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电影｜你没算过命？大概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吧！

源济

你没算过命？大概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吧！ 

原创 2017-08-07 乌鸦 乌鸦电影

有这样一种导演：没有专业团队，没有充足预算，没有票房预期（因为根本上不了院线）。他们手持摄影机，流窜在城市角落，记录着这片土地上最真实的样貌。他们被称为：地下导演或独立导演。

 

徐童，是中国独立电影人里，最重要的导演之一。他的代表作，是这部画面粗糙，却在豆瓣上获得8.9高分的纪录片：《算命》。

壹 〡算命先生：厉百程

 

河北燕郊镇，地处河北、北京边界的三角地带。因在春秋战国时期，地处燕国城郊而得名，距今已有3000多年历史。

 

由于这里离北京很近，很多融不进帝都，却又渴望融入的“北漂”们游荡在这里。

厉百程，是生活在燕郊的一位算命先生。身体有残疾，双腿肌肉萎缩，据他自己说：全靠吃壮阳药支撑着身子骨。

厉百程有一个揽客的招牌，上面写着：看阴宅、看阳宅、看场地、看门面、批八字、算命运、能破解、有吉凶、有祸福、看前程、看学业、看官禄、看健康、看子女、看财路、看工作、看婚姻、起姓名。

 

似乎，这人生世间的万事万物、起起伏伏、分分合合，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厉百程说话很快，逻辑清晰，眼中带着些许狡黠。

 

碰到有人讲价，他会说：年轻人，不要讲价，讲价就求不成。如果讲价的人主动要求提价，他会说：你诚心加价，那你是君子。

或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厉百程说的话，粗糙中颇有些哲理。

 

比如，他说：人是高级动物，你得能接受一切，理解万物，享受万物。

 

比如，一只小猫跑到他家，他会说：这小猫就是上帝派来的小天使，考察这院里每个人的德行。

石珍珠，是厉百程的老伴。是个傻子，生活不能自理，也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她是厉百程在40多岁时，花了130块钱，给自己买的媳妇。

 

石珍珠，这名字听起来贵气，但命不好，用老一辈人的话来说，就是命格配不上名字，反而折损了自己的命格。

在嫁给厉百程之前，石珍珠跟着大哥大嫂过，被关在养牲口的棚子里，头顶上只有一块能遮点风雨的烂棚子。冬天冻得嗷嗷叫，连热乎饭菜都吃不上…

 

石珍珠生下来就是傻子，用厉百程的话说：残、傻、哑、聋全占齐了。但心眼很好，下雪的时候，她会把一个院子的雪都扫掉，连别人家的也扫了…

厉百程坦诚，他讨石珍珠当老婆。主要是为了解决生理问题。时间长了，也挺招人烦的，但已经不忍心抛弃她了。

 

厉百程说：有这么个女人，感觉自己也很幸福似的。正所谓，贫不择妻，寒不择衣，慌不择路，饥不择食...

石珍珠的手有风湿，得吃药才能好，可是钱挣不上来，买不起药，厉百程说：我这都该吃药，我都没吃，就这么挺着呢。

 

厉百程给别人算了半辈子的命，却算不出自己的命运将归去何方。

农历十八那天，城西派出所的三位民警把厉百程的招牌给拆了。

 

江湖谣传，有个大脑瓜的官二代被某个算命先生骗了，骗了八万八。从河北省到三河县，矛头直指燕郊，到处抓算命先生…

 

为避风头，厉百程离开了燕郊，返回了河北老家青龙县，准备等到明年开春再回来…

导演徐童在拍摄《算命》

贰｜按摩女：尤小云

 

尤小云，是厉百程的客户。她来找厉百程算命，算一件大事。

 

四年前，丈夫犯事被抓，尤小云前前后后打点了四万块钱，还是没能把丈夫捞出来。她寻思着，让丈夫在里面好好表现，挣点分，减点刑，剩下的一两年，再托人送点钱，希望能把他捞出来。

