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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柯晗
网络维权日益成为我国人民权益受到侵害后的一个常用选择后,受害者谴责也逐渐成为网络舆论的常态,在受害者有罪文化和个别人目的可疑的声音驱动下,期待着受害者瑕疵出现的声音成为维权讨论中稳定的恶心成分。
章莹颖失踪案和蓝色钱江纵火案是最近两个比较特殊的案例,两个事件的受害者都罕见的难以找出品行和事发前行为上的“瑕疵”。然而即便如此,也挡不住一部分人以千奇百怪的姿态攻击受害者。章莹颖生死未卜,已经被得意地挂上某些文章标题作为“受崇洋思想蛊惑的受害者”示众,蓝色钱江纵火案的死者遗属林先生正当维权,被诬为拿家人的命换钱——且不说林先生宣布根本没有提出赔偿金数额,即使要求,也属正当,但在食腐众看来,要钱的受害者都不是好受害者。
受害者有罪论的无稽已经被科普了无数次,依然有人在孜孜不倦地攻击受害者的瑕疵,强化“完美受害者”的概念。
“完美受害者”这个概念来自指责世间受害者自身的瑕疵,并认为是这些瑕疵导致了被害的“谴责受害者”文化。谴责受害者的思想模糊了施害人的主要责任,对导致侵害的霸权存在视而不见,而试图将伤害的发生归因到个体,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尤其在性暴力案件中,事后的精神伤害几乎全部来自于父权文化对性羞耻化,及其加持下的对受害者的谴责。
解释“谴责受害者”思路最众所周知的理论是“公平世界谬误”(Just-world hypothesis)。这种理论认为,倾向谴责受害者的人陷入了一种逻辑谬误,他们假设世界是完全公平的,灾难从不无故降临到人头上,只要行为得当就绝不会遭受不幸,因此受到伤害一定是因为受害人本身有错,也就是俗话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并非所有谴责受害者的人在理智的状态下都会同意这种假设,然而依然会在面对受害者时使用这套思维方式,这背后是对自身脆弱和无助的回避。
提出公平世界谬误理论的美国心理学家Melvin Lerner设计了一个实验,让被试观察他人犯错遭受电击,他观察到,当被试发现自己对他人遭受电击无能为力时,就开始贬低受害者,并且,受害者遭受电击的程度和被试贬低受害者的程度成正比。实验者认为,这是因为他人的受苦和自己的无助会挑战他们心中“公平世界假设”建立起来的安全感和控制感。
另一个解释:防卫性归因假设(Defensive attribution hypothesis)也从侧面印证了这点。受害者的特征和自己越相似,则谴责受害者的现象发生几率越小。这点在性暴力研究中解释性尤其强,对于性暴力的女性受害者,女性比男性更少显示出谴责受害者的倾向。和受害者的相似会提醒自己受害的可能性。
为了防止出现焦虑和无助,要心甘情愿地对一个受害者付出同情,必须是因为受害者本身完美无瑕、完全无辜——对完美受害者的期待由此诞生。尤其在性暴力案件中,受害者甚至常常自责,自我审查是否“完美受害者”。
完全公平的世界当然是不存在的,也不存在任何完美的人,“完美受害者”只是个彻底的幻觉,永远不会有人通过这种审查。受害者谴责论持有者在苛求受害者的同时,也根本不希望出现一个真正完美的受害者。因为完美的受害者会彻底打破公平世界谬误,为了维持秩序感,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找到理由攻击受害者。蓝色钱江纵火案的遗属林先生被挑剔的点竟然还包括言行“太冷静”,攻击受害者的思路不可谓不清奇了。
而越是无助感强,对生活的控制感岌岌可危,就越容易对失去控制感到焦虑,食腐者们则在钱或权力(关注)的驱动下,利用人性的脆弱浇灌谴责受害者的恶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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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避免谴责受害者,许多科普文章和研究都直接或间接地提供过建议。
1、提升自己对公平世界假设的意识。再怎么攻击谴责受害者,也改变不了“灾难有可能降临在任何人头上”这个事实。相反,放任谴责受害者,放任社会同理心水平的下降,会进一步恶化社会互助环境,增加个体受害风险和获得帮助的可能性。
2、分清“责任”和“行为描述”。在个体伤害事件中,确实存在对施暴方来说更具吸引力的受害者特征,比如孤立、看起来软弱、容易控制等。但犯罪学中对容易成为受害者的个体的描述,是一种基于现象的总结,它的意思并不是“存在这些特征是受害者的错”,施暴方也并不因此而获得任何责任的豁免。总结特征的意义在于帮助理解犯罪和提高防范,而不是规训和挑剔受害者。
3、了解和思考,而不是马上寻找攻击目标。将受害者作为一个人来了解,破除对受害者的刻板印象和想象。这也是同理心训练的常用方法。
4、行动,以减少焦虑和无助感。寻找可能的途径支持受害者,或者类似的受害者组织。抗议谴责受害者,跟网络食腐言论争辩也是行动。有一天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时,可能很难避免被攻击,但反对声音的持续存在,能保证永远有人为自己鸣不平。
5、意识到暴力背后的权力。身体和权益侵害事件的背后,很少是单纯的道德败坏,而多半是权力。基于性的霸权导致强暴的伤害发生,大型企业、组织对个人的霸权造成执行层面对个体利益的傲慢和轻视。将追责对象定位为施暴个体,面对春风吹又生的恶性事件很难避免再次陷入无助。对强奸受害者的伤害背后是父权文化物化女性身体,食腐者的背后则是养蛊而治的组织性恶行。对抗不公的根本是意识到其背后培养恶的权力机制。
不公平当然永远存在,食腐众不可能消失,出于人性的脆弱和部分众所周知的恶臭目的,他们可能也无法被同理心说服,但若放弃对抗不公和人性脆弱,前方也只剩地狱。
【作者简介】
柯晗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留英心理学Ph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