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电影《错乱的一代》。
这部电影真是非常错乱,因为它从头到尾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打,不停打,单挑群殴,从第一分钟打到最后一分钟,看到中间有时候真想跳进银幕去打导演。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虹膜
入选2016年旬报十佳的《错乱的一代》是一个非常奇特的电影,很多人说没看懂。
这部电影难懂吗?它的剧情简单到只有一句话:
两名陷进「危险游戏」(对路人进行无差别的暴力攻击)的青年的故事为主轴,以群像剧的方式刻画了年轻人的欲望与癫狂。(来自豆瓣)
本片导演真利子哲也生于1981年,这是他第一部商业电影,启用了一众人气十足的年轻演员,比如柳乐优弥。影片一上映就拿了旬报新片推荐单元4.3的平均分,并入选年度十佳日本电影。

这部电影拥有塞满108分钟的拳头和血迹、眩晕而快速移动的镜头、随机又荒谬的人物关系——这些似乎都让它看起来绝非善类。
视觉上的生猛感产生的观影距离,让很多人觉得它和片名一样「错乱」。
但事实上,《错乱的一代》(英文译名Distraction Babies)是处在日本艺术电影中一种重要的母型的延长线上。
这个母型就是青春暴力系电影,日本影史上大师辈出,从大岛渚到北野武。
本片在当下的特别之处在于,导演在这个传统的系统中剔除了很多同类型电影中常常粘连着的社会学、心理学背景,极端地将「无因的暴力」塑造成了青春的抽象救星。

在这个青春故事中,暴力散发出纯粹而危险的美感。
一、永不缺席的暴力
每一代都是错乱的。
每一代年轻人都在成长中对大人充满了先天的厌恶,对外部世界怀揣着本能的敌对。他们看社会是失序的(本片台湾版译名为《失序少年》),社会看他们也同样失序。两者绝无可能达到和解,只会一代又一代复制这种对垒。
大岛渚《青春残酷物语》(1960)、新藤兼人《赤贫的19岁》、相米慎二《台风俱乐部》(1985)、北野武《坏孩子的天空》(1996)、岩井俊二《关于莉莉周的一切》(2001)等等,都在为自己时代的错乱青春做注。

电影《青春残酷物语》。
这些电影的社会背景各异,表现手法不同,但青春荷尔蒙驱动下的对性和暴力的好奇却始终都在,且呈现出规训前的过剩,这是青春的常态。
《错乱的一代》的灵感也源自真实事件:松山市真有一位年轻时每天在街头与人乱斗的传说人物,如今成了一家酒吧的老板。导演也在访谈中说自己要讨论「暴力到底是什么」。

《错乱的一代》。
在片中,使用暴力绝不是这些年轻人已经陷入错乱的证明。毋宁说恰恰相反,正因陷入必然经历的成长的错乱,才选择利用暴力来重新获得秩序。
拒绝一种逻辑的方式是自建一种逻辑。无法用理性建立的时候,就用身体,因为这是对他们来说唯一拥有的东西。用身体确认自己,用身体校准失序的世界——主人公芦原泰良(柳乐优弥饰)正是在这样的逻辑下,披着毫无具体缘由的暴力,从开头一路打到结尾,毫不停歇,毫不手软,最后在海岸边矗立成一个没有找到答案的抽象的暴力化身。

二、暴力流转的场所
芦原这个抽象的化身,利用电影的循环空间,描绘着自己不断用身体的痛感寻找存在意义的青春之旅,像一个另类的公路片。
[海港]——出走
主人公原本的生活空间是一个港口。港口虽是停靠的场所,却又带有高度的临时性,随时可以离开,当然,也随时可以回归。
穿着造船厂制服的芦原,第一次出现就与众人扭打在一起。导演既不交代他们什么关系,也不交代为何开打,似乎这种状态已经是一种绝对的日常。芦原对自己的伤痕毫不在意,对关心毫不在意,对一切都毫不在意。

只有在拳拳到肉的击打中,他才露出一点神经质的笑,痛和快乐,在他这里是一体的。这样一个怎么看都不「正常」的人物,导演没有给他的行为加注任何传统意义上的解释。
我们知道他是个孤儿,也知道造船业的衰败,甚至能想到松山这种地域的边缘性,但这些都像遥远的隔着毛玻璃的现实,与他本人产生不了任何有机的化学作用。他像一个突然降临了的怪物,一个被附身的战士,所有举动都像被一个无名之物牵动的机械行为。
这样一个他,在一场莫名其妙的斗殴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便再正常不过了。

[街道与汽车]——寻找
在第二种空间里的主人公,就像带着自己体内的暴力之魂修行的苦行僧。
镜头几乎没有出现他认真休息的这种带有人类属性的行为,他在街道上突然地出现,突然与擦声而过的人展开战斗,流血、受伤、消失,然后再出现,像个幽灵。
没人知道他想要什么,肉搏成为唯一的手段和唯一的目的。
他在不断确认敌我距离的同时,对附身物的驯化也愈发炉火纯青。就连导演的镜头都从巨细靡遗、格格到肉的记录,变成了只保留敌人倒地的高潮式手法。
他从一个暴力的寄生体,变成了暴力掌控者。

像所有的公路片一样,主人公必须遇到同伴。在这部电影中,北原裕也(菅田将暉饰)和那奈(小松菜奈饰)的出现就像在确认暴力的辐射力一般。羸弱的北原狐假虎威地利用芦原对路人展开无差别攻击,自己也以此获得征服世界的快感。那奈则被两人绑架,成了暴力的直接受害者。
但吊诡的是,北原最终不敌暴力强大的力量,在焦躁和恐惧中被陷入疯狂的受害者那奈杀死。而那奈在经历了杀戮的快感之后,重新回到了普通的现实逻辑之中。
这个寻找意义的过程成就了荒谬的高潮,也让暴力的蛊惑性获得了无上的进化。

[海港]——回归
没错,除了主角以外,片中的其他人都无法真正与暴力成为良友。就连曾经在扭曲的共谋关系里一起品尝过暴力滋味的伙伴最后也不堪重负。
在用暴力扣响世界大门之后,经历了漫游式的寻找,他回归了,像成佛一般站在黑暗的海边,远远观望着灯火下的「人世」。他依然与这个世界隔着距离,依然保持着不理解,保持着错乱,但此刻的他却早已与暴力相融。

如果影片开头时,主人公是身为人的青年芦原泰良,此刻的主角则已经成为暴力本身。世人无法理解这个错乱的青年,在网络上进行着社会逻辑下的批判和猜测,而这个青年却在只属于自己的逻辑里找到了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模式。
比起带有更多现实关怀的前辈们,真利子哲也的青春暴力更加本能而缺乏逻辑。这种平面化的处理,恰恰带来了神圣化的效果。
但我所说的神圣不是一种肯定,而是说,暴力本身作为一个完整的主题被讨论,而非一个现实问题的附加品。在16年的旬报十佳里,真利子哲也是年纪最轻的一个,他似乎代表了日本新生代导演的登场,片中的演员们也被称为最被期待的「次时代」。
这样的身份,选择这样的母题,但用一种更为无序和直接的方式做了处理。
这个世代,正在结算自己的青春。