 

可别人告诉她，负责人换了，换上的人是个老本本（意为：难对付的人），估计捞人这事有点悬。

走投无路的尤小云，只得去找算命先生，算算她丈夫这件事，到底有没有着落。

 

算命先生说她年底是贵人月，还挺顺利的。尤小云似乎松了一口气：这件事办成比什么都强啊！

尤小云是个按摩女，所有的收入都靠这份职业，刚刚踏入这个圈子的她，面临着不可预测的职场危机。

 

刚入行时，尤小云接了个客，完事后客人却拒绝付钱，苦求无果后，她打电话给老板，最终老板出马，要了对方100块钱。

 

尤小云分了70块钱，她说：就为这70块钱，感觉挺委屈的...

有一次，尤小云被警察喊住：你是不是小姐？上楼干活去了？尤小云回答：我脸上哪块写着是小姐呀？这楼里有朋友，我来看朋友的。

 

表面镇定的她，内心早已惊慌失措，她不能出事，一旦出事，丈夫的事就更没着落了。尤小云说：受多大的苦我都不在乎，只要他能早出来。

尤小云打算好好提升业务技能，从头慢慢学起，把自个儿的性格变好点，能哄客人开心。她想通了：既然客人付钱了，就该给别人服务好。

 

对于自己的工作，尤小云始终很坦然：没什么特别，和其他种类的工作一样，都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手段，没啥高低之分。

叁〡老鸨：唐小雁

 

唐小雁开了一间美容院，其实就是个窑子。她是个彪悍的女人，满身上的江湖气息，三句话不离“逼养的”。

 

比如，某个喝醉的无赖在她店里撒泼，死乞白赖的要和她好，醉汉动情的说：我特爱你。

 

唐小雁冷冷的回答：我不用你爱。

被纠缠得不耐烦的时候，唐小雁找了根木棒，直接把无赖敲了个头破血流。

 

无赖的头被缝了五针，两天后，唐小雁甩给他200块钱，了事。

但唐小雁的彪悍也不是天生的，她曾经被强奸过两次。第一次是17岁的时候，被当地的小混混抓到地里…第二次，是20岁出头的时候，被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盯上了。

唐小雁这样描述道：这逼养的，说他是杀人的通缉犯，在他手上已经死了三个女孩。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刀，逼在我脖子上让我脱衣服…我心想，你要干就干一下呗，你还能怎么样…

讲自己的遭遇时，唐小雁冷静的像个旁观的看客，说到兴起，还对镜头笑。

 

但她也承认，其实自己很害怕。她说：你一个人出来，没有一个人保护你，只能自己去应付这些事情。

 

因此，唐小雁特别需要男人，她认为一个女人不需要有多么成功，只要有疼自己的老公就够了，但一转眼，又告诫店里的小妹：男人是个什么呀！

唐小雁总是遇人不淑，所以她去找厉百程算姻缘。厉百程说：你是半阴半阳的八字，就是孤单命，想要挽回，只能在名字上做文章…

 

为了改变这个孤单命，她把自己的名字改了，把写了新名字的纸条压在佛像下面。

为了改命，唐小雁还在肚脐处绑了根红绳，用针穿上红绳，硬生生刺穿肚脐附近的皮肉，然后用钳子把针从肉里拉出来。

 

厉百程点评道：一个女人，做这种行当的老板，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啊！

算命到底有没有用？无论是尤小云还是唐小雁，就算是厉百程自己，心里也没底。

对他们来说，算命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必须相信，不信命就没啥可信的了。

这部《算命》，是徐童“游民三部曲”中最著名的一部（其余两部是《麦收》和《老唐头》）。

徐童的镜头冷峻而客观，并不放大苦难，也不去博取同情，他展示了最真实的游民：可爱而粗鄙，彪悍又脆弱。

 

