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258|回复: 0

[人世间] 每日签|那些忧伤的大庆“继承者们”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7-9-29 04:2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那些忧伤的大庆“继承者们” 

 2017-09-26 安小庆 每日签



我的朋友圈有两位籍贯东北大庆的朋友,他们俩都是35岁左右的成年男子。一个在青岛一家广播电台做主播,一个在大庆和北京之间,间歇性地流窜工作和做民间美食博主。

 

我是在三年前的一次采访中认识他们并成为朋友的。那个夏天,关于东北整块“垮掉”的新闻和谈资还不像现在这么盛行。在关于边疆的一些小社会新闻里,我知道了有几千个大庆油田的工人超过一周在油田公司的大楼前集会抗议。

 

那一年,传出一个新政策,油田不再全盘接收职工大学毕业的子女,而是要通过专业相关度筛选和一种新的考试来进行择优录取分配。

 

那已经是2014年,在中国的绝大多数地方,就算是偏远内陆小镇,也很少有人听说工作包分配的事了。更不要提家长们喊的那句口号了:我们父辈打下的江山,为何小辈不能继承?!

 

这句口号让人仿佛回到了至少50年前。而当我坐飞机来到大庆时,我发现这整座匍匐在广阔黑土平原上的城市和城市里生活的人,确实都完整而混沌地活在50年前的氛围里。

 

在没有污糟空气和山峦遮挡的大平原上,一种被当地人称为“磕头机”的抽油装置,可能出现在大庆任何你想象不到的地方:儿童游乐园,工人新村,购物商场,快捷酒店,立交桥,佛教寺院,森林公园……整座城市的所有单位都和地下的黑色资源有关,整座城市的身体都由石油管道和石油公司的装置所建构——一种蓝天白云下共产主义机械朋克的奇特感觉。


大庆油田 图 / 视觉中国


大庆城里的所有地标也都和石油有关,油田历史陈列馆、油田科技馆、铁人广场、王进喜博物馆。这些地标孤零零地散落在大地上。


相邻两个城区之间隔着几十公里的荒原,十几个油厂分布在石油丰茂的地方,在这些出油点上,苏联风格的工人新村像沙盘上的火柴盒一样工整鲜艳地排列在一起。城市在这里,更像是地下世界的附件,而不是主体。

 

在这里找人聊天也很艰难。这个共产主义和计划经济的最后堡垒,太凝固了。西方社会学家说我们早已进入了液态的流动社会。但这是东北,这是大庆。

 

我最终在新闻的微博评论里找到热心网友刘汀。他在评论里说,我就是大庆油田职工的子女,留在大庆油田的往往是求安逸的一部分人,不愿意也没勇气走出去竞争。呜呼,我的家乡!

 

那时他已经定居青岛做广播五六年了。

 

他的父母都是工人,父辈们常年穿着公家发下来的工作服进进出出。冬天吃着分配下来的白菜、土豆、刀鱼和猪肉,夏天还扛着锄头开垦荒地,自己种菜吃。而刘汀望着院子的围墙和夕阳在想,围墙外的日子是什么样。


大庆城市俯瞰 图 / 视觉中国


1999年高中毕业,刘汀考上哈尔滨一所重点大学的广播电视专业。在哈尔滨他第一次见到山,也见到了真正的城市生活。大学毕业他找了半年工作都没有成,最后顺从了父母的心愿,回家参加考试以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大庆广播电视台。

 

签完约,走出广电大厦的大门,等车的时候他心神恍惚。他想离开这里,想了十几年,最后还是没遂心,想着想着车过了站。一个月后,他接到一个迟来的offer,终于离开了大庆,去了青岛做媒体。他成了我认识的第一个大庆人,但我们一直没有见过。

 

另一个大庆人,姜涛,我是在萨尔图区一个人工湖边的咖啡馆里遇到的。他是咖啡馆老板。那时他因为父亲生病和过世,已经从定居的北京回大庆三年了。他从北理工广告传播系毕业,在北京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待在北京的十年里,每年快到油田招工的时候,他父母都会心有不甘地问他一声,儿子啊,要招工啦,你回不回来?

 

这事他拒绝了十年。第十一年,父亲癌症病重,他回来了。憋闷,没事干,在湖边自己设计开了间咖馆啡。馆里不许抽烟,不许吐痰,不许斗地主,得罪了不少土著。他已经吃不惯东北菜。每周五一大早,就开车去大庆东安市场提货,买回外地运来的海鲜、牛尾、秋葵、芦笋、水晶生菜,等夜里朋友来了,他下厨做夜宵。

 

朋友里不少是在外面浪荡过,最终被父母以死相逼、以断绝关系相威胁而被弄回来的。有专业美术院校画油画的,有中央音乐学院小提琴专业的,有唱摇滚的,有写字的。回来接了班,统统告别前世,投入今生石油工人的工服里。画画的每年冬天给油田的设备刷七色油漆。拉小提琴的把家里琴房改成了婚房。只有唱摇滚的誓死不从,得了抑郁症,躺了好几年。

 

这些被大庆父母生拉硬拽回来的年轻油田工人,如同失意的鸟,每逢周五的晚上,就聚到姜涛的咖啡馆里。他们说就剩这最后一片净土了。“出了这咖啡馆门,外面就是大庆。”

 

咖啡馆外的这个城市有自己强大并且充满惯性的运行法则,“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他们把工作分三种:正式工作,市政,没工作。正式工作就是在油田公司上班,市政是在政府部门,其他做生意的开出租的都叫“没工作”。在大庆婚恋市场,门当户对找个有工作的对象,是体面的选择。

 

在姜涛的咖啡馆里,我还搭讪过一个女孩艾菲。她妆容精致,指甲很长,只是脸上倦意深重,如果换到现在,她一定是粉丝不少的网络主播。那会,她也没闲着,干着两份工,能请假的时候她在外地走穴,唱歌,跳舞,做主持。假期完了就回到油厂上班,每天拧螺丝。再过一段时间,给领导塞个红包,又请一两个月的病假去外地工作。

 

那天她刚从武汉做完主持回到大庆,约了朋友小猴一起喝东西聊天。两人一个车间,都是被父母硬塞进去的。点燃一支烟,她重重靠在椅背上。“一离开大庆就有精神,一回来就病。上班前是人,上班时是鬼,下班了是不人不鬼。”

 

那三年,艾菲一直过着石油工人和走穴艺人的双重生活。小猴很羡慕艾菲的勇气,羡慕她能够不时出去转转,呼吸新鲜空气。那时艾菲的最大苦恼是快30岁了,父母一直在逼她相亲,对象当然也是油田子弟。小猴最大的苦恼是他脑子不好使,隔几天就要考试的岗位试题答案,他还没有背下来。

 

那天艾菲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着吧,说不定哪天我会彻底做个了断。”

 

有时候我会想,现在的艾菲应该没有走穴了。按照她的心气,或许还是过着白天上班,晚上在网络上直播的双重生活。或者,她已经做了一个彻底的了断,像姜涛和刘汀一样已经离开了大庆。

 

不管怎样,每年9月,都会有一批新的年轻人,回到大庆,加入到一种统一的忧伤之中。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5-9-20 08:04 AM , Processed in 0.048188 second(s), 15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