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有家餐厅，饭好吃，老板娘凶，你敢来吗？

源济

有家餐厅，饭好吃，老板娘凶，你敢来吗？ 

原创 2016-03-31 李舒 山河小岁月

前两天才听说，上海鼎鼎有名的春餐厅关张了。

我在春餐厅吃过几次，都是陪客。其实菜都是家常菜啊，油爆虾蚕豆红烧肉红，自家姆妈也烧得起来的小菜，但是闻名遐迩，就像老板娘自己说的：“刘嘉玲诺，晓得伐，梁朝伟老婆，下了飞机就来我这里吃！”

但真心话，实在是吃不消老板娘的霸气。我记得有次酱鸭咸了，我想点个饮料，老板娘说：

你有汤喝，喝什么饮料！

她对我总是很凶，叫我快点吃，后面有客人等，吓得我每次进店都有屁滚尿流感。但听说，她对男生就不错，比如我的朋友btr，据说一进门，就会“哎呀小阿弟侬来啦！”，热情得不得了。连泡的茶都高级起来。

真可惜没有跟着btr去吃一次。

△我有个女朋友超级喜欢吃春的红烧鳊鱼

如果有一家餐厅，饭好吃，可是老板娘很凶，你敢来吃吗？

在民国时代，就有这样一位非专业女厨神，她烧的饭菜虽然美味，你却要忍受她的坏脾气，费正清夫人费慰梅（Wilma Fairbank）到她家赴宴吃饭，居然受她奚落，没吃完就含泪离席——费正清夫人并不是轻易让人欺负的，她可是林徽因的闺密。

△林徽因和费慰梅

你应该猜到了，这位厨神，就是杨步伟。

太阳射手座上升处女座的杨步伟对自己的评价是“一个普通道地的中国女人”。实际上，她的人生简直开了挂。

要了解她32岁之前的开挂史，请直接戳——在杨步伟32岁的时候，你敢叫她剩女吗？

32岁时，她收获了一份炙热的爱情——对象是“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赵元任。他们举办了中国第一个文明婚礼。他们的婚姻被全中国的知识分子羡慕，即便徐志摩曾经诱惑赵元任离婚，赵元任完全不为所动，并声称一直和太太“在恋爱”。1938年，赵元任全家定居美国，先在耶鲁、后在哈佛任教。杨步伟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放弃了医学本行，成为一名家庭主妇。

△杨步伟和赵元任的结婚纪念照

你以为她的人生就这样了吗？

当然不是。1927年春天，清华大学的学生们忽然发现，学校大门小桥过去的三间小屋，忽然被收拾得焕然一新，每天一到饭点，菜香四溢，学校的名教授们便笑嘻嘻地进去用餐，这家小食堂，名叫“小桥食社”，据说食物地道，味道好，价钱也不贵，一顿酒席，加上酒水，不过十二块钱。小桥食社曾经在清华的校刊上做过广告，广告词如下：

赶快！赶快！

快来吃——小桥食社的南边“小菜”。

我们有馄饨，我们有烧麦。

还有麻糕，汤包，汤面饺子等等的南边“吃局”，什么都卖！

我们办整桌儿的酒席，我们做家常儿的饭菜。

价钱格外的克己，味道更是不坏。

小心“掉了眉毛”，注意豁了皮带。

少则三两毛也吃个够饱，多也何在乎花个几块？

我们对先生们特别欢迎， 对学生们更加优待。

我们的招待员都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我们的总烹调无异于易牙、Vatel又活到现在。

“唉！我早就想来试试了，

可是还没知道食社在那块儿？”

真的吗？连地方都不认得吗？

“阿要”希奇古怪！你要是借问小桥何处？

有巡警遥指大门外。

由广告可知，小桥食社主打的是南方菜，做家常菜，也做酒席，连点心都齐全，实在是贴心。九十年后再读这则广告，不知怎么，还是有立刻一溜烟跑去点菜的冲动。

△杨步伟家的餐桌

原文没有署名，但我总疑心这是由“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赵元任写的，理由有二：第一，小桥食社是杨步伟开的；第二，赵元任很怕老婆。

开小桥食社的初衷，是为了解决赵元任的吃饭问题。根据杨步伟自己的回忆：“清华本校里有两间大厨房，到轮流请客时，总是那几样菜，所以我们最怕人家请吃饭，自己家厨子也不好用，几天元任就觉得厌了……我就又来出主意了，和几个太太商量，我们何不共请几个好厨子——做点心的，做菜的，我们还可以教他们做各省不同的菜和点心，这样岂不有很多不同的东西来吃，家里又省了用厨子的麻烦，价钱除了本钱以外只加出三间小屋的租钱和厨子的工钱就是了，轮流托一位太太管，大家都赞成。”

但人多嘴杂，起了头，主意便多了一起来。杨步伟向来强势，于是决定单干。

她到北平找了三个五芳斋的师傅，一个做菜，一个做汤包和点心，一个做麻糕，在她的统领下烧饭。据说，汤包的销量最好，总是第一个被卖完！

在做饭这件事上，杨步伟确实有天赋。她的父亲去世四十二天，规矩应由女儿送酒席上祭，杨步伟对家里人说：“让我自己来做一桌二十四样孝菜上祭。”大家听了哄堂大笑，“大姑母和一个本家舅舅嘴最尖，说，对了，你做的菜只好请死人吃……”杨步伟不服气，“再用这个加那个，那个加这个做出一大些叫不出名字来的菜……上过祭以后大家都来尝尝，非常的好……结果我母亲忙的分菜，一共分成四桌，全体坐下吃着夸着。大姑母第一个佩服倒了，从此只夸不骂了。”

杨步伟的厨艺在清华也很出名。陈寅恪没成家时，在他家搭伙，吃得不亦乐乎。赵元任劝陈找个太太，陈答：“现在也很快活嘛。”赵元任哭笑不得说：“你这样是不行的，不能让我太太管两个家！”。

△陈寅恪

她一开小食堂，许多人慕名而来。一开始是教授们，最忠实的粉丝莫过于教授吴宓，从1927年3月13日小桥食社开业，到1928年10月关张，吴宓几乎三不五时便去吃饭，自己吃饭，约好友吃饭，同事请客吃饭……似乎第一选择总是小桥食社。

渐渐的，学生们听说，也开始入伙。他们“不知写了多少信要求来吃，而那些亲自来要求的，一天给大门都要跑破了。”杨步伟对学生解释，按照校规，学生都在学校包饭，不可以在小食堂吃饭。学生便表示，他们会自己去请求学校当局同意。

杨步伟以为他们只是说说，结果到了开学校评议会时，学生们真的去请愿（为了吃口饭，大家都很拼），校长一口答应，还对赵元任说：“你太太要开馆子了。”

赵元任听了，简直炸裂，便跑回来和老婆吵架：“坐在家里不耐烦，又来出花样！快快停止，不然不知要多少麻烦来。”结果老婆淡定地说：“又不要你多事麻烦，你只管吃饭就行。”

怕老婆的赵元任只好答应，不过，他的预言很快实现，仅仅开了一年多，小桥食社便关张了。原因是，杨步伟性格豪爽，喜欢请客，见到熟人，总爱说“这顿算我的”，四百块的本钱很快入不敷出，小桥食社的结局，还是杨步伟自己形容得最准确：“生意茂盛，本钱干尽。”

厨神杨步伟的厨艺生涯却没有就此画上句号，确切的说，才刚刚开始。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