徐童说：我的作品其实并不完全关于苦难，关于底层，关于阴暗面，正因为有了他们，生命才不是漆黑一片。

从某种意义上说，厉百程的命算得挺准的，尤小云花了四万块，丈夫终于给捞出来了。

 

而唐小雁，则当起了徐童的制片人，满世界的跑。她的雷厉风行，她的口才，特别适合做纪录片制片人。

据说，徐童第一次遇到唐小雁是在厉百程的家里，就是唐小雁被算出“孤单命”的那天。后来，徐童和唐小雁就成了“哥们”，经常一起喝酒。

 

在《算命》即将拍摄完成时，徐童对唐小雁说：希望你出个镜，这片不能没有你。

 

唐小雁说：这是哥们的请求，必须上！

再后来，唐小雁被仇家点炮，进了局子。是徐童抵押了自己的车，凑了7万块钱，把她保了出来。

 

2011年，在“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上，唐小雁得了一个“真实人物奖”。唐小雁在颁奖礼上说：我觉得这奖就该我拿！因为如果没有我们这帮人，你们这些导演就喝西北风去吧！

 

徐童说：她做了一个代言人的角色，说出了她的阶层的不幸与苦难。

2012年的一天，窦文涛邀请徐童参加《锵锵三人行》，唐小雁陪徐童一起去录节目。

窦文涛把唐小雁也拉上了节目，他问唐小雁：你觉得你算堕落吗？

 

她说：我不是堕落，是被逼无奈。

这些年来，中国电影一直在回避现实主义题材，似乎特别热衷一些虚无缥缈的主题。动不动就是穿越，动不动就是架空，动不动就是意淫，专拍瞎扯蛋的故事。

 

在电影院、电视台、视频网站上，我们基本上看不到真实的中国人。

 

曾几何时《蓝风筝》、《活着》、《小武》、《盲井》...这样的中国电影，基本在观众视线里绝迹了。

电影《蓝风筝》海报

徐童导演是其中的异类，他一直坚持拍摄社会边缘人物的故事。他的片子真实得让人瞠目，粗犷得让人咋舌，看完他的电影，你会想：这片土地上，有这样一群人，以这样的方式活着！

但这种电影即便能上院线，基本上也是亏钱，大多数观众去电影院就是图个乐子，谁想在大荧幕上看到真实的苦难？

 

后台曾有读者留言：我的人生已经够苦难了，我一点都不想再看别人的苦难，我宁愿选择爆米花。

有时候，我会想，若干年后的中国人，会怎么看待我们的今天呢？

 

他们会不会认为，今天的中国人都住在上海汤臣一品，从头到脚到内裤都是奢侈品牌；他们会不会认为，今天的中国人，都像傻子一样以为自己活在三生三世桃花开里…

我们应该庆幸，当资本源源不断的涌入，仍有一些保有初心的导演，坚持用镜头讲述真实的生活。

 

比如李杨、王久良、贾樟柯…还有52岁的徐童。

在《算命》里，有个有趣的细节。徐童用中国传统小说当中章回体的形式，每一章一段故事，展开了一幅幅中国游民社会的画卷。

 

最后一回是这样写的：算不尽芸芸众生微贱命，回头看五味杂陈奈何天。

这种章回体的结构，让我有时候会从厉百程、唐小雁、尤小云…想到《水浒传》里的人物。

 

他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们是算命先生、妓女、老鸨…但谁又能说，他们身上没有几分英雄人物的气节。

 

比如，厉百程是个残疾人，是个算命的，是个弱者。即便他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他还是愿意照顾自己的傻老婆，并且“不忍心和她分开”…虽然他是一个弱者，也愿意去照顾一个更弱者，这难道就不是人性之美吗？

在《算命》中，徐童对厉百程说：你这样活得有意思吗？

那一次，厉百程很生气：生活无趣，就不活了？你这话说得，也太无情了！

导演徐童抽到的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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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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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童 "游民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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