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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罗永进:从平常器物中窥视“中国”
2017-08-29 腾讯图片
总是有光从印花的窗帘后面透出来,一群煮熟的鸡立着爪子......摄影师罗永进在不停游走,通过镜头将平常器物化腐朽为神奇,突出能被界定为“中国”的东西。
作者 | 周仰
英国威斯敏斯特大学报道摄影硕士,现居住在上海。译者,独立摄影师。与《城市画报》、《摄影世界》等多家媒体长期合作,并在上海外国语大学新闻学院担任新闻摄影课程外聘教师。在上海持续拍摄个人项目,作品关注年龄、遗产与记忆。
七月份上海最热的某一天,踏上M50艺术园区熟悉的铁皮楼梯,全摄影画廊的主人黄云鹤和罗永进等人已在展厅侧面的小房间喝茶聊着。这天幸运,有好茶喝。
罗永进一如既往地穿着中式衣衫,说话不急不缓。画廊墙上挂着其标志性的拼接照片,十多张局部照片组合在一起,依稀还原某处有芭蕉树的古典庭院。其中每一张的视觉体验都不相同,虚虚实实,似乎有风吹过。每次我都要多看几眼。
课植园,2000年。摄影/罗永进
相较于《新民居》《新衙门》等具有类型学风格的作品,我更喜欢罗永进的《异物》系列——这些年在大小展览中,我也更常遇见他这个系列——总是有光从印花的窗帘后面透出来;一碗粉皮停放在布满不明纹样的桌面上,竟有些像大海行舟;一群煮熟的鸡立着爪子,意外地充满喜剧效果。因为喜欢,在这次对谈中,似乎大半都在说《异物》,不知不觉,一个半小时已经过去。
城墙上的西安
谷雨故事:听说你刚从外边回到上海,最近去拍了什么?
罗永进:前一阵去了云南十几天。十多年前,美国人杰伊·布朗(Jay Brown)在距离丽江半小时车程的拉市海创建了一个工作室,邀请世界各地的艺术家进行驻地创作。我多年前就受邀做了一次驻地艺术家,而今年他们做回访项目,把曾经的驻地艺术家召集回去,一同再做些作品。所以我就去了,也在丽江周边走了走。
工作室是一个租来的纳西族院子,布朗和他的中国妻子也住在那,他们更注重交流和体验,并与当地居民发生关联,而不是忙于参加各种展览。其实今年的主题是音乐,我去只是回去看看,并没有很严肃地创作什么,虽然也有一些在当地做作品的新想法,但这次时间和预算都不够,这样大的工程只能以后再去做。
谷雨故事:是类似在西安做的《垣》(2016)那样的项目吗?
罗永进:不是,这个新想法与光影和图像的关系更密切,当然与绘画也有一点关系。云南这个驻地隔壁不远处的一个院子中间有一棵大松树,就这么一棵树但枝叶把院子遮满了,一进去就能看到阳光透过叶缝在地面的投影。
所以,我就想在地面做一些处理,把投影的印迹永久保留下来,比如用白沙铺满地面,并在影子出现的地方留出空隙,让草长出来。这样,在不同的时间去看,真正的影和我造的影会有交错;哪怕是阴天、下雨,走进院子也还能看到这些影子。
不过这涉及人力、物力,这次无法实现。今年我走那天晚上他们举办音乐会,邀请来两位美国的大提琴乐手,还有很多没见过的乐器,很可惜我没能听到……这个驻地比较轻松,不限制艺术门类和时间,有些人在当地住得更久,甚至超过两个月,为了梳理当地的宗教特意去学习纳西语言文字。
谷雨故事:除此之外你最近还在创作什么项目吗?
罗永进:近期还需要去贵州进行一次拍摄。过去几年间我去贵州拍过两次,一次是为《生活》杂志拍摄地扪,另一次则是记录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个文化保护项目。最近一位美国的华裔设计师找到我,她过去几年一直去这些少数民族地区探访传统手工艺,并重新设计成时装,目前她要出版一本书,因此邀请我合作。另外,我还需要就上海的岳阳路进行一些拍摄,这是徐汇区以恢复历史风貌为名的改造成果,他们要在今年十月份做展览。
谷雨故事:岳阳路的项目是政府的委任创作吗?
罗永进:没错,徐汇区政府计划做一个大型艺术节,想要把岳阳路作为恢复历史风貌的示范点,因此委托我们学校(上海艺术设计学院)来做一个“为风貌而设计”的课题。
其中,由于摄影的效果最直接,也包含一个十位摄影师的群展。这些摄影师中,有的手头有岳阳路的历史影像,也有像我一样要做新创作的,展览的地点将放在黑石公寓。
不过对我来说,这个项目的时间非常紧张,因为我八月还要去德国和贵州,能投入的时间恐怕只有十多天。
谷雨故事:其实我很好奇,类似岳阳路以及2016年西安这样的项目,其中既包含历史也有当下的现实,可以说千头万绪,你是怎样在短时间内找到创作切入点的?
