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大家好，我是N017号童模

源济

看客：大家好，我是N017号童模
网易图片  2017-10-20

电商发源地杭州集中着全国最丰富的童模资源。近年来，儿童类电商野蛮生长，越来越多商家热衷于启用儿童模特，模特费用也随之一路狂飚。“时薪千元在广州、上海属于正常价格，但在杭州就是低的。”童模们比同龄孩子更早地工作、有着日进斗金的能力这个事实有时会击中人们的神经。 摄影/李晶  编辑/简晓君




九月末的一天，Vitali 接到摄影机构的通告，他要和美国小女孩 Annalise 一起，为一款儿童保温杯拍摄平面广告。他觉得 Annalise 很美，但有点聒噪。




面对喋喋不休的搭档，Vitali 无奈“扶额”。他说自己是来工作的，而 Annalise 是来打酱油的。




Annalise 不配合拍摄，妈妈 Alisia Ray 生气地盯着她。




拍摄现场除了童模、家长和摄影师外，还会有服装公司负责人、化妆师、场景师等等，一组照片通常是一个团队合作的结果。




摄影师一藏老师在现场引导 Vitali 摆动作。“他知道自己能拍什么样的尺寸、穿多大年龄的衣服。”一藏老师说。毕竟，眼前这个编号为N017的乌克兰男孩虽然只有九岁，但已经是个有四年工作经验的资深模特了。




拍摄完毕，Vitali 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主动把拍摄用的鞋子收好还给现场的工作人员。“Vitali 工作一下午，可能比你一个月挣的都要多。”在电商云集的杭州混迹过的人都知道，这并非一句玩笑话，一天好几千在广州、上海可能是正常价格，但在杭州算是低的，摄影机构的老板陈帅说。“外模每小时1500起，中模更高。”




如今，无论是风衣还是单肩小挎包，一切成人爆款都可以等比例缩小，然后放到了童装货架上。而淘宝商家们恨不得每一套衣服都找小朋友试穿。早在2012年，陈帅就开始在苏州拓展儿童拍摄业务。近两年杭州市场大爆发，年初，他又把团队从苏州迁到了杭州，短短几个月内就累计了500多个童模资源，但依然供不应求。为了便于与商家对接，机构给每个童模按性别编上不同的编号。“走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陈帅形容自己身处的这个行业。火爆的生意让他感到兴奋，同时又有点难以置信。“你知道有多少店铺赶在‘双十一’前上新吗？”




9月28号，童装店老板王小姐特地从武汉飞到杭州，当下她正面临一个尴尬的局面：她们有自己的摄影部，但武汉没有模特。通过摄影机构，他们找到了中国模特点点。化妆师贝贝正忙着为点点准备搭配用的帽子。




陈帅坐在沙发上，看着王小姐和助手兴奋地掏出手机不停地给点点拍工作照、录小视频，然后发到朋友圈。她们眼里发着光，丝毫没有舟车劳顿的疲倦感。“小朋友能带来点击率。”王小姐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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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光景并未让陈帅感到坦然。最近几个月，他一有空就打开手机，搜索网络上有关童模的报道。前不久一篇质疑童模行业的文章让他感到不安，童模们“小小年纪就有着正式的工作和日进斗金的能力”的事实击中了人们的神经，“逐利的摄影机构和童模家长”一时成了备受争议的主角。




这些年，陈帅的确见过不少“聪明的家长”，家里有一个好看的孩子，双方都辞职陪着接活，以此来改变家庭命运。“以前很穷的人，现在靠孩子买一套房不是问题。”但是，他又强调，“95%的中国家长都不愿意这么干。他们就是纯玩，想锻炼一下。”他指了指身后正在吹头发的点点。“你让他请假过来，他爸绝对不肯的。”




拍摄过程中，点点不太明白摄影师要求的调度，摄影师上前指导他。2013年，点点一家三口在杭州一个公园里散步，有人上前问瞿先生：“您的孩子很可爱，有兴趣出演一个广告吗？”那年点点三岁。之后的模特之路走得相当顺遂：和吴秀波拍橱柜广告，给知名服装品牌当模特，受邀参加汽车新品发布会，机会从来都不缺。而瞿先生却死守一条道理：见识一下可以，学习无论如何不能放。“小孩子，归根到底还是要有文化底蕴。”




目前，点点的成绩保持在全班前五。“红又不是什么好事，红一年两年的有，超过三年的呢？少。”从点点上小学时起，他推掉了很多工作邀请，但仍会在周末接点拍摄。“等他上了初中，有了自己的意识，我会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继续做下去。”




而 Vitali 属于另一种孩子。“你知道德清县吗，我在那里工作过”。见我拿着相机，Vitali主动和我攀谈。他觉得拍摄对他来说是很轻松的事，但并不有趣。“只是，对待工作就应该有工作的态度。”化妆间隙，Vitali 玩起了手机游戏，没有工作的时候，他喜欢去西湖或者博物馆。




