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a Dolan 的个人秀
“尊敬的女士/先生:
我想告诉你们关于我的个人秀 “再见Boulder镇”…这部戏是我自己编写,导演的,并且将由我一个人完成演出。个人秀将于24日在Del Rio 剧院开演。我非常激动的期待你的到来。
这个秀包含了我所有对于戏剧的热爱,我迫不及待的想让你看到它的精彩。
此致
Mia Dolan
那是一个初春的纽约夜。
晚上8点,我坐在42街的办公室加班,窗外不远处是百老汇的灯火。Lisa坐在我身边,她是我们公司的主编。
“我文章写好了。你帮我看看语法行么?”我说。
那是一篇关于我为什么会爱上吃的文章。我必须写,因为我得留在纽约。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今年H1B的工作签证可能没有希望,所以我邮件了律师。律师说,杰出优秀人才签证或许可以一试。
“但你有发表过文章,或者被著名媒体采访过么?”邮件里律师是这么问的。她说“杰出人才”的定义很微妙,应该有空子可以钻。
我没有。我离美食行业的杰出人才还差很远。
“但我能找到办法发表的!”我回复。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不甘心。
毕竟合作认识过不少大型美食杂志的编辑,或许我可以拜托他们?或许他们会可怜一下我这个即将被迫离开纽约的人?
就像癌症晚期的病急乱投医,我抱着一个不切实的期望。
万一呢?
一个晚上,我列出了15个我认为有发表价值的文章,写了15个投稿邮件,写完2篇全文。在绝望和希望的交叉点,人往往会异常的有动力。
给Lisa看的是第一篇。我在自己身上挖故事点,写了一个中国女孩的吃之梦。文章目标是《Saveur》,一个讲文化和种族饮食的杂志。上大学的时候我曾经剖析过《Savuer》一整年的特刊文章。如果《Savuer》有满分机制的话,我自认为这篇文章会是范文级。它有中国社会的大矛盾,有家庭矛盾,有追忆,有菜谱。
“但它缺乏一个灵魂”Lisa说。“你举了很多例子证明吃在你家庭很重要,但你还是没说清楚:为什么。”
然而忠言抵不住内心无处宣泄的烦躁。我不想,没时间,也不愿意听到任何负面建议。离开美国就像一个倒计时钟,发表文章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指针。你不是我好友么?为什么要在这样关键时刻拽着我? 我把这个文章发给另一个编辑界的导师,得到的却也是一个相似的回复。
我绝望了。我跟那个导师说你能帮我一个忙么?我真的不想离开这个国家或者这个工作,我能见见你么?你帮我指点一下方向。但她的回复只有短短一行:我最近挺忙的。最终,我仍然给《Savuer》投发了这个文章。当然,回音只有一片宁静。
就好像Mia的首场个人秀,倾尽了全部心血,台下的观众却除了亲友一无他人。甚至还有人会说:“演的什么玩意儿,那个对窗的部分简直蠢死。”那一瞬间,你会真切的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是,你知道它其实不是恶意。是,你知道没有人有义务对你无私。但是你很痛,那么痛,然后你开始怀疑自己的一切。
“我已经试了一千多场镜了,每一次都是同一个结局。要么就是因为什么人要吃个午饭所以打断我的独白,要么就是我正在演哭戏然后突然一个人要接个电话,要么就是场外坐了几百个跟我长得一样的,但是是比我更美,更好的演员。或许我就是不够好。或许我真的就不是这块料。或许我就是那种痴人说梦,或许我就该换个职业,或许那样才是我真的长大成人的标志…因为现在的一切实在太痛了。”
Mia在路边近似绝望的宣泄着。
我姨妈曾经在住在巴黎
我记得她以前回家,
会告诉我们,
那些在国外发生的事情。
我记得她曾经告诉过我,
她跳进过塞纳河,
赤着脚。
她笑着。
什么是“缺乏灵魂?”
我一直没法放下那个评论,我选择继续问Lisa。她说,你不是生来就爱吃的。而那个把你改变成今天的你的人或事,就是那个灵魂。
我说,
我外公曾经经常带我吃好的。
那是我从出生到6岁。
全南京城最好的餐厅,我们有固定的席位。
我每周六早上都会被带去那个餐厅,
我知道那是我家一个很重要的仪式。
然后外公下台了,一切开始慢慢的变坏。
从最好的餐厅的固定席位,到普通餐厅,到街边小馆,到在家自己随便做做吃。
这是我们过去的20多年。
他也从那个对吃标准异常高的领导,
变成了超市打折面包都觉得特别好吃的普通老人。
你知道么他在80年代就来过美国,
你知道么他是道地的中国旧式贵族子弟。
你知道么我小时候特别特别崇拜他。
你知道么我特别希望能够带他再去吃好的,再回到过去。
但,你知道么?他可能再也来不了美国,也可能再也吃不出特别好的东西了。
大概,我的爱吃,就是想追寻曾经那个我特别崇拜的,他的人生,追寻那个他从小就知道的味道。
我其实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味道。但我想去抓住一些东西。
趁他还在,还看得见的时候。
告诉他,你看你看,你对吃的坚持,你的仪式和传统,我接过来了。
中间这20年的浮沉只不过南柯一梦,
一切仍然是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Lisa说,对,这就是那个灵魂:追寻传承你其实根本不知道的味觉记忆。
“我们在哪?”Mia问。
“你是指?”Sebastian说
“我们的关系,现在,在哪?”Mia重复。
“我不知道。”Sebastian回答。
“我们该怎么办?”Mia叹气。
“我不觉得我们能做什么。当你得到这个角色的时候,你必须给尽你的所有。一切的所有,那是你的理想。”Sebastian说。“而我,也会继续走我自己的路。留在这里。”
“我会一直爱着你。”Mia说。
我的Sebastian在 13年的时候闯进我的世界,而我在2015年的时候离开了他。 那两年里,只要我在国内,他就会带我去吃好的。全国各地,我们一起飞。他去开会,我去吃。然后飞往下一个目的地。每当我要回美国,他就会给我一张信用卡,说,你去吃呗,想吃什么吃什么。
他对吃没有讲究,但他知道吃对我的意义。所以为了我,他会悄悄的联系自己并不熟悉的朋友,找到一些大师,然后故作玄虚的开车带我去吃。或者,他会陪着我开车或走去很远很偏的地方,然后一起拉肚子。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又吃到什么好吃的?”然后弯着眼角,嘴角上扬,听我夸张的讲完刚吃完的一顿完美大餐。
那两年,我吃遍了纽约的各式米其林和非米其林餐厅, 也深入了美国其他城市,拜访了各种有意思的餐厅。Sebastian给我建造了一个完全不用担心的美食天堂,在他的鼓励和支持下,我的味觉经验以几何式增长。
但我从没想过未来,我是个挺自私的女孩。我没有为他回到国内,也没有为他放弃理想。我只是一直做着我想做的事,在纽约的餐饮媒体界不断往更高的平台上跳。然后突然有一天,我意识到,其实他永远不会过来,而我也不会回去,那么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所以我离开了。但即使是最后一次聊天,他也在告诉我:好好照顾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觉得很多人看电影,其实真正看到的是自己。那些落泪,那些感动,那些莫名的嘴角上扬,都是因为能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到相似的片段。或许有的爱情,它存在的价值本身就是老天爷派了一个人教你成长。当彼此任务完成,也就是缘尽了。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回望时面带微笑,真心感谢那个人曾经存在过,然后继续努力过好自己接下来的人生。《爱乐之城》结束于一对长久的凝视,千言万语汇不成一句话,但主人公们彼此都成了自己曾经理想的模样。
下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