罗永进:就以去年西安的项目为例子吧,这从一开始目的性就比较强。当时华侨城当代艺术中心馆群(OCAT)西安馆的执行馆长凯伦·史密斯(Karen Smith)就提出,希望展出作品与西安这个城市有关联,另外当时还有意向与西安城墙博物馆合作,于是主题立刻就确定了:与城墙有关。
我去西安住了几天,主要就是看城墙,最终想到在城墙砖上做文章,并且要联系到关于城墙的影像,后来又慢慢延伸到了古画。你看到过用城墙砖做的《垣》这个装置作品吗?
《垣》。摄影/罗永进
谷雨故事:没有,我只是去年在上海摄影中心见过你的《鼓楼》(2016),也是同时期创作的吧。
罗永进:是的,《鼓楼》和《垣》都是同一次创作的。当时我在西安,几乎整天骑着车在城墙周围转,从各种角度去拍,同时一直在想怎样与历史、文化发生关联,这些历史其实都在西安的博物馆里。
当我想到砖这个元素,就突然放开了,不再拘泥于摄影,而是把能找到的各种视觉资料都用上去,包括碑林的拓印和博物馆里的各种图像。
在这个项目中,最困难的并不是找到这个想法,也不是资料收集,而是怎样落实,比如这么大量(500块)城墙砖从哪里来?是找古砖,还是定制?我还尝试过用泡沫塑料之类的材料仿制,毕竟砖是很重的,还需要考虑到展览之后的存放以及去别处展览的运输问题。
种种尝试都不太成功,这个时候有朋友在西安杨林区的一家古玩店发现一堆古砖,价格比较便宜,只有定制的一半,于是我们立刻买下来。之后就是想办法做出我要的效果。我想用西安碑林的拓片作为底层,上面覆盖一层图像,而同时文字也能透出来。
图像都来自不同时期。为了这些砖我做了很多实验,因为需要图像和下层的文字都能显示出来,又要能长时间保存,不容易磨损。当时他们提供的制作费用有限,必须在这个框架内完成作品。最后效果还不错,我一共做了五个城墙垛。搭建的结构也需要事先计划,不能粘合,又不会倒——因为粘上以后运输、再次展出都会成问题,而现在这样在不同场地(展出)就还能有不同的组合方式。当时有一些电脑高手帮忙用计算机做模型,可行了才正式实施。
谷雨故事:这个过程听起来就很复杂。
罗永进:对,但这主要是操作方面需要摸索。当然,作品最终还是与影像有关系的,覆盖图像的时候只能我自己来——哪个地方要透出字来、哪几个字、字的大小、图选取哪个局部……一块砖六个面,每个面都是重新构图,也算是一种现场创作。我过去没有做过这样的作品,这次能做出来,我觉得很欣喜。平时做照片自己能把握,换一种材料还是很不一样。
谷雨故事:这是你第一次进行这类跨界创作吗?
罗永进:过去做过小规模的,比如在家具上做些与图像有关的尝试,箱子、凳子之类的,但正经拿出一件作品做展览还是第一次。当然这还是以前图像拼接方式的延续,只是换了一种材料,而且原先是平面的,这次是立体的;原先是按照一种顺序排列,现在顺序可以打破,这样的变化很有意思。
谷雨故事:我一直觉得图像拼接这种方式很有意思,记得好像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也用过类似的方法。
罗永进:对,他是用拍立得,我很喜欢那些作品。那种视觉效果的变化,当时一看很惊讶,原来还能这样来做摄影。
谷雨故事:你什么时候看到他那些作品的?
罗永进:应该是20世纪80年代末。我原本拍民居建筑都是单张照片的形式,开始用拼接的方式是因为去北京之后发现都是大型建筑,一张照片很难把它拍全——一方面是距离不够,退不了这么远;另一方面,当时还没有电脑,拍多张拼接起来,怎么接都会有变形和错位,无法得到一张完美的画面。
于是我决定放弃追求那种严丝合缝的完美图像,既然在拍摄过程中每一张不可避免有差异,那索性把差异扩大一点,比如调整光圈、快门、焦点;后来又让差异进一步扩大,就是改变时间,第一张和最后一张可能差几个小时、几天甚至几年,还有白天黑夜,季节变化……
就这样开始将不同的影像放进一件作品里。再发展,就是把有关这个建筑、这个地貌的其他图像资料也放进去,所以在《鼓楼》中会把古画和摄影“混搭”。这还是延续了在时间概念上进行变化:既然能变化,就看能变到什么程度。
当然,图像与图像之间还需要有一定的联系。新拍的彩色照片、黑白老照片和国画,如果直接放在一起会比较生硬,所以就全都处理成黑白,再统一加上青绿山水的色调。因此,很多东西都是举一反三的。
《鼓楼》。摄影/罗永进
谷雨故事:平时一直说摄影是瞬间的艺术,但用拼接方式创作的作品不再是单一的瞬间。
罗永进:对,它是时间艺术了,更接近电影。打破了界线之后,可能性、拓展性就更大了,可以更自由一些,比如砖的这种尝试,在此之后好像打开了一些新的可能性。虽然立体、多面的观看和展示方式都和摄影拉开了距离,但对我来说,无论如何,摄影总是一个基础点,是我最熟悉的形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