工作室为 Vitali 准备的工作餐。Vitali 的家教很严格，吃完饭以后，他会自觉地收拾好餐盒。




2014年，乌克兰爆发冲突。爸爸Alex带着一家人来到中国谋生。通过朋友的介绍，5岁的 Vitali 和他的姐姐开始接触网拍行业，Alex 也辞掉了长跑教练的工作，专心陪 Vitali 拍摄。很快，Alex 发现，在中国上小学，语言是个障碍。又囿于工作签证的期限，Alex 做出了一个在常人看来特立独行的决定：让姐弟俩在家上学。课程按乌克兰小学来设置，在萧山当外教的妈妈教他们俄语、英语、数学、科学、美术、音乐，Alex教他们跑步和游泳。工作量最大的时候，Vitali 连续三个月几乎每天都在拍摄。“第一个月休息了4天，第二个月休息了4天，第三个月休息了2天。”学习、分析和复习都在路上完成，有时候在出租车上，有时候在去往另一座城市拍摄的高铁上。




对于像 Vitali 这样的全职童模，慧慧在摄影基地遇到过不少。“我不了解那些家长的经济状况，也不清楚他们对小孩的期待，所以很难评判这种做法。但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经济压力。”在杭州郊区一所民宿里，慧慧正在拍摄，今年是她当淘宝职业模特的第九个年头，也是她当妈妈的第一年。




慧慧喜欢给女儿穿各种漂亮的衣服，希望为她的童年留下许多好看的照片。最近，她萌生了开童装店的念头，打算让自己的宝宝做模特。“如果她不愿意呢？”我问。“那就找其他小朋友咯。”




10月15日，陈帅分享了一条推送，宣布他们搬到了一个更大的工作室，离全国的商拍中心杭州滨江更近。旧的形体练习室早已堆满杂物，这里曾是童模培训班的上课地点。每次开班，陈帅都能收到数千份报名，然后从中挑出15人。“这完全是赔钱生意”，陈帅说。“但没办法，很多商家对模特很迷信，咬着牙请。人家要，我们得有。”谈起高价走秀培训班，他脸上流露出不屑：“每年招一万人，市场有那么大的需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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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三年里，300多家儿童摄影培训机构在一二线城市迅速崛起，报名人数增长了50%。对于电商业态这种迅速跟进的能力，陈帅心里很复杂。事实上，在杭州称得上“童模”的只有2000多人，而真正“火”的不超过1/4。很多家长抱着希望报名，最后一场空。




在杭州滨江一处淘宝拍摄地，小模特穿着冬天的衣服拍摄。在夏季反季节拍摄时，有的工作室会选择在清晨较为凉爽的时段把外景拍完。“这个行业都是人的生意，现阶段，做事情只能凭良心。”陈帅说。在这个法规未来得及跟进的新兴市场里，交易始终在各方的口头承诺中进行。遇到反季节拍摄，瞿先生会和机构说好，温度到多少度就停止拍摄。如果在室外，工作人员会搭棚开空调。




如今，这样的考量正变得越来越多。据化妆师贝贝的观察，中国家长喜欢自带化妆品，且都是些大牌子。而外模家长则对工作时长有着天然的敏感度。“Alisia Ray就经常掐着表问‘咱们是几点开始的？’然后告诉商家，‘Ok，我们还有8分钟’。”拍摄过程中，她全程站在摄影师身边充当“引逗师”的角色，确保Annalise的表情、姿态都能准确到位。




“如果规定上班时长，你希望是多久呢？”我把问题抛给瞿先生。“我觉得，可以商量着来吧。”想了一会他又补充到：“但我觉得摄影机构完全可以拒绝那些逼迫孩子工作的家长。”谈到点点的收入归属，瞿先生表示会存起来，家里的钢琴、图书都会用这一部分钱买，另外也会给妈妈买东西。




Vitali 和 Annalise 在比身高。3到5岁是童模的黄金年龄，一来是因为上学以后就不能频繁接活。其次，身高超过140cm就不能再拍童装。




如今，陈帅偶尔会在电视上或电影里看到自己带过的学生，“像《山河故人》的荣梓杉，还有三生三世的小素锦，很多都还在行业里。”然而江湖只属于一小拨人，再过一段时间，Vitali的姐姐就不能再拍摄有身高要求的服装，妈妈即将到期的工作签证也将他们引向某种未知。




Vitali说：“希望有一天我能带着家人到全世界去旅游。”他热爱机车和滑板，并梦想着当一名饶舌歌手。他又悄悄地告诉我，他在上海有一个女朋友，是拍摄的时候认识的，他们合作过25次，但彼此都没有联系方式。“那你怎么知道她是你女朋友呢？”我问。“我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