好处，自然也要受其掣肘。

《温州一家人》剧照

3

早在十年前，有钱人送孩子出国念书和花钱买绿卡搞外国国籍就已经流行起来了。很多人也不知道这样做带来的切实好处，反正就是跟风，觉得国外的月亮都是圆的，一股脑开始移民。

很快，张三成了香港户口，李四成了澳门户口，王二麻子成了美国户口……就是舅舅没动静。

有一次公司年会，我坐在舅舅旁边。我一向不太敢跟他讲话，就没怎么交流。这时候，酒席上有人跟他说起我在写文章，舅舅夸了我两句，说写文章好，安安静静的。

后来就是员工一个个来敬酒，喝得多了，气氛就嗨了。

舅舅问我对未来有什么想法，我说想出国留学。他又说，出国好啊出国好，自在。

我有些纳闷地问他，绿卡500万一张，他身家过亿，怎么可能买不了一张绿卡？

饭桌上一个长辈瞪了我一眼，我吓得没敢说话，好在舅舅愣了会儿，就又开始喝起酒来，气氛并没有变得尴尬。

年会结束后，我妈告诉我，说我舅舅被行政管制了，这辈子都出不了国，更别说迁户口了。

我纳闷，他行政管制干什么，又不是搞机密的，又没犯法。

我妈叹了口气，说他这些年跟政府走得太近，公司很多业务都跟政府有关，毕竟赚的算是人民纳税的钱，要时刻保持谨慎。

我想起舅舅常年喝酒以致沙哑的声音，听说他曾经突发性脑溢血被送到医院，差点挂掉，第二天又赴了某个省级的大会，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亚健康的状态。

我妈感叹，他这些年过得不容易，钱真不好赚啊。

我也跟着唏嘘，但唏嘘光唏嘘。我到底只是个穷年轻，也没法身临其境，总觉得他再辛苦总有种矫情的味道，让他当个快乐的穷人，我觉得他还不一定愿意。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让我意识到他的辛苦一点都不矫情。那真的是一种在刀尖上舔血的举步维艰。

两年前，我们家乡打掉一个大贪官，这事很多人到现在还记得。这个贪官牵扯良多，跟两个省三个市都有着不得不说的故事，这三个市中就包括我们市。

贪官下马后，舅舅突然消失了，谁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家人一开始以为他是出差了，待几天没联系到他，才意识到他是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他们疯狂地找他，结果，没找到他却等来几个省纪检委的。

纪检委的人据说把厂里很多人都轮番问过了，其中包括我妈。问了什么，谁都不说，因此至今是个秘密。只是，马强进去了这个消息跟平地炸起的惊雷让很多人都无法平静。人们疯狂惊传，说他贪污、说他官商勾结、说他不是好人。

这一刻，每个人都八卦且兴奋，他们好像忘了是谁让他们发家致富，又是谁给他们建房修路。

就在一切几近崩溃时，舅舅回来了。

他一脸风尘，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岁，关于消失的那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讳莫如深，没有人知道。

《人民的名义》剧照

4

后来，舅舅就变了。

以往过年的时候，我妈他们总要多做很多羽绒服送给政府的人，省里跟京里都有。今年倒是也做了，不过没有要求贴上某某国际大牌的牌子，而是一些厚实暖和的无牌子羽绒服。就在我妈纳闷的时候，来了几辆大拖车，拖车从厂里把羽绒服直接拖到了学校跟社区，发给贫困生跟孤寡老人了。

舅舅突然变了，不喝酒且很少出现在饭局，难得出去吃一次饭也很少是为了场面上的应酬，多半是切实地谈业务。

与之相反的是，他开始做起了慈善。先是每年定时地做羽绒服给学生和老人，后来发展到搞起了爱心早餐活动，专门给一些环卫工老人定制营养早餐，有豆浆、油条、阳春面等。到后来，他直接放弃那些边角的业务，开始搞起了慈善基金会。

近一年来，我见到舅舅的次数又多了起来，他开始重点关注我们这些小辈的教育问题，还通过慈善基金资助了很多山区的大学生。

我快毕业的时候，他把我找过去谈话，问我毕业之后想干什么，还想不想出国，要是想的话，钱不够跟他说。

我说我不想出去了，国内挺好的。

他开心地笑了，以往的严肃荡然无存，竟隐约有了一丝慈祥的味道。

我妈说，这些年他也算是看开了，对于很多东西没那么执着了，反倒是对职工加倍地好了起来，竟然还给他们搞起了国企的奖励方式。我看我妈发过三八节的旅游照，他们厂几千名员工居然一起出去旅游了，浩浩荡荡包了几十辆车，那场面简直是壮观。

年底的时候，他们居然还发了年终奖，金额从2万到5万不等，这钱居然比我一个事业单位的拿得还多，我一度很咋舌。

以往那个一分一毛省下钱来的小商人，终于还是在历经波折后成了一个纯粹且心怀天下的大企业家。

今年中旬，舅舅接到一个电话，说是中央那边邀请他作为商人代表参加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舅舅以为是骗子，没理睬。以他的说法是，这种事情不经过打点怎么可能会被选上。

就在他快忘了这个电话的时候，中央的邀请函直接通过市政府送到了舅舅手上。

居然是真的。

据说是因为口碑好，被群众推选的。

舅舅终于凭着自己的本事走了另一条路，而这条路，同样通向罗马。

 

-END-

作者介绍：

林潇，自由撰稿人，“你的我的”摄影展负责人，已出版《桃花笺上事》《既见君子，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